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泰安城裏雖然熱鬧,但雲染卻是看不得了, 奔波了一路都沒什麽大毛病, 這一入城反倒又病倒了, 毛病也不是什麽大毛病, 嗓子啞了, 咳嗽聲不止,顧塵一看就知道是夜間貪涼着了風寒。
捏着雲染的脈搏看着她身上的薄衫, 眼神十分的微妙:“換手。”
“咳咳。”雲染被她看着,莫名其妙竟然很心虛, 乖乖的換了手, 想開口跟顧塵說說話,表達一下自己其實是個很聽話的病人, 至于為什麽無緣無故又生了病,她其實也很莫名其妙。
“荷葉好看嗎?”顧塵眯着眼。
雲染下意識的點頭。點完又後知後覺的補了一句:“我就看了一小會兒。”她夜間入睡前見月色灑在荷塘裏,荷葉上滴溜溜轉的圓潤的小水珠, 實在是可愛,就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誰在知道早上一睜開眼, 嗓子火辣辣的疼,喝了顧塵一碗藥才堪堪能開口講話。
“穿這個看的?”
雲染低頭看着身上水粉色的長裙, 輕紗裹胸的,忽然耳畔就是一熱。
江南女子多溫婉,這衣裳的款式也十分的獨到,胸口處微微往裏一扣, 恰到好處的凹出了胸前的曲線。這衣裳本來就不在雲染的選擇範圍裏,因為她常年病着,身上并沒有二兩肉,她對自己的身材其實也不是太滿意,但因為顧塵這段時間的調養,雲染肉眼可見的感覺到胸口前确實好像比之前多了一點形狀,這衣裳拎在手裏猶豫半天最後她還是穿上了。
只是,賞荷葉時穿的并不是這件。
“怎麽了?這衣裳有什麽不妥當嗎?”雲染開口時,并沒有去看顧塵的眼睛。
“有什麽不妥當你還問我,你自己不知道嗎?”顧塵生氣,放下了雲染的手腕:“這夜色涼如水你是沒聽過還是怎麽的?半夜三更就不要往池塘邊站着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了?你聽話了嗎?還不知道穿件厚實點的衣服,衣裳不僅要好看,也得看看合适不合适呀,你這體質,能這麽穿嗎?你穿這個合适嗎?”
“我……”雲染抿唇不說話了。
氣氛一度十分僵硬,然後就聽見房門被叩響的聲音,青鴛仍舊是一襲紫衫,陳瑛照舊是新娘子的喜氣打扮,顧塵多看了兩眼,這倆人的布料也十分的輕薄,比雲染身上那件輕薄多了,顧塵嘆氣。
感情這屋子裏只有她一個大夫,身上穿的還是棉布長衫。顧塵不知道,其實給她的衣裳早就一并準備好了,只是雲染突然病了,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閣主身體還好些?早上聽左護法說閣主病了,特意來看看。”陳瑛抱着一個大盒子遞給顧塵:“不知道哪些是顧少主能用的,索性一并拿給少主看看。”大盒子裏放着不少的上好藥材,雖然珍惜,可惜沒一個是對症下藥的,但也是一番心意,顧塵收了,又對青鴛說道:“鴛刀護法昨夜幾時睡的?”
忽然被點名的青鴛還沒鬧明白是怎麽回事,不知道顧塵又找她什麽麻煩,回眸迎上去:“亥時一刻,怎麽了?少主有什麽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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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一刻,你家閣主昨夜戌時末還在外面吹風你一個護法連件衣裳都不知道給她拿,算不算失職?該當何罪?”
“我……”青鴛一陣心虛,随即又挺直了腰板,顧塵她又不是閣中之人,了不起就是個大夫而已,憑什麽找自己麻煩?語氣不善回瞪道:“你住閣主隔壁,你昨夜幾時睡的?你還是她的大夫呢?怎麽不知道不讓她半夜去吹涼風?你算不算失職?現在人病了就你會叨叨了,你一個大夫,這人病了我還沒找你麻煩呢,你是怎麽照顧的!”
“行了!”雲染嗓子不舒服,一陣咳嗽之後又是一陣心煩意亂:“是我自己貪涼,跟你們沒什麽關系,辛苦少主操勞,雲染以後不會了。”
說完這話就神色疲憊的靠了回去,一副不想多言,你們識相點都趕緊退下了。可惜屋子裏只有一個識相的陳瑛,她倒是想退下,見左護法根本不帶動的,挪了挪腳步,最後還是沒動了。
然後就聽雲染又問道:“陳舵主還是沒信兒嗎?”
“有信了!”
陳瑛本想說沒信兒,然後就看見左護法眉頭緊皺:“線人來報,陳總舵帶人去了赭沙洲,具體就不知道了。”
“赭沙洲?”陳瑛提了一句,忽然想起來:“是了,最近赭沙洲那片不知道起了個什麽門派,專門跟搶我們江南三省的運輸生意,這海陸上的運輸已經被他們搶去了大半,眼看就要到陸地上來,聽說還辦了好幾個分局,迎接往來客商,把價錢壓得很低,我們的運輸生意很不好做,運輸行裏的兄弟們叫苦連天。”
“什麽門派什麽教?”雲染正要再問又是一陣咳嗽:“青鴛你去查查明白,摸摸他們的底細。”
“我去抓藥。”顧塵忽然開口:“你,在屋裏呆着,別出去吹風了,衣裳也穿厚點。”
說完不等雲染答應,自己就走了。陳瑛看着走的潇灑的顧塵,納悶她們剛才是不是吵架了,然後就看見雲染臉上淡淡的輕易察覺不出來的失落,她自己是個墜入情網的待嫁的新娘子,當然知道的那種感覺,于是肯定,這倆人确實是吵架了。
顧塵走了,雲染頂着門口看了一會兒,才收回自己的視線,假裝什麽都不曾發生過的樣子:“繼續。”
陳瑛見左護法毫無所覺的繼續彙報工作,中間還略帶啰嗦的埋怨了顧塵兩句,大意就是顧少主明明是個大夫,還頂着藥谷的頭銜,不僅沒把她家閣主給治好,反倒因為個着涼感冒就大發脾氣,可見不是個什麽好相與的,以後找到了好大夫,一定要把顧塵攆走什麽什麽之類的。陳瑛一見閣主蹙起眉頭,提醒的拉了拉左護法的袖子,想讓她收斂收斂,可惜青鴛粗神經,別說收斂了,因為連日裏被顧塵欺壓,她這會兒是一肚子的氣,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告狀,怎麽可能放過?
“要我說,什麽少主不少主的,那顧塵也就是仗着藥谷聲名在外,我看她沒幾分真才實學,不然閣主的病怎麽到現在都不見好?”
雲染:“她沒有真才你有?海珠當成浣塵珠你怎麽不說?”她嗓子不舒服,說話的聲音低啞,斥責的意味十分明顯:“青鸾不在,江南事務都由你處理,商稅的事兒你搞明白了?賬上的錢去哪兒了?咳咳咳。”
這話還沒問完,雲染就是壓抑不住的一陣咳嗽,青鴛一慌,趕緊想上去給她拍背,就見雲染方才捂着嘴的手帕上染了褐色的血跡,頓時一驚:“閣主!這……”
雲染擡手,把手帕收拾好,擦掉了唇上的血跡:“不礙事,不用大驚小怪,暫時死不了。”
青鴛被訓斥,又見閣主吐血,頓時又緊張又着急還帶了幾分委屈:“可姐姐不在,我自己分身乏術,這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陳總舵主的下落,這不還沒來得及聯系他,他不在,我怎麽查賬?”
陳瑛看了一眼臉色并不怎麽好的閣主,早就聽聞這位閣主身體不好,可想到竟然會差到這種程度,不過只是普通的着涼而已,到她這兒竟然就吐出血來,怪不得顧少主那麽大的火氣,吐血乃早殇之兆,若長期如此,怕命不久矣呀!
“陳瑛。”
“屬下在。”陳瑛慌忙答應:“閣主吩咐。”
“本座知你婚期将近,餘事你皆不用裏理,只一點。”雲染看向陳瑛的眼神裏,加上了幾分對青年才俊的賞識之意:“江南事務,本就是你與總舵主協理,如今總舵主不在,你協助青鴛,處理一下關于商稅的賬務問題,務必要理清楚江南所有商鋪的盈利狀況繳稅狀況。”
“屬下領命!”這算是她分內的事兒,而且也不用東奔西走還能偶爾出來透透氣,溜達溜達,陳瑛自然是願意的,就算是父親說她,到時候也有閣主在前面為她說話,陳瑛自然是一百個願意的。
再說,離了陳府的顧塵帶着一肚子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腳步匆匆在穿花的街上奔走,等她轉過神的時候,已經不認識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了,頓時又十分的氣悶,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走,這走着走着就讓她找到了一家酒樓,顧塵聞着酒味,這酒蟲子就給她勾上來了。
“呦,少俠裏面請,您吃點什麽喝點什麽?”掌櫃的一聲吆喝,一擡眸,就笑了:“原來是您,可巧可巧。”
可不巧嘛,顧塵也笑了,這不正是她在京都喝慣了的那家酒樓,關張的時候她還很是失落了一陣子,顧塵笑笑:“原來掌櫃的南下了,緣分。不知道您這酒味道變了沒?”
“哪能變呀,咱這做生意靠的就是一個口碑。”掌櫃的領着顧塵坐了一個視線好的上位:“江南生意好做些,掙些錢好養活孩子老婆。您是照舊?”
照舊的意思是打滿酒葫蘆她就走人的,但是顧塵今天不想那麽快就走人,心口氣悶還沒想消完,她想透透氣。
“不,上壺酒,幾個下酒菜,我坐會兒。”
“得了,給你上幾個特色。”掌櫃的招呼小二過來,又對顧塵說道:“您坐這兒就成,一會兒那有人來唱小曲兒,消悶得很,江南小調吳侬軟語的不一樣的滋味。”
顧塵笑笑,拎着酒壺給自己斟了杯酒放在唇邊還沒喝,視線就沖着掌櫃的說的那唱曲兒的地方去了:“那位是?”
“曲娘卿雲,就是我跟您說那個,她的《柳調曲》唱得特別好,每次她來唱,這樓下得坐滿。”掌櫃的咧開嘴笑:“起初她要來時,我還不樂意的,我這正經做生意的,放個唱曲的算怎麽回事呢,後來一打聽,人家這邊都有唱小曲的,你沒有就沒客人,這才答應了她。”
顧塵又移了一下視線,這次看見了那位曲娘,膚色略深,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應該是再往南走一點海邊漁村裏出來的女子。顧塵轉着酒杯,搖頭道:“不是她,她旁邊的書生是誰?”
“哦,那個呀。”掌櫃的壓低了聲音:“泰安城城主家的小兒子,齊越齊公子。這齊公子算是泰安城裏姑娘們朝思暮想的好郎君了,可惜呀,這、看您問了,我就把我知道的跟您說說,這齊公子他訂婚了,婚期就在八月。”掌櫃的唏噓道:“可您也看到了,婚期在即,可偏偏又招惹上了這麽個曲娘,那卿雲也不是個什麽善茬,把這齊公子給迷的,只要她來唱曲兒,齊越必定來捧場,有時候還包場請客。唉,雖然是賺了他的錢,但這錢呀,賺得難受,替那新娘子難受!她要是知道這未婚夫在外頭跟別的女人花天酒地,不知道這新婚的喜服還繡不繡得下去喽!”
“多嘴了,多嘴了,您是熟人,聽個熱鬧。”掌櫃的親自給顧塵斟了杯酒:“這酒味道足,您嘗嘗。我先去招呼別的客人。”
顧塵略一颔首,掌櫃的走了。顧塵算是個粗人,平時除了研究草藥之外,對什麽靡靡之樂根本就沒一點兒的感覺,這會兒聽着那曲娘咿咿呀呀的唱了半天,也沒聽出個好壞來,就是她認真的看了看那曲娘的容貌,講心裏話,顧塵是真的覺得不如那位英姿飒爽的紅衫女子有味道。
看着一臉癡迷模樣的書生,顧塵放下了酒杯,深呼了一口氣,不知怎地,那一口憋在心裏的氣沒有消沒有散,可也沒那麽難受了。
“結賬。”
“呦,您的酒葫蘆。”店小二殷切的把顧塵的酒葫蘆給拿出來,堆着滿臉的笑:“咱們掌櫃的說了,給您免單。”
顧塵挑眉,拿銀子的手一頓,這一琢磨又問道:“只免這一回呢,還是以後都免我的單?”
店小二顯然沒想到她會直接問出口,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又些喪氣的說道:“沒想到您會問,算了算了,掌櫃的說了,以後都免單。”
顧塵失笑,搖頭:“行了,知道。”這張老三不是別人,自然也知道她不是別人,不然不會在這酒樓裏跟她說那麽多,想必也是想借她之口,把這些話說給雲染聽聽。不過是一樁風流書生的風流韻事而已,就是可憐了那個面帶羞澀,日日數着婚期的明媚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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