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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塵是個粗人,又是個學醫的, 骨子就不拘泥于世俗, 她既認定了自己對雲染動了情, 自然也不會顧忌許多, 只一心盼着七夕佳節的到來, 好尋思一個好時機跟雲染來表白自己的心意。顧塵是沒做過這些事的,自然是好一番打聽, 十二萬分的操心,生怕到了那天會出什麽差錯。

一大早顧塵過來給雲染把脈的時候, 就有點緊張, 看着雲染喝完了藥準備換衣裳的時候,顧塵才忍不住輕聲咳嗽道:“換件鮮豔的, 這件顏色太素了。”

雲染一愣,看着顧塵挑剔的視線,眼神再次落在顧塵的身上, 顧塵今日的裝扮、很用心。不是她以往慣穿的一襲素衫,胡亂綁着一個道士髻的模樣, 顧塵今日特意換了新衣服, 這件衣服雲染記得還是她親自為顧塵挑選的,雪青色的羅袖窄裙襯得她肌膚若雪, 如瀑的長發也被散了下來,只用一根玉簪斜斜的绾了一個簡單的發結,鬓邊有幾縷碎發束在胸前,在顧塵獨有的味道裏又添了一絲絲妩媚的感覺。

雲染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低聲說道:“就這件吧,又不出門見客,不用那麽麻煩。”

“那怎麽能行!”顧塵不容她拒絕就先一步替她挑了件淡粉色的流雲長裙,裙擺層疊十分好看,顧塵見她穿過這件,當日只覺得好看,如今再看,卻是明白了為什麽會好看:“就這件,換一下。”又叫來小丫鬟給雲染捯饬了一下妝容。

“顧塵、”雲染抿着唇,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唇色嫣紅妝容精致,她很少這麽打扮,看着在一邊扒拉首飾盒的顧塵,雲染猶豫再三還是問道:“你在做什麽?”

“那個簪子不太适合,有點重了。”顧塵自己挑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根絞絲金簪,不是什麽貴重的首飾勝在造型別致輕巧,雲染就算戴上一整天也不會覺得贅得難受。

擡手換掉了雲染發髻上的簪子換上了自己手上的這根,顧塵才稍稍滿意:“好了,這樣就很好。”

“顧塵你……”雲染正欲再次開口時,房門就被人推開了:“閣主準備好了沒有呀?時間差不多了,咱該走了吧?”

“去哪兒?”雲染看了看門口的一臉笑意帶着期待的陳瑛,和冷着臉看起來并不怎麽高興的青鴛,又看了看身邊的顧塵,下意識的想咬唇又收了回來。

“今兒個七夕呀,閣主怎麽忘了?”陳瑛進來大大咧咧的說道:“外面可熱鬧了,閣主頭一回來泰安城,一定得去瞧瞧。”

顧塵附和道:“對呀,你病了這麽多天,都沒有機會好好在泰安城裏逛逛,今天多好的機會呀,怎麽能錯過?”

雲染直覺這兩人好像在密謀着什麽事,但看顧塵神色坦然的樣子,又不好多問。或者說,她不敢問太多,怕問多了,自己收不了場!

顧塵,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罷了,罷了,只此一回!

泰安城裏不愧是江南三省的大都會,七夕佳節會大多都是暮色四合時才開始陸陸續續熱鬧起來,可泰安城顯然并不在此列,一行人出來得早,用過午飯時大街上已經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菏澤叫賣聲,有姑娘家成群結隊出來買小零碎的,有書生公子晃悠着扇子賞玩書畫的,這人呀,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等雲染再回神的時候她身邊就只剩下一個顧塵,陳瑛與青鴛早就不知道丢到什麽地方去了。聞着顧塵身上淡淡的藥香味,雲染一瞬間很放松,放松過後又很緊張,攥着小拳頭強迫自己鎮定:“我看逛得差不多了,時候也不早了,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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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早呢,着什麽急。”顧塵渾然不在意,單手護着雲染不讓她被人群擠到:“走,去前面看看那邊在做什麽,好熱鬧的感覺。”

雲染低頭看着顧塵不經意間牽住自己的手,還未及反應時,人就已經被帶到了人群裏,聽着周圍一聲聲惋惜,雲染擡頭就看見面前一張大桌子上放着幾只瓷碗,碗裏都有睡,幾個姑娘家拿着繡花針不知道在做什麽,有人很緊張有人惋惜到直嘆氣。

“哎呀,可惜可惜,這位姑娘不成影,不能得我這七巧玲珑扣了,下一位。”

“這是在幹什麽?”雲染看不太明白,只是見那位老者手裏的什麽玲珑扣倒是挺精致的,不像是一般的小玩意,頓時有了點興趣,也不着急慌着要回去了。

“投針驗巧贏那老人手裏的扣兒。”顧塵手心裏都緊張出汗了,見雲染這會兒果然不着急再走,才松了口氣,見那設游戲的老者給她使了個眼色,顧塵微微一點頭,才附耳對雲染低聲說道:“那老者手裏的扣是七巧玲珑扣,機關張大師的作品,給你拿來裝藥囊倒是很合适。”說着就大步走了過去:“我來試試可好?”

那老者趕緊讓路:“可以可以,這位姑娘請。”

“我用慣了自己的針,不知可否?”顧塵捏着一枚金針詢問的語氣道。那老者裝模作樣的研究了一下顧塵手裏的金針,才對看客說道:“這針比尋常繡花針略重些,成影難度也更大,既然這位姑娘要試,那就試試吧。”

顧塵回頭,沖雲染眨了下眼睛。

雲染聽了半會兒也聽明白了個大概,此刻見顧塵上前也有些不知為何的緊張,顧塵的金針重,水膜萬一經受不住怎麽辦?針萬一掉下去怎麽辦?或者萬一最後沒有成影出圖案又怎麽辦?明明只是一個玩鬧取樂的小游戲,因為顧塵的出場,雲染忽然就很緊張,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盯着顧塵纖細的手指,看她撚着那枚金針穩穩的放在碗中,再松手,陽光照射之下,碗底果然出現了一道彎彎曲折的倒影,散如花般。

“成影。”老者一聲吆喝,雲染才卸下了心口壓着的那口氣,臉上的喜色還未散去,就見顧塵拿着那枚玲珑扣就到了她跟前,金色的玲珑扣在她眼前晃呀晃,晃花了雲染的眼,光影之下,眼前只有顧塵的笑,璀璨萬分。

玲珑扣被舉在她面前,雲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香,跟顧塵身上的很像,但又不太一樣,她喝了顧塵這麽久的藥,自然是聞出來這藥香絕對是出自顧塵之手,頓時一愣:“這、是你、裏面有藥。”雲染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語言,這玲珑扣是顧塵提前準備好,要送給自己的。

“喏,挂好了。”顧塵把玲珑扣給她系在腰間,小小的鈴铛綴在裙子上十分的別致:“這個東西呢是我找張大師特意給你做的,小玩意就是用來裝點随身要用的藥丸,這裏面我放了你平時要吃的丸藥,你呀,平時老生病身體也不好,備着點方便些。”

“你……”雲染忽然發現自己今天好像都不會說話了,不知道要說什麽,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我想給你個驚喜。”顧塵眨眼笑:“出來熱鬧嘛,有點小驚喜才也有意思呀,對不對?好了好了,走我帶你去放許願燈,聽說七夕節的許願燈只要你寫下自己的心願,都能實現,準到不能行呢!”

雲染被顧塵拉着,神思恍惚,待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被顧塵塞上了一支毛筆并一盞許願燈:“快快快,把你的願望寫上去。”顧塵在一邊催促:“一會兒我們找個好地方,希望這在盞燈可以帶着你我的心願,漂到大海裏去。”

“顧塵,你的心願是什麽?”望着燈光下顧塵俊美的側臉,雲染動了動唇,低聲說道:“願望要靠自己來實現的,一盞燈、”能有什麽用處?

“你說什麽?”顧塵這邊已經寫好了自己的,轉臉見雲染還什麽都沒寫,忍不住催促道:“別發呆呀,人會兒人該多了。”

顧塵找的這個地方稍微有點偏僻,這會兒已經有幾個年輕人往河裏放了自己的許願燈,似乎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各自的歡喜,那一盞燈寄托了無數人的心願,飄蕩着遠去,将說不出口的話,盡數帶向了遠方。

雲染低頭,一筆一劃認真的寫着,每一筆都萬分珍重和用心,寫完之後還虛虛擋了下,不教顧塵看見:“我們去哪兒放燈?”

顧塵咽了口唾沫,本來散了幾分的緊張感又來了,她故作淡定的牽着雲染的手:“你跟我來。”沿着河堤慢慢的走,一直走到四周寂靜無人的大柳樹下,柳樹下綁着許多紅繩,像是從月老哪裏借來的,随着晚風輕輕搖曳。大柳樹下偶爾就會飄過幾盞許願燈,微弱的光倒映在河裏,美到令人心動。

顧塵掌心有些微潮,本想接過雲染手上的許願燈幫她放走,但雲染執意要自己來,她只好緊張的站在一邊看着雲染動作,等雲染一松手,顧塵立刻伸手把人拉了回來,直接帶進了了自己懷裏。

面前的人就在眼前,顧塵緊張的心都快不會跳了,望着雲染的眸,顧塵靜靜的沒有說話,不知何時空中炸起了煙花,一束束的煙花在半空裂出一朵朵美麗的花瓣,時間仿佛凝滞,顧塵摟着雲染遲遲沒有松手,直到雲染察覺出不太對勁時,顧塵已經把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就在她耳邊,雲染只覺得渾身戰栗,險些站立不穩,她仰頭,就看見大柳樹下紅繩飄蕩,動了動唇,想說話還沒開口,整個人就僵住了。

“我喜歡你,雲染我喜歡你。”煙花聲落,顧塵呢喃在她耳邊:“你願意嗎?”

心上一陣抽痛,雲染忽然一把推開了顧塵,眼裏帶着痛色,看着一臉不可置信的顧塵,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然後搖頭不停的搖頭,拼命的搖頭。

“你、你什麽意思?”顧塵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她穩住心神,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我、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不是要你現在就喜歡我,我就是想把自己喜歡你這件事告訴你,我希望我可以有一個機會,有一個跟你在一起的機會。你現在不接受也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來,先……”

“顧塵!”雲染嗓音沙啞,那一聲顧塵已經破了音:“沒有機會的,我不願意。”

顧塵一個踉跄往後退了一步,她沒想過雲染的答案會這麽的決絕,明明不該是這樣的呀,她、顧塵現在腦子很亂,根本就理不清楚,她甚至不确定雲染看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她自己自作多情胡亂揣測出來的,可那種感覺又那麽真實,真實到顧塵不願意相信眼前的拒絕!

“我、”顧塵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她有些煩亂的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我能問問你……”

“顧塵,我不喜歡女人的。”雲染喉嚨裏一陣陣的甜腥,她忍住了,看着顧塵不甘心的樣子,逼着自己又加了一句:“我跟你是不可能的,我們是沒有未來的,顧塵,你放手吧。”

“我沒想過你、會有這樣的想法。”雲染想擡手按住自己撕裂般疼痛的心髒,但還是忍住了,指甲掐進掌心強迫自己保持清醒:“顧塵,你只是我的大夫,我們之間只有醫患關系,如今這個關系也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我不會留你再繼續待在我身邊,這樣對你對我都沒有任何的好處,顧塵,我謝謝你這段日子以來對我的照顧。但,也僅限于此,你走吧。”

“我沒有機會的,是嗎?”

“抱歉,雲染自知非少主良人,只望少主早日回頭,莫在我身上耽誤時間浪費感情,雲染不配。”甜腥的味道越來越重,雲染眼前一陣陣發黑。

顧塵低頭苦笑一聲:“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她腳步有些虛浮,扶住了身邊的大樹:“閣主,請多保重吧。”

顧塵轉身走了,看背影落寞孤寂,雲染擡手用袖子擦掉了嘴角溢出來的血跡,眼前一黑,險些倒下去,她顧念着顧塵還沒有走遠,死死的撐住自己沒有倒下去,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遠,雲染這一口氣才松了下來。

“你別拉我!”一道不悅的嗓音:“閣主你怎麽可以怎麽對待顧少主,她對你一片癡心,特意準備了這些,你怎麽能不顧她一片心意,趕她走?”陳瑛指着河裏的許願燈,柳樹下的紅繩:“她三天都沒好好休息,連煙火都是自己親自挑選你會喜歡的花來放,特意從月老廟求來這麽多的紅繩,你怎麽能這麽得無動于衷!你為什麽要趕她走呀!”

“你閉嘴!”青鴛面色不善,瞪着陳瑛:“感情的事不能勉強,閣主私事誰準你随意插手的!”

“你們……鐵石心腸!”陳瑛一跺腳,轉身追着顧塵去了。

“嘔!”

待青鴛扶住了倒地的雲染時,就見她胸前的衣襟上已經染上了大片紅色的血跡,嘴角的血還在往下淌,雲染睜開眼,望着那大柳樹下的紅繩,看了很久才對身邊的青鴛說道:“去解下一個給我。”

“閣主!”青鴛是又氣又怒:“閣主該愛惜自己的身體!”

“快去。”雲染此時的氣息已經十分的微弱了,不過是憑着一口氣在強撐而已。青鴛将紅繩放在她手裏時,雲染才展顏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你扶我到樹下。”

“閣主,我們回去找大夫吧。”青鴛都快急哭了,她聽姐姐說起過閣主身體不好,也見過此次閣主生病,但沒有哪一次會像現在這樣大口大口的往外吐血。

“沒事,顧塵給我留有藥。”雲染嘴角帶着滿足的笑,舉起了那枚玲珑扣:“我想坐會兒。你看那河裏的許願燈,剛才顧塵也許願了,我沒敢。青鴛呀我不是要攆她走,只是我留不住她。我這樣,又拿什麽留她呢?”

“閣主,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回去吧。”青鴛帶上了哭音。

“沒事的,你家閣主大業未成,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雲染望着河裏漂流過來的許願燈,對青鴛說道:“我想知道剛才顧塵那燈上寫了什麽,我想幫她實現心願,青鴛你讓人去把那盞燈找回來。”

“好好好,我馬上讓人去找。”青鴛答應着,就見雲染已經昏死了過去:“閣主!”

房間裏彌漫着藥味,雲染掙紮在一片迷蒙之中,她看見顧塵的背影,看見顧塵轉身朝她露出了笑臉,很快那笑臉就不見了,顧塵冷着一張臉甩開了她的手,她想追,可顧塵越來越遠,遠到最後什麽也看不見,雲染掙紮着大喊:“顧塵!”

睜開眼時才發現,顧塵已經被她攆走了,她沒有顧塵了。垂眸,一滴淚才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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