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溫将軍府向來提倡節儉,所以溫餘的院子同樣十分樸素,只一套桌椅與些許植株。而在那石桌上正整齊地擺放着兩柄劍。

接着溫行就見謝連自然地走過去拿起其中一柄,随手揮舞了一下,扭過頭去問溫餘:“将軍,現在你先教着溫行,我就去練練劍?”

溫餘上前拿起另一柄劍,說:“不必了。溫行你來這邊坐着。”

說話間,溫餘指了一下桌子旁的椅子。

溫行輕道了一聲“是”,乖巧地走到桌旁坐下。屁股剛着椅子,就見溫餘親自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淡淡地說:“若是不喜這味道就同我說,我去換一種。”

他受寵若驚地擺擺手,說:“多謝兄長,小弟對于茶水不挑的,不勞煩兄長了。”

直到目前,在溫行的潛意識裏還是會把溫餘當成高不可攀的人物,而非血脈相連的兄長。

溫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轉身去指導謝連。

溫行只擅長猜測那些心機不如自己之人的心理,對于溫餘還是看不透。他不知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只好安靜地坐着看溫餘指導謝連。

溫餘的教學模式偏向于實踐,第一次是讓謝連随意地練一段,他再一旁只看不出聲。第二次開始就自己提劍與謝連對打,并适時插入一些指導性的話語,引導謝連改正。

“右手力度。”

“反應太慢。”

“不要彎腰,側身。”

“……”

溫餘的每一句話都簡單明了,謝連也總是能夠第一時間改進。

溫行在一旁看得認真,隐約間有了些模糊的概念,比如什麽時候應該出劍,什麽時候應該怎麽躲避。但因為他還只是第一次接觸,依然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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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溫餘與謝連練完,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了。謝連到底還是個孩子,體力消耗地差不多了,走到桌旁一屁股坐下。

溫行早在他們停下的時候就倒好了兩杯茶,推了其中一杯到謝連面前。謝連想都沒想一飲而盡,末了随手擦去唇邊殘餘的茶水,笑着道了一聲謝。

溫行莞爾不語。

謝連歇了沒一會兒,恢複了一點體力就開始和溫行聊天。“今日可真的是多虧了有你在,才能這麽快結束第一輪。”

溫行不解地眨眨眼,問:“殿下何出此言?”

“因為懷化将軍太寡言少語啦。”謝連聳聳肩,“若非你在這,他都不會出聲指導的,每一次都要靠我自己去發現錯誤再改正。”

溫行也是第一次看溫餘教別人,不曾知道先前的情況。他聽到謝連這麽一說,驀地一愣。

原來方才那些都是特意說與他聽的嗎?

謝連沒有留心到溫行的反應,繼續道:“你們兄弟感情一定挺好的吧?要知道我第一次來找懷化将軍的時候他也是什麽都不說,上來就要我自己領悟,我可是适應了好幾日才适應過來的!”

謝連又倒了一杯茶,灌了自己一大口。

溫行沒有回答,瞥了眼一旁擦劍的溫餘,拿起茶杯輕抿一口。

微微的苦澀從舌尖開始蔓延回旋,漸漸地綻出絲絲甘甜。

謝連又随意扯了幾句就叫下人拿了筆墨紙硯過來,記錄今日的收獲。

溫行也不打擾他,拿着另一杯茶過去找溫餘。

溫餘在戰場上随意慣了,直接在特地放置的一塊大石頭上坐着,神情專注地看着手中的劍。

“兄長。”溫行在他面前站定,先是乖順地喚了一聲,随後才雙手遞上手中的茶。

溫餘似乎頓了一下,而後接過茶輕抿一口,問:“左手怎麽了?”

聞言,溫行下意識縮了一下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不小心劃傷了,不是什麽大事,多謝兄長關心。”

說完之後溫行的左手又往背後的方向蹭了蹭,像是不希望這傷被過多留意。

溫餘只又看了幾眼,轉而問道:“今年多大了?”

溫行是在某次父親母親駐守邊疆時出生的,那一次戍邊兩人整整過了三年才回家。而此前溫餘也很少會有時間去留意這個突如其來的小弟,以至于連他的歲數都不清楚。

“十歲。”溫行回答。

溫餘回了個鼻音,道:“還不晚。記住,習武一事萬不可同父親說。”

從聽謝連說到能習武,溫行就開始困惑父親的說辭,如今想了想,他還是忍不住問:“為何呢?”

溫餘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具體我亦不清楚,但父親不希望你習武。”

不希望?

溫行細細咀嚼着這三個字。

“将軍,我記完了!”

就在溫行和溫餘兩相沉默之際,謝連興致勃勃地跑了過來。

溫餘起身,順勢将手中的劍擱在了石頭上,說:“既如此,進屋吧。”

說完他也不多作停留,先一步離去。

溫行還茫然地不知道為何忽然回屋,就被謝連一把拉着跟上前去。

“每日練完劍後你兄長就會講一些關于邊疆的事情,”謝連雀躍地向溫行解釋,“那些事情都特別有趣,因而我最期待的就是這個時候了。”

小孩子總是喜歡聽各種各樣的故事,尤其謝連這種被困于一個四方天地的孩子,想必對這些更為感興趣。

思及此,溫行不禁想起了那個一生都不曾離開過多少次京城的人——只不過這個回憶很快就被他掐斷了。

前世就算不是謝衣直接賜死他,也是謝衣默認了那個審訊他的人給他毒酒——至少可以說是間接害他死。而他這個時候居然還會對謝衣産生同情,真是……可笑至極。

原本平和的心情因此被攪和得亂七八糟,也幸好謝連正開心,沒有留意到溫行的細微變化。

他暗暗在心底吐出一口濁氣,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跟着謝連進屋去。

溫餘性子冷淡,講起故事也是怎麽簡潔怎麽來,但孩子心性的謝連和對邊疆存在一定念想的溫行都聽得津津有味。

幾個時辰下來,溫行就了解到了許多前世都不曾知道的事情,也借機拉近了不少同溫餘的關系。直到最後他心滿意足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才恍然記起忘記打發人去告知斐清今日不必到宮門去等他,也幸好現在讓人過去也都還來得及。

溫行随意找了個路過的侍衛吩咐完,擡頭看了眼尚且明亮的藍天,盤算着去找一趟唐安。

因着如今唐安還小,什麽都做不了,所以暫時被溫行交給了一位侍女照顧。

“安安,別亂跑,小心摔着。”

“知道啦!”

“……诶诶,讓你別亂跑你怎麽還爬起假山來了?快下來!”

“才不要咧!”

還未走近溫行就聽見了院內的歡鬧聲,不由得輕笑一聲,緩緩踱步而入。“怎麽,唐安又不乖呀?”

站在假山旁生怕唐安摔下來的侍女聽見聲音,連忙回身行了個禮,道:“二公子。”

她身後的唐安見了也忙不疊從上面蹦噠下來,有樣學樣地行禮。

“不必多禮。”溫行笑着擺擺手,“聽你們方才的吵鬧聲,是唐安又不聽話了麽?”

說話間溫行瞥了眼經過精心照料已經活蹦亂跳的唐安,眸底含笑,不似要生氣的樣子。

侍女看出溫行無意責怪,便玩笑似的說:“那可不,這小祖宗逮着奴婢得空了就開始鬧騰。”

“唐安才沒有這樣!”唐安很是不滿的反駁,“就算柳妤姐姐不得空唐安也是要鬧的。”

溫行被她的童言童語逗弄得忍不住輕笑一聲。明明撿到她的時候還覺得她挺乖巧的,或許會是一個溫順的孩子,沒想到不過幾天就原形畢露了。他伸手揉了一把唐安發梢,道:“行啦,你柳妤姐姐平日也挺忙的,可讓她省省心吧。”

唐安回了一聲“哦”,不過沒有半分悔改的意思。

溫行輕挑眉,正要說些什麽,柳妤就輕聲插了進來:“其實安安這樣也挺好的,小孩子終歸是調皮些好。奴婢鬥膽說一句,二公子您自己也是孩子呢,偶爾任性一下也沒事的,別把自己逼太緊了。”

柳妤之前是跟着許雲寧的,當年溫行說想要習武卻被父親溫廣拒絕時她正好在場,親眼看着不過六七歲的溫行明明眸間滿是渴望,卻偏生要裝作不在乎地說出一句“那就算了吧”。

要換別的将軍之子,指不定得多倔呢。

溫行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勸他任性些,只是他本就不愛鬧,所以聽聽就罷了。更何況如今的他可早已不是個小孩子。

溫行沖着柳妤輕輕一笑,說:“多謝柳妤姐姐關心,我這樣挺好的。這些日子辛苦你照顧唐安了。”

柳妤連連擺手,回答:“不辛苦不辛苦,正好就當做個伴兒了。二公子此番前來可是有事吩咐?不久後便要着手準備晚膳了,若是二公子無事的話奴婢就先去幹活了。”

“我只是恰好路過來看看罷。”溫行輕點頭,“你且去吧,別耽誤了。”

“是。”柳妤又拉着唐安行了個禮,匆匆忙忙趕去了膳房那邊。

溫行背着手站在原地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又回想起今日下午之事,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至少,一切都還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将軍府的一個小院內,藍衣的小少年負手而立,一只黑白色的喜鵲落在他身後的假山上,輕啄了幾下羽毛後又展翅飛走。

作者有話要說:洛汐:預告一下,下章發動時光推移大法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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