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從聽完卿雲的一番哭訴之後,雲染就沒什麽大動作, 要不是顧塵一直偷偷的觀察着她, 能看見她睫毛還在一顫一顫的動作着, 她都要懷疑這人怕不是入了定, 顧塵思量了片刻, 覺得還是得說道說道。
雖然照那曲娘的說法,那位總舵主辦的事兒實在是天人共憤, 但這着實與雲染并無多大的聯系,雖說她頂着探月閣閣主的名號, 但陳舟放做惡的時候, 雲染自顧尚且不暇,哪裏有功夫來監管着他都做了些什麽?
俗話說的好呀,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眼下雲染本尊在這兒,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 從前那些過錯既然已經犯下,就沒有必要太過糾結, 做好眼下才是正事。
顧塵這邊斟酌着語言, 看着雲染的臉色說話,說着說着就見雲染沖她笑了。不是那種勉強露出來的敷衍的笑臉, 也不是那種寬為人心故意撐出來的笑臉,她就是很輕松很自然的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好似并不把卿雲的話放在心裏一樣。
但顧塵知道不是的,她是認真的聽了卿雲的話, 也聽見了心裏的,不過好像是顧塵低估了她的承受能力,或者說是顧塵高估了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她有點疑惑。
“少主不必寬慰我,若此事當真,我也有心裏準備。”雲染說道:“探月閣權利四散,各大舵主之間各自為政,誰也不願意服氣誰,真做了些什麽出格的事兒,也是這許多年積累下來的弱弊之端,非一朝一夕可改。”
顧塵眼眉一跳,忽然問道:“若不當真呢?”
“陳舟放一日不見蹤影,一日就不能下定論。”雲染下意識的抿了一下拇指,到目前為止所有指向陳舟放的證據裏,只有那一摞摞的賬本而已,其餘皆是他人之言,本就不足為信。而那唯一的賬本也實在是太過淺顯了。
“你的意思是這裏面還有別的貓膩?”顧塵整個愕然了,完全想不到雲染是怎麽從這些雜亂的線索裏抽絲剝繭逐條分析,再去辨別真假。
馬車晃晃悠悠,雲染撩起車簾已經可以看見城主家門口的那兩座石獅子,門外有人在迎接,看起來倒是有那麽幾分架勢,雲染放下了簾子,才說道:“江南這塊兒地方魚龍混雜,陳舟放能在此地做二十幾年的總舵主,自然不是一般人物,他要是能給我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留下這麽大一個破綻出來,那這總舵主的位置坐起來未免也太輕松了。”雲染一個停頓,又說道:“而且,陳舟放是我娘最後提拔的一位總舵主。”陳舟放目前下落不明,雲染心裏是着急的,她也确實是懷疑陳舟放的,但是,這最後一絲的希望她還是不願意輕易放棄!
有所提防有所準備,才不會寒了屬下的心,也不會讓人暗地裏捅她刀子。所謂兼聽則明,在沒有見到陳舟放本人之前,這個決定雲染是不會輕易下的。
她娘最後提拔了陳舟放留在江南這個大本營,不就是想讓陳舟放給她守住這一筆財富嗎?雖然時過境遷,已經物是人非了,就連一向忠心耿耿的霁月都恨不得刀刀削她骨肉,生飲她鮮血,但其實這些人都沒有背離過他們的本心。
就像霁月只為探月閣,所以要她死一樣,陳舟放的本心是什麽雲染目前不得而知,但是她不介意賭一賭,就堵她娘親對陳舟放的知遇之恩!
泰安城主也是個不摻和江湖事的,此番聽聞探月閣主親自來訪,禮遇是十足的禮遇,但之外就沒有更多了。老城主抓着一把胡須跟雲染聊聊了當今江湖上的青年才俊,把雲染身邊的護法誇了一個遍,最後話題就落在了自家準兒媳身上,當着雲染的毫不吝啬的表達了對兒媳婦的喜歡,順帶懊惱了當日不該以門戶為偏見,阻礙了小兩口的姻緣,要不是人家小兩口情深義重怕不是又要拆散一對有情人,言語間有愧色,也是發自內心的。
“阿瑛自然是極好的。”小齊公子聽了父親這番話,忍不住插嘴:“是父親偏見,要不是夫人勸了,您呀損失就大了!”
顧塵聞言,拿着筷子的手稍稍停頓,疑問的視線就掃向了那位齊越齊公子。要不是坐的這麽近,她都要懷疑自己那日在酒樓看見的那個跟曲娘調笑暧昧的書生到底是不是眼前這位文質彬彬的小齊公子了,這、實在是太難以置信,既然對新娘子情有獨鐘,那又為何在外面拈花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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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本性?想一想顧塵就一身的雞皮疙瘩,再回神的時候,話題就不知道偏到什麽地方去了。
“啊,閣主說赭沙洲的事兒呀。”顧塵就聽着老城主打馬虎眼道:“這赭沙洲我倒是聽說過,但具體并不是太了解,赭沙洲也是最近大半年的功夫才頻繁出現,聽說跟岸上的人還鬧過幾次矛盾,不過這個我就不是很了解了,這都是我那未來親家舟放在處理的,不過舟放平時事務繁忙,我們也沒什麽時間再一塊兒喝酒聊天的。這不,舟放這次出門也不知幹什麽去了,到現在也不回來,我這賓客的單子都列好了,只等他回來過過目。”
一推二五六倒是幹淨利落,老城主說話滴水不漏,顧塵是根本就聽不出來有什麽的,陳舟放跟他是未來親家是事實,這老城主言語雖然親昵,但話裏話外也都表達了自己雖然跟陳舟放是親家,但也只是親家而已,平時也一起喝酒都沒有時間,就遑論其他了!
“那城主這名單上可得再多加一席了。”雲染笑笑,不再提赭沙洲的事兒,這老城主狐貍一樣,不管他知道不知道什麽內情,想從他這兒套出話來都不是簡單的,起碼不是這一頓飯就行的,雲染索性也不再問了。
“雲染久居京都,這好不容易碰上了喜事,肯定是要賴在這兒跟着沾沾喜氣的。”
“閣主大架請都請不來的,是小兒榮幸,榮幸呀。”老閣主給兒子使眼色:“越兒,還不謝過閣主。”
“謝閣主。”齊越臉上的喜氣不似作假:“閣主肯來,阿瑛一定高興!”
顧塵端着酒杯,默默的遞到了唇邊,望着齊越眼裏的雀躍,有些出神。
正說這話的功夫,就見幾個衣着粉嫩的少女手上端着幾分例湯笑意盈盈的就到了雲染跟前,先是規規矩矩的對雲染行了一禮,才解釋道:“我家夫人聽聞探月閣主大駕光臨,生怕下面人粗使怠慢了閣主,特命我等為閣主添菜。”一邊說着一邊張羅身後的小丫鬟們魚貫而入,不大會兒的功夫,雲染面前就又多擺了幾道菜品,最後那領頭的女子親自上了一道乳鴿湯,瓷罐一打開,拎着白瓷的湯勺先給雲染盛了湯,撲鼻而來的香味,讓顧塵忍不住動了動鼻子。
這罐湯做的實在是講究,顧塵聞一聞就聞到了起碼不下二十八種的食材,都說藥補不如食補,這一罐鴿子湯喝下去,雲染晚上回去就不用再喝湯藥了,豈止是補,簡直是大補,這湯要是能連着喝上一兩月,就雲染的小骨頭架子絕對能給她養肥了!當然,這湯也不是随便就能喝到的,別的不說,就那二十八道食材,有些人怕是二十八年也不見得能收集得齊全。
大手筆呀,當真是大手筆!
“夫人偏心!”老城主一聲嘆息,然後就見那領頭的女子低頭一笑,又給他盛了一碗才心滿意足的笑了笑:“好好好,夫人好手藝。”
一旁的齊越正欲開口,最後苦笑,搖頭:“爹你別這樣,我馬上娶阿瑛了,阿瑛也會炖湯。”雖然羨慕,但是挺甜蜜的。
顧塵一個愣神的功夫,面前就多了一個白瓷碗,鴿子湯的熱氣直接鋪面而來,擡頭去看雲染,就見之前說話的那位女子立刻又給雲染盛了一碗湯,言語十分的客氣:“我家夫人聽說閣主身子虛,這鴿子湯是夫人親手炖的,說是閣主自京都而來,連日奔波實該好好補補才是。”
“夫人偏心。”老城主又是一聲嘆息。
雲染望着那罐鴿子湯,嘴角彎出一抹溫良的笑:“夫人有心了,勞夫人挂念。”
“應該的。”
“夫人這般照顧,倒讓雲染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可否當面向夫人請安?”雲染又說道。
顧塵聞言,拿着勺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鴿子湯确實挺好喝的,而且大補,這麽用心難道是雲染的什麽故人不成?若她有什麽故人還是城主夫人,那她們此行不就可以減少很多麻煩?得到很多消息?
然而,顧塵還是想錯了,不止顧塵,雲染也想錯了。
“這、實在是抱歉。”那女子面帶歉意的對雲染又是一禮:“夫人身子不好,不見外客,閣主心意,我代為轉達便好。”
老城主也趕緊搭話:“是了,是了,我夫人她上了年紀,這人呀年紀一大,身子骨就不好,腿腳也不好使喚,就不愛出門,雲染呀,改日來看,改日再來看。呵呵。”
“爹,你說話注意點。”一旁的齊小公子瑟索了一下:“你那什麽別連累我,我這馬上大婚,還指望着夫人給批銀子操辦婚禮呢。”
“混小子,滾一邊去。”老城主一吹胡子一瞪眼。
顧塵放下了手上的勺子:“可巧,在下出自藥谷,不知夫人哪裏不舒服,顧塵行醫多年,倒是可以給夫人診脈看看。”
“這個、”老城主沿咽了口唾沫,看了顧塵一眼,清了清嗓子故意假裝壓低聲音說道:“那什麽,老蚌懷珠而已,各位可不要往外瞎說,知道嗎?”
“噗!”齊越一口噴出了嘴裏剛喝進去的茶,震驚的望着老城主:“爹你……”慎言呀,你不想活了?
“咳,一直瞞着小兒呢,讓你們見笑了。”老城主又馬上一本正經的對那幾個女子說道:“行了行了,湯也送到了,閣主也看過了,你們幾個都回去複命吧,告訴夫人好好休養,知道嗎?”
顧塵明顯看見那幾個人嘴角憋着笑,臨走的腳步都很匆忙,可見是笑憋得很了,快要岔氣。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反倒鬧出來更多的疑問,老城主客氣的将人送出,臨走時拍了拍雲染的肩膀,又感嘆了一番年少有為諸如此類,末了又說了句話。
“赭沙洲那地方呀,兇險得很,閣主要當心呢!”顧塵琢磨着這句話,像是那一碗鴿子湯換回來的,越發對那位城主夫人感到好奇了。
雲染揣着這句話上了馬車,還沒想明白,車就又被人攔住了,這回還是熟人。
文質彬彬的書生,騎在馬上明顯有些氣喘,雲染撩開車簾望着他年輕的臉龐上多了些緊張的神色,想起了席間自己對他的暗示,又讓青鴛把東西私下給他,這臨走時揣着那句話,一時就忘了齊公子還有回信要帶,便笑言:“瞧我,記性不好,差點忘了,齊公子擔待些。”
“哪裏哪裏,是我麻煩了閣主才對。我回去寫了回信,那個,麻煩閣主了。”齊越将一個小匣子交給了雲染:“閣主把這個一并帶給阿瑛就好,我、我有空去看她。”
顧塵冷冷道:“大婚前不是不許見面嗎?”
“那個、那個、”齊越明顯有些緊張:“不見面,不見面的,我爹還在等我,不敢再耽誤閣主,閣主慢走。”
看着書生背影走遠,雲染才把小匣子放在一邊,帶着幾分納悶的語氣問顧塵:“你難為他幹什麽?大婚前不許見面本就十分的荒謬,他們小情人按耐不住見一面別人也不知道,怎麽會礙事?”
顧塵靠着車壁,嘆了口氣:“你不懂。”
雲染揪着衣裙不說話了,她确實不懂,真的不懂,也情願不懂,可偏偏有些事她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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