13 Chapter 13

“安隊。”

次日清晨，安柏微一進聯刑部的大門，還在往嘴裏塞煎餅果子的戴小舟就遞過來一張表格，含糊不清地說：“汪卓這一個月的通話記錄，不知道是不是我眼拙，我一點破綻都沒看出來……”

安柏微挑眉，接過表格大體掃了一眼，并沒有哪個號碼頻繁地出現在其中。

“我覺得奇怪，又往前查了幾個月，也是這樣。”戴小舟大口嚼着煎餅果子，“我能查到的信息絕對不可能造假，出現這個結果的原因恐怕就是他并沒有受人指使，這一切完全是他自己安排的——買斧殺人，事後放火——都是他一個人幹的。”

安柏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不怎麽說你只能跟電腦打交道呢，跟人腦比起來，你還差點事。通話記錄沒有，就再查查短信記錄，短信記錄沒有，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直接跟汪卓會面，告訴他一步步的計劃。”

戴小舟費勁地把最後一口煎餅果子咽下去，啧啧兩聲：“安隊，你別看他老實就認為他做不出這種殺人放火的事來，咱碰見過多少案子，是老實人被逼急了跳的牆？萬一沒有同謀，只有他自己呢？”

陸轍在安柏微身後猶豫了一下，低聲說：“從昨天晚上的情況來看，汪卓存在被人毒殺的可能性……所以說，他極大可能是被人當槍使了，利用價值沒了，就被人殺了。”

戴小舟昨晚睡得早，沒等到這最新的一手消息，聞言不禁睜大那雙綠豆般的小眼，罵了句娘：“我現在就去查他的短信記錄……你們說的我後背發涼，這案子還是盡早破了吧，省的我做噩夢。”

客廳裏其他吃飯的人面面相觑，安柏微揚了揚手裏的通話記錄表格，吩咐道：“大家慢慢吃，不急，等會俞風那邊有個會，都去聽聽。”

安柏微今天早上起來就在想，一個謹慎到把汪卓殺了的人，會不會暴露在通話記錄裏，事實證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鑒于此，他早就給俞風打去了電話，讓他問問崔寧在汪卓出院前都是誰來看望的他，并讓俞風出力把那些人傳喚過來一一詢問——如果汪卓的縱火行為真的受人指使，必然會有人跟他直接接觸，不通過電子産品的話，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面對面交談。

刨除掉幾個看望完汪卓就去了外地一直沒回來的朋友，其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六人都在上午九點半的時候被找來了。此外，俞風還派了幾個能力強的去汪卓親屬那裏走訪詢問——他準備鎖定嫌疑人了。

上午九點半，聯刑部的幾個人你推我搡地擠進了俞風給他們準備的直播室，液晶屏上穩穩地定格着一個人的畫面，畫外音是俞風的聲音，正逐條詢問着那些必須的問題。現在出現在屏幕中央的人是汪卓的發小，叫章宇哲，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關系鐵得不行。這個人的年齡也是四十三，看上去卻比汪卓要年輕得多，此刻正雙目赤紅地回答着俞風的問題，時不時粗聲粗氣地發洩一下心中的憋悶，最後抱着頭抵在了桌子上，眼淚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也是剛知道汪卓遇害的消息。

章宇哲只知道汪卓是肺癌晚期，兩周前汪卓出院的時候還來幫過忙，兩人心照不宣地一直不提癌症的事，有肉就吃有酒就喝，活得潇灑自在。但其實各自心裏都明白，這是他們兩個的最後一段路，得好好走下去。

他本來都打算好帶汪卓一家去一趟海邊——汪卓特別喜歡看海，看到就拔不動腿的那種。章宇哲的經濟條件比較好，他都已經買好了票，預備給汪卓個驚喜，結果現在什麽都沒了。

審訊室裏，已過不惑的章宇哲死死抱着腦袋，情緒幾度崩潰，審訊幾次中斷又幾次開始，文梓繁最先看不下去了，扭過頭去紅了眼，邊鈞見狀輕輕拉住她的手，帶着她走到衆人後面低聲安慰。

章宇哲第四次崩潰哭出來的時候，江朔也忍不住低下頭去，只是聽着那個男人的聲音，他就覺得夠撕心裂肺了，再看到章宇哲歇斯底裏的畫面——他覺得自己的情緒也會被感染。

其間，俞風一直十分耐心地疏導着，并不斷給章宇哲遞去衛生紙，但這不足以安撫章宇哲的創傷，審問沒能圓滿結束，俞風最終選擇了停止。

對方的情緒太過激烈，他沒辦法繼續詢問下去了。

其後的四個人中，三個人是同事，一個人是鄰居，他們都不知道情況，甚至連被叫到警局的原因都不清楚，一頭霧水地回答着俞風的問題。俞風一一向他們坦白了案情，四人的反應都差不多，先是震驚，然後否認此事是汪卓所為，最後都紅了眼，拜托他們一定要查出害死汪卓的兇手。

直播室裏，安柏微漫不經心地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自言自語道：“俞風壓力很大。”

在別人眼中，汪卓是那種連拍死蚊子都要猶豫三遍的老實人、善良人，他們不信汪卓會做出這種事來，如果俞風錯查了什麽，等待他的絕對是輿論鋪天蓋地的指責。

審完第五個人，俞風揉了揉眉心，叫了下一個。

第六個人推開門之後，直播室裏不約而同地驚嘆了一聲，安柏微翻了個白眼：“你們能不能矜持點？丢人。”

進來的是個男人，身高在一米八五上下，一身筆挺的深藍西裝，配着質地極佳的皮鞋，朝人走來的剎那，仿佛春風拂面。

男人的模樣很好看，他的頭發有些微卷，表情溫和又疏離，看人的時候似乎總挂着一絲淡淡的笑，舉止自然又得體，幾乎一個瞬間就被衆人打上了很高的印象分。

俞風看慣了剛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乍一進來個明星似的人他也有些不适應，頓了片刻，他反應過來這個人應該就是汪卓的頂頭上司——藍紹齊。

安柏微眯眼瞅着坐在那裏人模狗樣的精英範人士，不甚自在地轉頭看陸轍，就見連陸轍也死盯着他看，隊長那缸老陳醋當即就翻了：“陸轍你看誰呢？”

“閉嘴，聽他說。”陸轍連目光都沒吝啬給安柏微一個，低聲斥道。

安柏微氣哼哼地扭過頭去，那邊俞風的審問已經開始了，照舊問一些固定的問題，如和汪卓的關系，汪卓的為人，有沒有仇家，有沒有外債，在公司裏怎麽樣……藍紹齊自始至終沒有半分失态，俞風問什麽他就答什麽，态度端正溫和，直到俞風問出那句——你知道汪卓的病情嗎？

藍紹齊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回答：“知道。”

“你知道他被人毒害了嗎？”

這下，一直溫和有禮的藍紹齊怔了下，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眼神迷茫了起來，随後微皺眉頭垂下眼，聲音很低：“……我不知道。”

俞風嘆了口氣，拿筆敲了下桌子，給藍紹齊遞過去一包餐巾紙，按照之前的劇本，過不了幾秒鐘，這個表面精英的男人就會哭成個淚人。

然而，就在直播室的一群狼想看這個男人哭得梨花帶雨的時候，藍紹齊卻脫力般地松了口氣，擡起微紅的雙眼低聲說：“抱歉，我失态了……如果他家裏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無論是用錢還是出力，我一定不遺餘力。”

俞風緩緩皺起了眉，與此同時，直播室裏的安柏微也皺起了眉。

含着棒棒糖的戴小舟哎喲了一聲，嘴快道：“這人也太淡定了點吧？安隊，我投這個藍紹齊一票。”

“汪卓最近有沒有跟什麽人來往的很勤？”那邊，俞風舒展了眉頭，繼續問道。

藍紹齊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自從卓叔查出癌症以後，司機方面我就很少用他了……我平時工作忙，也沒有經常去看望卓叔，不是很清楚。”

這下，連邊鈞都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安隊，我也覺得這個人有問題。”

安柏微依舊不鹹不淡地看着屏幕裏的藍紹齊。

“你最近一次去看他是什麽時候？”俞風問。

“大概是兩周前，我去的時候卓叔說他快出院了，叫我不要再去了。”藍紹齊深深吸了口氣，眼眶又紅了幾分，“卓叔是個很好的人，他沒有什麽仇家……如果你們找到了兇手，可以告訴我一聲嗎？”

俞風眯起眼來，半晌點了下頭：“當然。”

轉播被俞風關掉了，估計是問完了。随着液晶屏漆黑一片，戴小舟嗷嗷叫了一聲：“安隊，我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個姓藍的有問題！”

安柏微保持原動作沒動，靜了足有五六分鐘，把問題抛給了還在盯着屏幕的陸轍：“你覺得呢，陸轍？”

“……”

“陸轍？”安柏微坐直身體看他。

陸轍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猶豫了片刻，他說：“我覺得……我昨天在醫院碰到的那個問路的人，就是他。”

此話一出，安柏微頓時沉默了下去。昨天晚上只有陸轍一個人見過那個問路的男人，沒有足夠的證據，沒人能證明陸轍說的是真的，也沒人能夠證明昨晚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死寂一片的直播室裏，坐在角落一直沒出聲的祁修突然淡淡道：“這個人回答的沒有問題，但他總給人一種感覺……”

衆人不由自主地都望過去。

“一種我們都知道他是兇手，卻找不出任何證據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