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來人一襲紅色束袖短打,豎着高發髻綁着一條紅色的發帶垂在身前, 腳蹬鹿皮短靴腰間佩劍, 右手腕上虎口處纏着舊色的護腕, 飒爽英姿的模樣讓雲染多看了一眼, 當然也只是淡淡的一眼, 見來人抱拳就要在大街上行禮,雲染一擡手, 扶住了她的胳膊,眉眼清淡不露聲色。

“不必多禮。”她将人扶起之後才微微一笑:“本座初到泰安, 随意看看, 你可同行?”

青鴛見狀适時的開口道:“這是江南總舵陳舟放之女陳瑛,協助陳總舵主搭理江南事務, 能力出衆,是閣中少有的才俊青年。”

“左護法謬贊了。”陳瑛爽利一笑:“生在泰安長在泰安,若是連閣主交代的這點小事兒都辦不好, 怕是也無顏面再繼續待在這泰安成了。閣主,這邊走。”

雲染略一颔首, 跟着陳瑛的方向邁了步子, 只是伸出那只腳的同時視線往顧塵身上略略停留了一下,又不經意的轉開, 見顧塵自然而然的走在她身邊,衣袂交錯飛揚只要她伸手好像随時都能摸到顧塵一樣,雲染才落下了腳步,微笑着聽着陳瑛介紹着泰安城的風貌特色。

“咱這兒要說這一絕, 當屬這桃花圓子,小圓子暖糯可口味道酸甜,那滋味別提是多好了。”陳瑛性子灑脫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話就沒聽過,這一轉眼就看見閣主的視線往旁邊偏移了一下,落在她身邊那一襲素衫人的身上,陳瑛就心裏雖然納悶這人的身份:“閣主,前面那家酒樓裏的小圓子最是正宗,這也走了一路,不如咱去歇歇腳,也嘗嘗這特色小圓子可好?”

“去歇歇腳吧,我累了。”顧塵先雲染一步開了口。

自陳瑛過來之後,顧塵一路上話并不多,主要是那陳瑛是個話多的,東西南北各種典故有的沒的,她一張嘴就停不下來,顧塵見雲染聽的專注,幾次想提提意見,該回去休息了,這人還是個病人呢,不能這麽的操勞,可見雲染頗為感興趣的樣子,那話幾次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也好。”

雲染走了這一大會兒确實有點累了。在陳瑛過來之前,顧塵領着她就已經是大街小巷的走了不少的路,這會兒又把剩下沒走完的給一并走完了,她身子雖然好了些,但也受不得累,她就是想在顧塵曾經走過的街上多走走多看看,感受一下那真實的生活氣息。

一個愣神的功夫陳瑛就落在了後面,她納悶的看着閣主身邊那個素衫女子,實在是鬧不明白這人到底是什麽身份,不是她眼熟的閣中之人,看左護法對她似乎還有一些微小的敵意。剛才在街邊的時候,閣主沒看見她卻是瞧了個分明,拐彎的時候左護法故意想頂那人一下,不過被那人輕飄飄的閃開了,能躲左護法的攻擊可見她輕功不錯。

現在又、閣主這還沒說話呢,她就先做了決定,而且閣主貌似看起來對她的決定并無異議,只是左護法瞪着眼睛幾次想反駁,最後也是設那麽話都沒有說出來的樣子,難道這人是、看她一身江湖氣,也不像是朝中人呀?

陳瑛很納悶,但是也不敢瞎打聽,趕緊跟了上去,張羅着幾個人往酒樓去了。

江南的菜肴十分精致,小碟小碗擺盤精致不大會兒的功夫一張桌子就擺滿了,那道一絕的桃花小圓子最後才被端了上來,粉色的湯汁裹着糯米的小圓子,上面還飄着幾瓣小小的花瓣,看起來十分的賞心悅目。

雲染拿着小勺子嘗了一口,味道酸甜,确實不錯,正欲再吃第二口的時候,那碗就被顧塵伸手端走放在了自己面前。

拿着勺子的雲染懵了一下,眼神略帶無辜的望向顧塵,似乎在問她為什麽要端走自己的小圓子。顧塵将自己手邊的一道藍莓山藥挪過去給雲染:“桃花圓子性涼,你身體才好些,嘗嘗味道就行了,這東西吃多了,你受不住。這道山藥酸甜軟糯味道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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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染放下了勺子:“少主連日辛苦,那道桃花圓子便算是本座的謝禮可好?”

顧塵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

“閣主客氣。”

顧塵發現自己是真的多慮了,方才下車的時候,她還跟雲染說不要擔心什麽架子的問題,那話其實有一部分是在安慰雲染的。她還記得雲染當初在京都的時候說過,她雖是探月閣的閣主,但這大權實際上市旁落的,她困守京都頂着一個郡主的名號,在探月閣其實并沒有什麽威望,所以顧塵才想讓她寬寬心。

威望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立起來的,也不是她随便耍耍什麽花架子就能糊弄過去的。

但顧塵沒想到,雲染這架子刷起來還真是有那麽點意思。這一路走來,她話雖然不多,但給人一種十分高深莫測的感覺,而且她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家郡主,還是皇帝最寵愛的那個郡主,自然十分懂得如何擺正自己的身份。

對那位陳瑛女俠禮遇之餘又不失閣主氣度,高低之間她把握得很好。

殊不知顧塵以為的很好,在剛剛她十分自然的動作之中,已經瓦解。陳瑛低頭攪拌着自己的小圓子,看着粉色的桃花瓣,對顧塵的身份更加懷疑。看二人姿态如此親昵,再加上左護法的态度,陳瑛這心裏有個模糊大概的猜測,她想着父親交代個她的話,又聯想到關于先閣主的謠言,她輕咬朱唇,擡眸望着顧塵粲然一笑:“這位少俠懂得可真多,怪不得能得閣主賞識,不知少俠出自哪個分舵?”

“哼。”青鴛冷冷一哼,白了顧塵一眼:“她不是我探月閣人,所以才這麽沒規矩!”剛才她看顧塵端閣主的碗就已經十分不滿意了,大夫怎了?大夫就能随便搶我們閣主的碗?還當着屬下的面,我們閣主的威嚴何在!簡直不像話!

“阿鴛,不可對少主無禮。”看着陳瑛燦爛的笑臉,雲染抿唇:“這是藥谷少主,顧塵。”她倒不是忘了給陳瑛介紹顧塵,只是、手上的筷子又緊了緊,她想開口介紹的時候,就看見陳瑛的視線,是直接落在顧塵身上的,那一瞬間,她就把話咽了回去,然後就直接跳了過去。

顧塵那麽好,被人看也是正常的吧?雲染的情緒一瞬間就低落了下來,嘴裏的山藥也沒了滋味。一至于她沒有看到陳瑛在聽到是藥谷中人時,瞬間就輕松的表情,世人皆知,藥谷出世,這位少主說白了也就是個大夫而已,于大事,無礙!

“家父日前出門去了,囑咐我定要接待好閣主。”陳瑛帶着人下了樓轉了角,一路往陳家大宅走去:“我這思來想去的還是住自己家裏最舒服,閣主要是有吩咐,屬下就在跟前,方便得很。”

忽見她正說着話呢,然後匆忙一個閃身,把自己藏在了青鴛的身後,還扯着青鴛的袖子擋住了自己半邊臉。

青鴛正欲抽回自己的袖子:“你幹什麽,一副偷偷摸摸躲人的模樣。”

雲染也正納悶,就見她長舒一口氣,略帶着三分腼腆:“那是我未婚夫,大婚前不能見面的。”

嗯?雲染扭臉去看,确實看見一襲青衫書生模樣人的背影,進了一家酒樓。

“是方才那書生嗎?你的未婚夫?”雲染問道:“你在躲他?”又轉臉問顧塵:“為什麽婚前不能見面?”

顧塵哪裏知道這個?搖了搖頭回答不上來。

“是呀!”說起這個陳瑛就有些喪氣:“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破規矩,非說什麽大婚前三個月新人不能見面,我掰着手指頭數呀數的,這還有五十三天,真是愁死人了!”

明明剛才還是飒爽英姿的女俠,一說起未婚夫瞬間就變成了閨怨的女孩兒,雲染看她雙頰帶着粉色,對自己的婚期日子數的那麽用心,忽然就笑了:“五十三天,八月十五,倒是個好日子,屆時本座送你一份大禮。”

“哪裏要什麽大禮,屬下鬥膽若是能請閣主主婚,那就是莫大的榮幸了。”

“好,你若不嫌棄,那本座便沾沾你們的喜氣。”

因為忽然鬧出來的一個未婚夫,這一路上看似歡快熱鬧的氣氛也融洽溫馨了不少,陳瑛被打趣了幾回之後,也不再扭捏,跟她們說了好些個自己跟未婚夫之間的故事,分享着自己的甜蜜。

“這個小院僻靜典雅,與前院相連後面還有單獨的小門,可以從小門直接進出,方便閣主辦事。”陳瑛領着她們四處看了看:“這前面還有一個小池塘,荷葉長得很好,再過些日子還能摘蓮子吃。我就住前邊不遠,閣主要是有吩咐,直接叫人喊我過來,方便得很。”

街也逛了,飯也吃了,這住處也安排好了,雲染給了青鴛一個眼神,自己端着茶品了一口:“雨前龍井,好茶。顧塵你也嘗嘗。”

顧塵雖然是個大夫,也喜歡說教別人養生,但她自己其實不是個愛喝茶的,她喜歡酒香,沒事兒腰間別個酒葫蘆,只是因為最近一直在趕路實在是不方便,這酒葫蘆早就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如今端着茶碗,倒是十分想念雲染送她的那壇子女兒紅,可惜,沒得喝了。

雖然顧塵品不出什麽好茶壞茶來,但她對雲染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知道這會兒品茶什麽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應該是那位總舵之女,陳瑛。

果然,見青鴛問道:“今日辛苦你了,只是不知陳總舵主去了何處,何時能歸,閣主與他有要事相商。”

“這、家父臨走時并未交代許多,只說是有大事要他去處理,至于何地何時歸,屬下實在不知。”

“不妨事。”雲染放下茶盞:“既然你協理江南之事,那本座問你也是一樣的。春初之時,朝廷頒下诏令,江南三省凡我探月閣屬下商鋪皆增收三成商稅,我且問,你們是如何應對,有幾家店鋪,又多收了多少的稅收,如今可補回來?”

“這、”陳瑛面帶愁色:“這、因我婚期将近,父親便暫時命我專心操持婚事,閣中之事都是他一手打理,我雖有聽聞,但具體情況實在是不知。”

顧塵嚼着嘴裏的茶葉梗,聽完陳瑛的話就吐了出來:“像你這般的青年才俊,本該為你們探月閣做一番大事業,怎麽能因為兒女之事,就耽誤你們閣中要務呢?操持婚事說起來是好大的理由,但、我雖然沒有成過親,但也是見過的,你一個準新娘子,能忙些什麽?”

陳瑛聞言,眉間也帶了愁色:“我也是這樣說的,可我未婚夫那邊說女孩子大婚前最好不要抛頭露面,若我喜歡,等成婚後再繼續做事也不遲,我爹也是這樣說的。不瞞郡主,我這自打入春以來就很少再出門了,每日裏都被喜婆帶着繡喜服,那大紅蓋頭我都繡了三帕了,鴛鴦戲水連理枝的,再繡下去,我都不認識鴛鴦跟鴨子了!”陳瑛越說越委屈:“這要不是郡主過來,我哪兒有機會往外跑,肯定還是繡花繡花繡花,繡不完的花呀!”

雲染顯然是沒料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番回答,看着陳瑛真心實意的委屈,雲染也替這些待嫁的女子感到委屈了,連陳瑛這般明麗飒爽的女子,都逃不脫這種宿命,婚前尚且要委委屈屈的被喜婆拘束在家裏,更不要說那些溫婉的小女子,怕是更不能為自己做半點住。

“你傻呀!你要想出門誰能攔得住你?”青鴛不屑道:“手裏的劍是擺設嗎?虧我方才還那麽誇你,真是丢了我們探月閣女子的臉!”

“啊?可婚服總是要新娘子自己做的呀。”陳瑛臉頰又開始泛紅:“自己做的婚服,才能恩愛長久的。”

“一件衣裳而已,若兩人真能真心相守,哪裏缺這一件衣裳。”

青鴛還想說什麽,就被雲染一個眼神制止了:“待嫁的新娘子自然要準備準備的。罷了罷了,我本意想看看賬本,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等陳總舵主回來,我再問他便好。你是新娘子,馬上就要大婚了,專心操心婚事。”

不知道為什麽,顧塵總覺得雲染對這位待嫁的喜娘子态度好像軟和了許多,不像是之前那麽僵硬的上下級關系,甚至連語氣都親近了不少?看着雲染白淨的面頰,是她的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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