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沉悶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地牢裏顯得越發清晰,這地牢是才新近挖出來, 原先是用來存儲貨品的地窖, 建得極大, 為了防止孩子們下來闖禍位置也選得偏僻, 倒是方便了他們在這裏刑訊, 陳舟放腦袋昏昏沉沉的,睜開眼就看見面前的人一身黑色的鬥篷, 裹得嚴實,看不見面孔。

不過, 他也不用看見面孔, 陳舟放攢了會兒力氣,才沖那人說道:“怎麽着, 霁月長老這是打算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親自來送我上路嗎?”

“你本不必如此!”鬥篷被拿掉,來人揣着手, 臉上的褶皺層層疊疊,倒是那一雙餓狼一般的眼睛裏帶着精明的光:“陳總舵主是個明白人, 這麽多年你我相處得不錯, 何必要在這個時候與我做對?我勸你識相點,別為了那個病秧子, 把自己也搭進去,不值當!”

“做對?”陳舟放搖頭嗤笑:“我跟你可從來都不是一路人。霁月,當初接着江南總舵,那是前任閣主所托, 我本意是逍遙江湖,可既然答應了人家,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吧?別的不說,前任閣主對你可不薄嗎?霁月長老如今就是這麽對待人家留下的唯一的孩子?還是個病秧子?我聽說,你這還準備了炸|藥,怎麽着想把我們都炸|死在這裏?”

霁月轉身,反手扇了身後的卿雲一巴掌,那一巴掌直接把卿雲扇的腫起了半邊臉,破了嘴角:“這孩子也是一心為我,行事确實冒進了一些。不過,也沒什麽不好,要不是她,我可能不會跟總舵主撕破臉,想着你我共事多年,你大可繼續守着你的江南,總也不會為了那個病秧子跟我做對?可我沒想到陳舵主這般、忠心?呵,你既然忠心,為什麽不直接把賬本給她?舟放,你其實對她也沒什麽信心不是嗎?那可是皇家養出來的小崽子,她能真的一心為兄弟們?到最後還都是替皇家賣命,跟前任閣主一樣,賣了弟兄們到最後把自己的命也賣進去?”霁月解下了鬥篷交給了身後的卿雲,自己往前走了兩步:“你我不管怎樣,到底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賬本在哪兒,賬上的錢又去了何處?”

“呸!”陳舟放啐了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霁月的臉上:“她是皇家養出來的崽子,你不是皇家養出來的狗?她為什麽在被圈禁這麽多年,兄弟們不知道你當我也不知道?霁月老狗,你為了把持探月閣暗地裏做弄出多少事來?要不是你讓人散布謠言撺掇皇帝,那狗皇帝能對一個孩子這麽警惕?可惜呀可惜,你這算盤打得精明,卻算錯了那狗皇帝到底還算是有點人性的,你以為那孩子會直接死在皇宮裏,那樣你這個代閣主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将探月閣收入囊中,只可惜呀只可惜,皇帝也不傻,當然舍不得她死。結果呢,這人不僅沒死成,還從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跑了出來,殺了你一個措手不及!

霁月,我要是你,我就安分點,興許看在你多年辛苦的份上,這事兒也就這麽算了呢?所有人都以為她一個病秧子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你們也不想想,在皇宮那種地方,她一個活不了三天的人都能安安穩穩的長大,還能讓皇帝對她一再容忍,可能嗎?哦,忘了提醒你,你怕是不知道你一手提拔上來的那位最後背叛你的鴛刀護法,其實還有個孿生的姐姐吧,你以為是鴛刀帶人收拾了千兵屬,其實那人是她姐姐青鸾,而這位青鸾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待在閣主的身邊,由她親自教導,手段可比那鴛刀厲害多了,最會的一招就是扮豬吃老虎!哈哈!你以為這些年你掌握探月閣,其實呢,你一舉一動全都在人家眼裏看着呢,不動你,只是時候未到罷了!你前腳吃了虧,後腳就想在我這兒找補回來,你要賬本,哪有什麽賬本,江南的賬給你給她都是一模一樣的,這麽大一塊兒肥肉,想吃就得靠自己的本事!”

陳舟放跟這位病秧子閣主接觸的并不多,但有一點他很确定,不管別人怎麽說,他知道那位跟朝廷絕對不是一條心,不然她不會那麽緊張增收商稅的事兒。陳舟放是個聰明人,從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立即重新修整了賬目,把江南三省大部分的商戶盈利抵消,賬面上看過去多半都是虧損經營,日子要過不下去的樣子,然後暗地裏把賬面上的盈利全都轉移,就算朝廷真的有什麽動作,也不可能撈得到油水,沒想這多行的一步,不僅糊弄了朝廷,還提前防備了這位野心勃勃的霁月長老,倒也算得上是一石二鳥之計。

“靠本事?倒不如說是你想獨吞吧?”霁月冷眼掃了身後的卿雲一眼:“雲雲,幹爹年紀大了,你來,問出賬本的下落,咱們就走了。”

“遵命!”卿雲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那半邊已經紅腫的臉,抹了一下嘴角,活動了一下手指就朝陳舟放走了過去。

空蕩潮濕陰冷的地下牢籠裏,小孩子瑟縮在一起,聽着那一聲聲霹靂的脆響,每響一聲就抖一下,眼裏充滿了驚恐,不明白裏面的那個人怎麽那麽能挨,要是自己恐怕早就受不住了吧?

洲上的人陸陸續續都在轉移,顧塵跟着雲染過去看過幾眼,心裏總是沒個着落,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可又實在是想不出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等看着雲染安排自己的人陸續登船時,才猛的一下反應過來:“你安排這麽多人送他們離開,那我們的人手會不會不夠?”

“怎麽會?”一聲低笑:“少主多慮了,留那麽多人在這兒也沒什麽大用處,萬一洲上炸|藥|燃|爆也就是平添傷亡而已。”

“話是這麽說的,那萬一……”她主要是怕萬一再遇上殺手什麽之類的。

“郡、閣主!”來人握拳合掌行了個禮:“藏在赭沙洲周遭的黑手,已經處理幹淨了,正在清理炸|藥,陳瑛已經單獨派人送回,齊越跟着一起走了。我們也知道了密道的位置,隐約聽見了裏面有孩子的哭泣聲,如果沒猜錯的話,那裏面應該就是藏人之地。正在研究入口,派人實施救援。”

雲染眼裏帶着欣慰的笑:“很好,你辦事我一向放心,近來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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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塵望着面前一襲紫衫的女子,忽然大悟:“你是青鸾姐姐,你回來了?我剛才還以為、真是認不出來。”

“以為我是阿鴛?”青鴛站在雲染跟前,見雲染的兜帽被風吹散了,正欲過去幫雲染整理,就見顧塵已經先一步十分自覺的給雲染戴好了兜帽。

“別又着了風。”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倒是辛苦少主了。”青鸾眼裏藏着笑,朝顧塵揶揄的眨了眨眼睛,一副我們都很看好你的樣子,顧塵只得苦笑:“青鸾姐姐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家這位閣主呀,真是一點兒話也不聽,我真是拿她沒辦法!”

雲染拍開了顧塵順手搭在她胳膊上的手,扭臉不搭理顧塵只問青鸾道:“見過青鴛了嗎?她一直念叨你,你們姐妹倆該說說話的。”

“見過了,我處理暗處的人時,被阿鴛察覺了,差點打起來。”青鸾說着就笑了:“阿鴛跟着閣主有長進,細心了,就算我不來,她應該也能應付。我按照閣主的吩咐,一直都小心的盯着霁月,千兵屬之變後,霁月表面上倒是穩得住氣,暗地裏就已經開始朝江南謀劃了,我一路上跟着他過來的。”

“姐!”青鴛風風火火的跑過來,扯着青鸾的袖子邀功道:“密道入口找到了,現在進嗎?”

“進!”

“那個、閣主不如先回去等消息?”青鸾道:“有我跟阿鴛就行了。”

顧塵感激的看了青鸾一眼,要不怎麽說青鸾姐姐可心呢,非常能說到顧塵心坎裏,這時候雲染跟着去幹什麽,人家去挖密道的,難道她也跟着去挖密道嗎?得有點閣主的架子不是?還是回去等着比較安心。

“顧少主,我家閣主就托您照顧了。”青鸾朝顧塵行了個禮,又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我與阿鴛稍後便回。”

這個稍後實在是後了很長時間,後到夜幕降臨,雲染吃了藥顧塵也不敢催她去睡,洲上已經空蕩了不少,寂靜的感覺讓顧塵有些不敢,好像要發生些什麽似的,這話也不敢跟雲染說,只能沒話找話給雲染解悶:“你這對雙生姐妹花還真是不好分辨,今天青鸾來時,真的把我搞糊塗了,一點兒也認不出來。哎,你是怎麽認出來的?跟我說說呗?”

顧塵點完了蠟,回身就主動坐到了雲染的身邊,十分殷切的讨教方法:“萬一以後我再把倆人搞錯了怎麽辦?青鸾姐姐好脾氣,我怕青鴛拿刀砍我。”

雲染聞言想笑最後還是一本正經的忍住了:“以前小時候更認不出,倆人一模一樣的語氣動作。現在好多了,青鸾這些年跟我在京都脾氣收斂很多,看起來更溫和些,青鴛就還是那個樣子,急躁性子,時間長了,你就認出來了。”

張嘴說到時間長了時,雲染就有些失魂,此間事了,她真的不能再跟顧塵攪和在一起了,若真的到了不能分離的時候,那痛只會更深,她早就毒入肺腑,每一天都是數着日子過的,可顧塵就不一樣了,顧塵的未來還那麽長遠,怎麽能因為自己耽誤?

“閣主!閣主!”

來人一身是血,臉上挂着斑駁血跡,捂着身上的刀傷:“返程的路上遇上了埋伏,弟兄們傷亡慘重!”

“轟!”

顧塵一驚,忙往外看,就看見最西邊濃煙滾滾,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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