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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深情的作秀,若是沒有顧塵那幾句諷刺,雲染必然要親自開口反駁,那時她一定是處于下風的,必然會有所妥協,有所讓步。可顧塵就不一樣了,她以一個外人的身份,不畏皇權的站出來,讓皇帝不得不暫時妥協,他還不想撕破了臉面,他還不能撕破臉面,畢竟雲染郡主是他最寵愛的小輩,若在此刻固執己見,非要讓一個躺在病床上,連生死大關都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度過的人去辦喜事,去成親辦婚禮,莫不是天大的諷刺?

顧塵診完脈之後,捏着雲染的手腕并沒有松手,擡眼帶着幾分糾結,似乎是在考慮自己該不該說,但最後還是說了。

好奇心既然已經開出花,就再也變不回種子的形态,這朵花已經十分豔麗的長在了顧塵的心裏,再也除不得。

“交易?他想用婚事跟你交換什麽?”顧塵帶着三分探究的神色。她的手裏究竟掌握了什麽東西,是連坐擁天下的皇帝都有所圖謀?一個皇家閨閣裏的病弱郡主,她的手裏究竟掌握着什麽樣的利益,或者說是秘密?

雲染從顧塵手裏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來,臉上已經帶了幾分疲憊的神色:“我不想瞞你,但我也不能告訴你。”

顧塵一愣,顯然是沒料到自己會被拒絕的這麽直接,甚至連一個拐外抹角的理由也沒有,她都沒有想過要随意的找個理由敷衍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那麽兩句話我不瞞你,但我也不能告訴你,直接坦率到讓顧塵差點忘了動作。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嘲就挂在了臉上,她只是個大夫而已,瞎操那麽多心幹什麽?人家是尊貴的皇家郡主,自己不過是個草莽大夫而已,信口就要打聽皇家秘事,這郡主是好脾氣給自己個臺階下,她心裏竟然還在責怪人家的不坦誠?

真是的,她有什麽立場去責怪人家?顧塵搖頭,再次覺得阿爹的叮囑很有道理,她該守的規矩太多了,這裏不是她的藥谷,她也不是受人尊敬的少主,京都腳下,哪裏有她發表意見的權利?她只要看好她的病,治好她的傷,就夠了。

至于那所謂的仗義直言,就權當自己是為病人負責,多管了一場閑事。

“你、是不是生氣了?”袖子被人輕輕拽住,雲染這會兒精氣神已經不太好了,顧塵從她眼中看到了明顯的疲憊神色,仿佛下一刻這人就會繼續昏睡下去,不知何時才能再次醒來,可她卻強撐着,強撐着抓住了自己的袖子解釋:“我不是誠心瞞你的,只是顧塵,我不願你牽扯進來。藥谷一向出世濟民,不染江湖事非,不沾朝堂政事。”

說到這裏她松開手,想找慣常放在枕下的方帕,嘴邊溢出了幾聲輕咳,顧塵看着她無力的動作,動了動嘴唇,到底什麽都沒有說,擡手将方帕拿過來替她拍着心口順氣:“高熱一場,你該歇歇的。”

“還好。”雲染見顧塵态度似有松動,又扯住了她的袖子,白色的錦袍在她手裏帶出褶皺:“我不告訴你,是不想把藥谷也牽連在內,你也看見了,皇上他明裏寵我十分,可、可實際上并不是,你是他派人從藥谷請來的,只管留我這條殘命就好,再多的事兒,我說多了,對你對藥谷都沒有好處。”

“顧塵,我不瞞你,但我不能告訴你。”雲染拉開了與顧塵的距離,合上眼睛:“我仰仗你救我一命,卻也不想用你的命換我的命,你可明白?我累了,顧塵,你下去吧。”

病态的容顏薄唇開開合合勉力的說着那些話、那些讓顧塵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話。

是了,她是皇帝派人請來的,按道理說應該跟皇帝站在同一戰線,可今天不僅頂撞了皇帝還疑似有背離皇帝意願的想法,甚至她一只腳已經邁進了郡主的圈子還不自知,如果今天她真的知道了郡主的秘密,她又該如何自處,還能像現在這樣一心只想着為治病救人嗎?

不,到那時候,不管她願不願意,她都将卷入這場紛争,不只是她,還有藥谷那片清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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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塵自幼與草藥為伴,平日裏除了見病人尋疑難雜症之外,她打交道的主要對象其實就是藥谷裏的那些落滿灰塵的各種書籍,甚至因為那些病人大多都有求于她,導致顧塵并不怎麽會看人臉色揣摩人心,一向肆意灑脫從己心,為己願為。

但她也不是個不識人間俗物的傻子呆子,相反她心思玲珑剔透,看得清楚明白,知道什麽是自己該做的,什麽是自己能做的,哪些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哪些是她不能随便放肆的,可偏偏今日不知道為什麽,她就亂了章法,一次頂撞皇帝還能說是替病人負責,那後面無法壓制的好奇心呢?

她根本就找不出理由,甚至還因為雲染的不肯坦言而心生不滿,就好像、好像她們站在一條船上一樣。雲染的一番話,讓顧塵徹底的清醒過來,她與雲染只是病人與大夫的關系,僅此而已,她是個大夫,胡亂打聽病人的秘密,實在是有違組訓!

“三個月,我既答應了三個月,就以三個月為期。”顧塵收斂的心思:“若到那時郡主病情并無好轉,顧塵自請告退,郡主可另請名醫。”

雲染含笑:“我信你。”

三個月就足夠了,給她三個月的時間,讓這殘破的身子再争點氣,助力她脫離皇權的桎梏,離開京都這座冰冷的牢籠,完成她未竟之志,到那時,是生還是死,就全看閻王爺想不要再給她一次機會了。

顧塵說話當真是算話,自那天之後,便整日待在她的小藥房裏,親自替雲染煎藥問醫一日三次診脈按時按點,放血紮針沒日沒夜的人都熬瘦了許多,不知道真是神醫藥到病除還是四月山花開,如此辛勞了一個月,雲染的身子顯見的好轉了許多,人都已經能下床了,院子裏的花花草草再離了地龍火道之後顏色也鮮豔了不少,是春的生機。

雲染那幅始終都沒有畫完的梅花圖終于還是被青鸾收了起來,枯木的枝幹倒也有幾分趣味,顧塵很喜歡拿到街上換了二兩酒錢,打了酒回來,晃悠着腰間的酒葫蘆踩着點又去了雲染的房間,這些日子她來來回回不分白晝黑夜的早就跑成了習慣,再加上青鸾大丫鬟也絲毫不拿她當外人,導致下面一溜兒的小丫鬟見了顧塵跟見了自家半個主子一樣。

所以顧塵暢行無阻,甚至連個通報的人都沒有。

因為雲染的病情比她預想的要好上一些,金針封穴很見效,原本預計三月為期在顧塵看來,只要再堅持一個月,輔以藥劑,好生調養,閻王爺今年就別想看這位病怏怏又嬌滴滴的小美人了。所以她心情有點好,喝得有點多,腳步有些虛浮,但并無大礙,帶着三分內裏她走起來飄忽忽的,自己惬意着就飄進了雲染的院子。

才一進小門,顧塵就酒醒了三分。她是個大夫,鼻尖一嗅就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是她陌生的不熟悉的味道,這郡主府她住了這麽多天,裏裏外外連大門外那只流浪狗的味兒她都記住了,可偏偏這一進門她就聞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抹不去的陳舊的血腥味。

顧塵心下一慌,也顧不得許多,運着內力将祖師爺教來逃生的輕功都用上了,一腳就踹開了雲染的房門,幾分冷凜的神色在看見雲染身上将脫未脫将穿未穿,酥肩半露的時候整個崩裂了,臉上的表情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她以為的場景根本就沒有出現,也不對,無論如何她以為的也不會是這種場景,實在是太、太那什麽了,顯得她實在是太孟浪了些,怎麽好端端的一腳踹開人家郡主的門,關鍵人家郡主還正在換衣裳,你說奇怪不奇怪?

青鸾忙替雲染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口氣沖着顧塵有些沖:“少主這是什麽意思?進來之前都不敲門的嗎?就算是我家、郡主待你不比尋常,可少主總該知道些規矩吧?三番兩次沖撞郡主,成何體統!”

規矩規矩又是規矩!顧塵有些頭大,她已經很守規矩了,今天不是、不是以為她那什麽了嗎?顧塵鼻尖動了動,那股子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好像就在她鼻子下面,皺着眉頭在房間裏轉了兩圈,但始終找不到那股味道的來源,反而是房間裏點的熏香讓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聞錯了。

“少主在找什麽?”青鸾一襲深紫色裙裝,窄袖襦裙顯得十分精幹,甚至連酥胸都是半露的,與她往日傳統秀雅的長袍寬袖實在是大不一樣,顧塵難免多看了一眼,誰料她迅速的準轉身,瞪了顧塵一眼,那眼神跟看登徒子差不多了。

顧塵實在委屈到不行,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幹巴巴的誇獎:“青鸾姐姐今日好清新。”

“哼~”果然沒得到好臉色。

顧塵揉了揉鼻子,轉頭去看雲染,就見微微颔首,嘴角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替她解圍道:“少主今日喝酒了?怕是喝醉了,青鸾不必與她一般見識,快去給少主煮些醒酒湯來。”

青鸾答應一聲,腳步匆忙的離開了。顧塵想說自己沒喝醉,還沒來得及開口人已經消失不見了,那腳步跟她祖傳的輕功實在是不相上下,顧塵望着空蕩蕩的門口,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鼻尖又動了動,那股子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好像有又好像沒有,連她自己都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喝醉了酒做了錯誤的判斷。

雲染也望着空蕩蕩的門口,藏在袖中的拳頭緩慢松開,多虧了那三分酒味,不然她怕是躲不過顧塵這般絕佳的輕功,定要被她察覺出些許端倪。

她不想牽連顧塵是真,她不信任顧塵也是真。顧塵是皇帝派來的,她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給顧塵,皇帝不想也不能讓她去死,可她不能把她手裏上千條人命一并交給顧塵,居廟堂之高,憂江湖之遠,她現在能信的人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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