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深宮內院裏的顧塵表面上兩耳不聞窗外事,只一心一意為雲染煎湯熬藥, 可雲染郡主的病情卻一日重似一日, 原本進宮時看起來還紅潤的面色, 不過短短七八天的功夫, 竟然又瘦成了皮包骨一般, 而顧塵的臉色也越來越黑,常常跟随行的太醫大聲争吵, 有時候吵得厲害還會砸東西,十分得可怕!太醫們一個比一個知道明哲保身, 推出一個顧塵出來做擋箭牌, 每日裏接受陛下的問詢,面對如此暴躁不安的顧塵一個個噤若寒蟬, 生怕牽連到自己身上。
內宮裏每一個人都知道,雲染郡主怕是不行了,成日昏迷不說, 還有幾次連藥都喂不進去,那顧少主不知道砸碎了多少只玉碗, 可那是閻王爺指名點姓要的人誰又留得住?
宮女內侍們如履薄冰一般, 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因為自己多喘了一口氣就擾了病榻上的雲染郡主, 萬一郡主那一口氣喘不上來,哪兒還有他們喘氣的機會?
顧塵薄唇緊緊抿住,做出一副焦慮的模樣出來,大夫想要營造這種肅殺緊張的氣氛其實很容易, 她只要不耐煩的砸掉幾個藥碗,再抓抓頭發撕碎幾張藥方,底下的人就會各有揣測,顧塵都束手無策了,那郡主的病到底還有得治嗎?
每個人都想知道一個答案,這個答案越是飄忽不定就越讓人感到壓抑緊張。
視線瞟見明黃色一角,顧塵知道某人已經等不下去了,就像雲染說的那樣,皇帝他擔心的,眼看着雲染的身體狀況自入宮之後急轉直下,他怎麽可能不擔心?他怕雲染死在宮裏,若真到了那個時候,探月閣對朝廷必然生怨恨,必然要脫離朝廷的掌控,那對他來說無異于放虎歸山,如此多年的經營皆要毀于一旦,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顧塵!”皇帝臉上帶着怒意:“你給朕解釋解釋,為什麽郡主的病情一點兒也不見好,你是幹什麽吃的!”
顧塵臉上的神情是見慣了生死一般的淡漠:“陛下,郡主體弱,非顧塵一力可為。”
“朕不是給你派了太醫嗎?”皇帝将茶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朕把整個太醫院都交給你了,你給朕的交代呢?這就是你藥谷的本事?顧塵,郡主要是有個好歹,朕要你藥谷陪葬!”
“陛下!”顧塵跪下,盡管這些日子皇上日日來顧塵日日跪,但她還是不習慣:“郡主弱積多年,如今一朝而發,顧塵已經盡力,可這病,不是三兩副藥下去就能好的。”
“她進宮之前不是已經好轉了嗎?”皇帝逼問道:“怎麽才入宮這人就不行了?難道是朕這皇宮住不下她?!”這話裏已經帶了試探和審問的意思。
藥谷出世,天下人皆知。也正是如此,皇帝才敢把雲染交給顧塵,可是他現在有點懷疑雲染是不是已經跟藥谷有了勾結,可要是有了勾結這人又怎麽會成日昏迷,甚至藥石不進?再這樣下去,這命都沒了,還怎麽勾結?
面對皇帝咄咄逼人的目光,顧塵掌心有些微潮,她倒不是怕,連死都不怕她會怕什麽?怕一個眼神?這不是笑話嘛!她只是覺得很無奈,甚至還有點厭煩,皇權之下的強勢她才面對了幾天就已經有些受不了了,難以想象病弱的雲染是怎麽在這種環境下,一過十幾年,不僅要跟皇帝虛以委蛇還要在夾縫中培養自己的勢力,真的是太難太難了,如果易地而處,顧塵覺得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
“陛下息怒,郡主的病情顧塵自當盡力而為,只是她、她這病只能盡人事聽天命。”顧塵垂眸望着明黃色的靴子:“宜靜養。先前郡主府內地龍未熄,府內溫度适宜,郡主習慣了宜人的溫度,陡然進宮,這內宮陰寒之氣太重,陛下九五之尊一身龍氣當然不覺得,可郡主畢竟是個病人,原本就體弱,如何再能經受得起這陰寒之氣?”
顧塵答得自然,皇帝陰沉着臉色卻并不滿意顧塵的回答:“你的意思是朕這皇宮太冷了,她住的不舒服?哪兒暖和?顧塵你的意思呢?”
“顧塵建議,郡主可以到藥谷小住。”顧塵假裝聽不懂皇帝話裏的意思,不管是江南還是別苑,顧塵已經發現了,只要是從她們嘴裏說出來的地方,那皇帝一定肯定絕對是不會答應了,這是帝王多疑的本質,從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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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谷四季如春,土地溫暖肥沃宜奇珍異草生長,且谷內名醫彙聚,彼此商讨之下,說不定能拿出一個最好最适合郡主的治療方案。”顧塵說的自己都要信了,如果不是這諸多因素不合時宜,她都想直接把雲染帶回藥谷,不管是病還是毒,保管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是以顧塵建議,郡主可往藥谷暫住。”
“放肆!”果然,皇帝一聲怒喝:“你說的輕巧,藥谷距京都千裏之外,路途遙遠點颠簸,郡主千金之軀,萬一有個意外,是你擔當得起還是藥谷擔當得起?!”
“陛下息怒。”
皇帝怒氣沖沖地走了,顧塵跪坐在地上,臉上的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化,她能感覺到皇帝的着急,皇帝越着急她就越得穩住,等到拖到沒辦法再拖的時候,皇帝自然就會妥協,已經快了,只要再加上一把火,就到時候了。
顧塵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準備去找那些太醫們再聊聊,給他們施施壓,這南山別院之行,還得靠衆位不辦實事互相推诿的太醫出面才行,這些人也怕雲染就這麽一病不起了,他們寄希望于顧塵可同時又不想讓皇帝覺得自己很無能,顧塵自然而然的就利用了這一點,既然她提出藥谷被皇帝拒絕,那有顏色會揣摩聖意的人就會想到別苑,就算想不到,顧塵也會讓他想到!
是夜,小宮女給挑了挑燈芯,給昏迷不醒的雲染蓋好被子,回到自己的小榻上守夜,迷迷糊糊中覺得光線越來越暗,沒一會兒就陷入了沉睡之中,聽着小宮女隐約傳來細微的呼嚕聲,雲染睜開了眼睛,自己掀開被子下床活動了一下筋骨,她白天躺着睡覺,就趁着夜裏這會兒功夫稍微動動,舒展一下僵硬的肢體。
“你幹嘛?耍猴嗎?”顧塵推開窗戶縫就看見雲染以一個極其古怪的姿勢擰巴在着自己的身體,聽見她的聲音還差點沒站穩,得虧了顧塵眼疾手快把人扶住:“小心點,耍猴也不是三兩天練出來的。”
雲染沒想到會被顧塵看個正着,一時間有些窘迫,有點尴尬的坐下對顧塵笑笑:“耍猴是什麽?我就是躺得久了,感覺有點說不太舒服,活動一下。”
“耍猴就是耍猴呗。”顧塵一張嘴就後悔了,雲染她應該沒有在市井裏看過街頭賣藝人出來耍猴,這種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她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家郡主又處處被拘束着,不知道才是情理之中的。
“就是街上的賣藝人通過指揮小猴子表演節目給掙錢養家糊口的一種娛樂活動。”顧塵回想着自己在街頭看見過的表演,撿着記憶深刻的給雲染講了講:“小猴子都很機靈,會做各種表演逗人一樂。”
“原來小猴子也這麽辛苦。”雲染聽完之後眼裏帶着點心疼,不過很快就消失不見:“不說這個了,我今天感覺好很多,你看我剛才動了那麽大會兒,都沒有頭暈。”
“你好好聽大夫的話,就什麽都有了。”顧塵拉着人回到床上,就要伸手去解雲染的衣裳:“先把今天的針紮了。”
“我、我自己來。”之前幾次她病着起不來,顧塵紮針都是自己動手,後來幾天她感覺好一些,但是顧塵來時她還躺着,這人也是自動自覺。今天雲染特意早點起來就是不想、再面對顧塵如此熾熱的眼神:“你、轉過去。”
顧塵:“你怎麽還、好好好轉轉轉!”看着雲染堅持的眼神,顧塵舉手轉身背對着她:“好了沒有?今天紮全針,你那什麽、內衫也不要的,肚兜也不行。”
“顧塵!”雲染又羞又惱的一聲低呵:“你閉嘴!”
“行,不說了。”說是不說了,這嘴怎麽可能閉得上:“我跟你說,你也就是遇上我了,不然你這麽多破規矩,哪個大夫受得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怎麽治病?你這病純粹就給耽誤的,要是早遇見我兩年,早就好了,何必遭這麽大的罪。”
雲染也不跟多解釋,扭着盤扣扭了好半天,看着顧塵清瘦的背影,狠了狠心脫掉了身上的衣裳,讓乖乖的趴在床上閉上了眼睛,只是耳朵尖又熱又燙:“好了。”
她怎麽敢說,如果早點遇見顧塵,她不會是現在雲染,而顧塵也不會是現在的顧塵,沒有那麽多好的假設,她的這條路只能一步步慢慢走,如果遇不見顧塵,她可能就拖着這幅殘破的身軀,走到哪裏算哪裏,雖有遺憾,可這就是她的人生。
相比較雲染的十分害羞,顧塵是十分的專注,好像她面前橫陳的不是玉體,金針一枚枚入體之後,顧塵解下了床幔,把雲染自己遮在裏面,方便兩人說話。不是她自己非要這麽啰嗦規矩多,實在是雲染這小郡主規矩多,一定要她炸完針之後放下床幔,不然就趴在不肯跟她講話,顧塵也是沒辦法。
“白天睡得怎麽樣?”顧塵撈了把椅子,翹着腿坐着:“白天的是皇上來看你了,又發了好大的火,把那幫子太醫訓得跟孫子一樣。”
“睡得很好,你的藥也很好,沒有感覺不舒服。”雲染趴在枕頭上,隔着床幔看着顧塵的朦胧的身影,默默的把臉側過來,只有這樣,她才可以肆無忌憚的看着顧塵,不被她察覺:“你的酒還有嗎?宮裏的窖藏都是好酒,年頭也久,我讓人給你取一些過來好不好?”
“我可不敢喝,女兒紅就很好。”顧塵笑:“你別瞎惦記,趕緊養好身體才是正事。”
“我的身體你不是看着的嘛,我聽話的吃藥,讓你随便紮針。”雲染說的漫不經心,擡眼又看着顧塵:“你在宮裏是不是住得不習慣?沒關系,住不了多久了。”
顧塵望着床幔裏的人影開口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雲染白天吃了她給開的藥,看起來一直都是昏迷的狀态,其實都是在睡覺,夜裏才是她清醒的時候,黑白颠倒雖然并不是什麽好習慣,但在顧塵藥物調理之下,對雲染并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反而方便了她在夜裏行事。
“探月閣那邊聽說我進宮之後病重,懷疑皇上對我暗下毒手,最近閣裏鬧得很厲害,霁月長老已經明确提出要選新任閣主。”雲染低聲說道:“如果選出了新任閣主,且新任閣主能服衆的話,他扣着我就再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雲染繼續說道:“他現在摸不清楚到底是我有異心還是探月閣內部有人想讓他以為我有異心。如此兩難之下,當然要着急,若是再等等,他還會更加着急,到那時兩害取其輕,就算是我有異心了,他也會覺得我不過是他掌心裏的螞蚱,他只要動動手就能捏死我。”
“那是……”顧塵想問到底這到底她布置出來迷惑皇帝的手段還是那什麽長老真的想取而代之,畢竟她這大權,可還沒有穩!
“都有。”顧塵一開口,雲染就知道她想說什麽:“霁月長老确實有異心,也早盼着我、所以一旦我這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會在他那裏被誇張渲染,搞得閣內人心惶惶,這麽多年我覺得大家應該都習慣了。”說到這裏語氣裏竟然還帶着一絲絲的小調皮:“其實也沒太多人當真的。這次是青鴛借着霁月長老的勢,把這事兒編的更像那麽回事兒一點,霁月長老以為自己這次終于找到了機會,連候選人都推出了好幾個,不過也無所謂,他的動作越大,皇上這邊我才會越輕松。”
“我已經給那幾個太醫準備好了說辭,這就是這幾天,南山別苑的事兒就會提上日程。”顧塵聽了雲染的解釋,不僅沒有放松,反而多了一些擔憂,探月閣的局勢并不如她先前所想的那麽穩,起碼不像雲染嘴裏說的那樣輕松,一茬接一茬,也不知道這人什麽時候才能安安心心的好好養病。
把自己的計劃大致跟雲染交代了一下:“等下次皇帝再來探病的時候,我們就吐幾口血,你呢就假裝交代一個後事表表忠心之類的,反正說句話感人的話,給他一種回光返照的感覺,知道嗎?”
雲染乖巧聽話的點頭,聽着顧塵的安排,沒有告訴顧塵她對這些都太熟悉了,熟悉到信手拈來,完全不是問題,而表忠心也正是她進宮之前妥善準備了很久的,只是時機一直被贻誤,耽擱到了現在。
不過,回光返照聽起來怎麽那麽玄乎呢?往臉上抹藥粉看起來病重并不難,那要怎麽躲過那一屋子的太醫,讓她看起來像是回光返照呢?雲染竟然還有點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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