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裏,溫行都不斷重複着将軍府和皇宮來回奔波的日子。不過溫行習武還不到半年的時候,朝中另一位将軍班師回朝,謝連便奉命去了那位将軍那兒。

溫餘為防溫行習武一事為父親知曉,還是讓溫行繼續跟着他學習。而溫行逐漸也放下了對溫餘的敬畏,偶爾還敢打趣幾句。

在這幾年中,因着溫行的刻意疏遠和謝衣的被迫冷淡,兩人的關系雖不似前世那般形同陌路,卻也有如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

直到五年後,一位大人物忽然出現,才強行鑿出一絲裂痕。

——

安隆十七年臘月,長期居住在護國寺的長公主謝婉忽然決定回宮。應長公主的要求,安隆帝準許上書房休息一日,以便長公主同皇弟們維系感情。

而正打算安心在家中休息一日的溫行卻接到了宮中的旨意——長公主點名要召見他。

“馬車已在府外候着,溫二公子請。”來傳達旨意的正是謝衣身旁那位名為福祿的太監。

才至束發之齡的溫行已褪去了青澀幼稚的模樣,舒展開來的五官更顯清秀俊朗,只是并沒有與他适齡的少年意氣,反倒是平和穩重更多些。

他的眉間輕攏,對這突如其來的召見感到十分奇怪。

前世長公主也曾回過宮,但直到她薨逝,溫行都未見到過她一次,怎麽忽然召見起他來了?

不過溫行并不敢抗旨,稍作遲疑後還是跟着福路進宮去了。

長公主自幼體弱多病,除了暑氣旺盛的夏日外,通常都要待在暖閣內。同時她也不能過多與人接觸,包括奴婢一類。

因而當溫行抵達時,整個暖閣不過謝婉、謝衣和一兩位候在門邊的宮女罷。

“微臣參見太子、長公主殿下。”

溫行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謝衣,當即反應過來這一次的旨意多半是謝衣傳達的——謝婉與謝衣同為皇後所出,感情十分深厚。謝衣幼年任性妄為的性子,多半都是謝婉寵出來的。但同時,很多為君為人的道理也是謝婉教予謝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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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說,謝婉就是謝衣一切行為準則的奠基人。即便是後來謝婉去了護國寺,姐弟兩人依舊會互寄信件。兩人的關系之親密,可想而知。

回憶起近五年來與謝衣不遠不近的關系,溫行無奈地在心底輕嘆了一聲——絕大部分的可能是謝衣找謝婉告狀了。

前世是他讨好謝衣而不被理會,故而謝婉回宮時,謝衣說不準都不記得他這號人物。今生就不一樣了,今生是謝衣曾向他暗示過好感,都被他當做看不懂給含糊過去了。

按小太子他現在任性的性子,必然會感到不滿。

“你便是溫氏小公子溫行?”謝婉柔和的聲音緩緩淌進溫行的耳中。

他低着頭,端正地跪在地上,應道:“正是微臣。”

“倒不像是個孩子呢……”謝婉嘆息般的一句話萦繞在溫行耳邊。

他忽地一愣。

有那麽一瞬間,他産生了長公主看破他重生一事的感覺。不過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溫行餘光瞥見一抹水粉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之內,緊接着又聽聞頭頂傳來一句:“行啦,起來吧。”

“謝長公主殿下。”溫行恭敬地回了一聲,施施然從地上站起,只不過依舊低垂着腦袋。

“別怕,擡起頭來。”謝婉溫和的聲音中仿佛帶有魔力,溫行不禁擡頭,直直地撞進一對黑眸中。

謝婉因身體孱弱而臉色蒼白,卻跟襯能襯出她黑曜石般的雙眸。那雙眸間浸着溫柔的笑意,又仿佛能夠看穿一切。

溫行心下一驚,慌忙向後退一步,作揖道:“微臣失禮了,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謝婉端莊地坐在椅子上,輕聲道:“無妨。衣兒,你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同溫小公子說。”

此話一出,溫行與謝衣雙雙愣住了。

不過溫行很快就把心緒收斂了起來,倒是謝衣直接不滿地開口問:“為什麽要我下去呀?我不能聽嗎?”

“對哦。”謝婉莞爾一笑,揉了一把謝衣的發梢,“你先去找連兒玩吧。乖。”

“好吧。”謝衣鼓着嘴悶悶地回了一句,斜睨了一眼溫行後還是乖乖地出去了。

也就長公主能管得動他了。溫行在心底感嘆了一句,接着又被謝婉叫去另一旁的椅子坐着。

溫行乖順地走過去,結果還沒坐穩就被謝婉的一句話吓得差點跳起來。

“你不喜歡衣兒,對吧?”

他對謝婉不甚了解,拿不準她是什麽意思,斟酌片刻後謹慎地說:“太子殿下身份高貴,不是微臣這等小人物可以高攀的。”

謝婉輕抿了一口茶水,嘴角噙着笑意,說:“放心吧,本宮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你應是知曉父皇召你做衣兒伴讀的本因了吧?”

若說前一個問句溫行還能當作是謝衣告的狀,這一次這個就真的不簡單了。他沉默着沒有說話,就怕說多錯多。

也幸好謝婉并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繼續說道:“不過父皇的意圖大抵換個有心人都看得出來吧,本宮也只是驚奇你小小年紀,心眼兒還挺多呢。”

溫行依舊不作聲。

謝婉也不在這個話題糾結下去,轉而笑道:“說起來,衣兒總是找本宮抱怨你比起喜歡他,反倒是更喜歡連兒多一點。”

溫行假裝詫異,道:“微臣只是覺得與二皇子殿下的共同愛好較多,所以比較合得來。沒想到竟引起太子殿下如此誤會,是微臣疏忽了。”

謝婉對溫行的說法不置可否,幽幽地嘆了一聲。“其實衣兒那孩子也不容易。他平素最渴望的不過一兩真心好友罷了。只可惜他生在帝王之家,竟是連這小小願望都實現不了。”

溫行聽出了謝婉的言下之意,卻還是假裝不懂,問:“平日不是常有世家子弟來找太子殿下麽?怎會沒有好友?”

“若放在初見之時本宮還會信你懵懂無知,”謝婉輕笑着搖頭,“你如此年紀便這般成熟穩重,定然不會不知個中緣由。你也別裝了,本宮既然特意支開了衣兒,便不會做什麽于你不利之事。”

話都挑明到了這個地步,溫行也不好繼續僞裝,閉嘴不說話。

“本宮也不和你賣關子了,”謝婉站起身,緩緩走到溫行的身前,“本宮有一個交易,不知你肯不肯做?”

溫行擡起頭,直視着謝婉,回答:“願聞其詳。”

謝婉雖病弱,但畢竟是長公主,光是端莊地站在溫行面前都會給他一股壓迫感。但既然已經被撕開了那層面具,溫行也不甘示弱,平靜地回望着她,眸間平和安寧。

謝婉微微一笑,說道:“你同衣兒交好——不論真心假意,而我則助你在日後能夠順利被放歸。”

放歸亦即太子出師後其伴讀回歸家中,半年後再重新憑才幹任職,以示中立立場。

溫行輕挑眉,顯然并不是很相信謝婉的這所謂“交易”。

只要他同謝衣假意交好,就能在之後達到他夢寐以求的放歸,這等天上掉餡餅之事他可不敢輕信。

謝婉看出了他的質疑,轉身走向另一邊一盆開得正豔麗的杜鵑花前,一手撥弄着杜鵑的葉子,說:“如今衣兒尚小,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他曾數次在信中透露對你的欣賞,但他不能主動表露好意。而我想我作為姐姐,臨死前也只能幫他到這裏了。”

謝婉十分平淡地說出最後的一句話,就好像死期在即的人不是她。

前世謝婉大概是在幾個月後逝世的,溫行一時不知說什麽,只好接着方才的話題道:“太子殿下雖小,卻也不傻,虛情假意騙不了他的。公主殿下您有話不如直說。”

謝婉兩指一夾,嬌嫩的綠葉立時折了腰。她淡笑道:“果然瞞不過你。确實,衣兒他看起來小,心裏同樣跟個明鏡似的。他欣賞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你于他而言利用的價值高。他畢竟是一朝太子,若是孤立無援別說日後繼承大統,便是活到及冠都難。”

“而你,”謝婉忽然轉身面向溫行,“作為伴讀是最适合發展成他一部分勢力的了。只要你願意輔佐他到出師,我便可以交予你一封我親手所寫之信,助你日後被放歸——我想,放歸是一種很好的更改立場的法子,不是麽?”

不得不說,比起如今冒着對太子不敬的風險來謀求放歸,謝婉提出的這一種更令溫行心動。

只是他依舊保持着應有的警惕,道:“我與太子殿下相互冷淡之事,真要有心之人必定是知曉的。而我又忽然向太子殿下示好,這不是太過突兀了麽?”

“放心。”謝婉笑吟吟地說,“如今你還不必這麽做。只要在我死的那一天你出現在衣兒的身旁,那麽接下來的一切就都不突兀了。”

溫行垂眸遮住眼底的細微掙紮,沉默片刻後最終還是長吐了一口氣,擡起頭定定地看着謝婉,道:“好。”

不過是互相利用十幾年而已,這于他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小公告:明天照常不更新,星期五當天更新時間是晚九點到晚十一點不定,星期六開始日更,更新時間依然是固定晚九點。

非常感謝各位的支持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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