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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娘見溫行垂了眼睫一副愁悶的模樣,以外是自己說中了。她扯過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走到溫行身邊輕輕揉弄了一下他的頭發。
發梢處傳來一陣溫暖的感覺,溫行收回心緒擡起頭,眼底還有未褪去的迷茫,活脫脫一個無措的小孩,令人忍不住想抱住他寬慰一番。
但終究還是身份有別,梅娘只是又拍了拍他的頭,說:“你們這些事啊,我也不懂,但有矛盾總歸是要解決的。我把斐清叫出來,你們兩個好好聊一下,好不好?”
溫行抿唇思慮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點點頭,輕聲道了一句謝。
梅娘笑笑,轉身走進鋪子裏。
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溫行便收起了方才迷茫無措的樣子,通透的雙眸中染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思緒。他遠遠地望向皇城那個方向,眉間微微蹙起。
“溫!行!”一個脆生生的少年音在溫行耳邊炸開。
溫行被吓得徑直往後倒退大半步,瞪大着眼睛收回所有不符合他年齡的情緒,警惕地盯着聲源地,便見一個身着黑衣的少年雙手叉腰,氣鼓鼓地回瞪着他——此人正是斐氏的三公子斐清。
看清了來人,溫行這才松了一口氣,暗自懊惱自己的過度反應,生怕被斐清察覺出什麽。
不過斐清到底也還是個九歲的小少年,平時又粗枝大葉,并沒有留意到這些小細節。
“我叫了你這麽多次你居然還不理我!”斐清鼓着嘴,幽怨地看着溫行,“你就那麽想抛下我去皇宮實現你的卿相大夢嗎?”
皇城在章安城裏的方位幾乎是所有居民都熟知的,此前的溫行又總是想着長大後要入朝為官,斐清很自然地便以為他是在期待。
溫行聞言扁嘴,刻意放低了聲音,委屈地說:“原來你就是這麽想我的……”
斐氏雖不是将軍世家,但也是武将居多,斐清更是立志了以後要去考武舉,所以從本質來講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見到溫行失落的樣子,本就沒多少的火氣一下子就滅得丁點兒不剩。
時刻留心着斐清的溫行知道自己這是混過去了,在心底松了口氣,面上還維持着那副模樣,一邊轉身一邊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在這裏礙你的眼了。”
說完他就要擡腳離開,但第一步還沒來得及邁出去,他左手的袖口就被人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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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阿行,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溫行回眸斜睨了他一眼,雙唇緊抿,眸底卻如一汪清水,平和幹淨,隐隐還浸着笑意。他開口問:“錯哪兒了?”
“我不該錯怪你,不該誤解你,不該無緣無故對你生氣……對不起我錯了!”斐清說得飛快,随後又頓了頓才補充上最後一句,“不過我下次還敢。”
溫行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像是冰雪消融的初春,和煦的同時又帶着涼意。
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麽幼稚地和斐清無理取鬧過了。
許是這一次的憂愁表現得太過明顯了,饒是斐清都察覺到了不對,問道:“你怎麽了?好像很不開心。”
對上斐清擔憂的雙眸,溫行輕嘆了一聲,悶悶地說:“我不想入宮。”
“不想入宮?”斐清一個詫異之下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溫行連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确定目前周圍人還不算多以後才松開,拉着斐清一路走到一個幾乎沒有人的小亭子旁。
要知道這裏可是京城,雖然現在也準許民間議政,但他們這些世家子弟若是說錯了點什麽,還是很有可能惹禍上身的。
等到終于完全沒有人後,斐清迫不及待地開口問:“你不是一直想入朝的嗎?這可是一個好機會啊,要是表現得好可就直接給你省了科舉呀。”
斐清到底是個還未涉世的孩子,不懂得宮內亂七八糟的氛圍。
溫行也不好和他解釋那麽多,垂眸回答道:“宮裏禁制太多了,我不想那麽早就被束縛住。而且萬一太子不好相處,父親和兄長又領命出征去了,我一個小屁孩在宮中孤立無援,出了什麽事情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斐清想想覺得也是,跟着皺起眉了,問:“可是皇命難違,你總不能抗旨吧?”
“唉,所以我今早才從府裏逃出來了。”溫行撇撇嘴,“能拖一時是一時吧。”
他的父親和兄長都是北朝內赫赫有名的将軍,甚至邊境隐隐有只知溫家大小将軍而不知當今聖上安隆帝的局面。前世這個時候的他什麽都不懂,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可是這一世他是看清楚了,安隆帝不過是想借他來制衡溫家。
倘若他因為自己的私心抗旨了,指不定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
“诶對了。”斐清突然想到了什麽,“你不是入宮做伴讀嗎?那你大可繼續住在自己家中。麻煩是麻煩了點,但總歸自由很多。”
他的一句話點醒了溫行。
溫行受前世束縛太嚴重,潛意識裏直接将入宮做伴讀與入宮住畫上了等號。
他的眸底一亮,原本微黯的神情添了一絲流光。“你說得對诶,就這麽辦吧,謝謝你。”
斐清搭上了他的肩,笑道:“謝什麽呀。你母親不是有時也會随軍出征嗎?若是哪天碰上你府上沒人了,就來我這兒吧。”
溫行的長得比較慢,雖然身體年齡比斐清年長一歲,但又矮上了小半個頭,這乍一看反倒他更像是個被護着的孩子。
心理年齡早過了及冠之年的溫行感到有些不自在,縮在袖子裏的手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推開他。
“啊糟糕!”斐清忽然松了手輕拍自己的腦袋,“我忘了我爹叫我趕早回去,趁他今日得空他要教我武藝呢!我就不陪你先走了!”
說完斐清就抛下溫行火急火燎地跑了,他對于習武的執着可見一斑。
溫行看着他急匆匆的黑色身影,忍不住輕笑一聲,低喃道:“果然還只是小孩子呢。”
可是說完,他又忍不住羨慕起他來。
出生在将軍世家,說不想習武那肯定是騙人的。但他父親說他幼時生了場大病,身子骨比較弱,不适宜習武,所以若想報效朝廷也只能走文官之路。為此他還傷心難過了好久。
“沙沙——”
亭子後的草坪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溫行下意識警惕地回頭,就見一個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小孩站在不遠處。
那小孩生得可愛,看着就十分有靈氣,卻身着一襲髒兮兮的橙衣,披散的發絲有些淩亂。他見到亭子內有人時瑟縮了一下,眼珠子卻緊緊地放在溫行身上。
溫行見這小孩如此狼狽,心生憐惜,放軟了聲音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你家人呢?”
溫行自己本身也是清脆的少年音,但在他的刻意壓低下卻顯得很平和,使人倍感親近。
小孩像是被說中了傷心事,澄澈的眼睛染上一層水霧,扁着嘴難過地說:“我找不到了……”
可愛的孩子總是能輕易激起溫行的同情心,但還不足以讓他卸下警惕心。
他抿唇一笑,柔和地問:“找累了吧?要不要過來先坐一會兒?”
溫行的笑總是清淺的一絲,可也能夠盡顯真誠之意,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小孩不禁輕輕點頭,走到亭子裏,和溫行一起坐下。
溫行猜測小孩也餓了有一陣子,将手中一直沒來得及打開的包子遞給他,說:“你應該餓了吧?若不嫌棄就先吃一點這個填填肚子吧。”
從小孩的穿着上溫行看到出來他應當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孩子。而如今不時會有外地的富貴人家遷來章安,所以偶爾見到幾個走失的小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孩似乎也真的餓極了,猶豫地看了幾眼後還是忍不住接過來,有禮地道了聲謝就忍不住打開油紙大大地咬了一口。
溫行輕輕一笑,一邊伸手理順他淩亂的發絲,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你叫什麽?”
謝衣囫囵吞下一口包子,脫口而出:“單名一個衣……”
話未說完,他輕咬舌尖,将剩下的半句連同包子一同吞回了肚子裏去。緊接着,他偷偷瞥了一眼溫行。
而溫行因為他的一句話,不禁回想起前世初見太子時他意氣風發地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孤單名一個衣字,謝衣。你直接喚孤殿下即可。”
當時的他并不是很受太子謝衣的待見,時常除了上課連面都見不到幾次。如今再想起那個場景,他甚至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謝衣長什麽模樣了。
乍一聽到小孩這麽自我介紹時,溫行就忍不住閃過一個念頭,只不過很快這個念頭就被他苦笑着否認了。
安隆帝幼時有一次出皇宮遭遇刺殺險些喪命,所以他就嚴令禁止了太子謝衣在十歲以前出宮。而如今謝衣正值啓蒙的七歲之齡,幼年的他雖然任性,不過從來不會輕易違背安隆帝的命令,所以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更何況這小孩身邊連個侍衛都沒有。
他晃了神,再收回思緒時就見小孩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眸底亮晶晶的,像是在看什麽稀世珍寶。
溫行眨了眨眼,問:“怎麽了嗎?”
謝衣連忙收回視線,乖巧地搖搖頭,悶聲道了句“無事”,低頭繼續啃包子。
溫行的目光微閃,不過臉上笑意不減,還掏出了自己随身攜帶的手帕,輕輕擦拭着謝衣髒兮兮的臉蛋。
謝衣身子微僵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來。只不過他的這一絲細微變化還是被溫行盡收眼底。
溫行收回手帕,看着他變得幹淨的臉蛋,在他好奇的視線下淺笑着說:“無事,你繼續吃吧。”
即便心裏泛起忐忑,謝衣還是強制自己穩住了心神,點頭心不在焉地小口吃包子。
氣氛忽然有那麽一絲絲的微妙。
就在這時,溫行忽然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
“說說吧,緣何要騙我說你是走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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