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染血的棉布扔了一地,顧塵擰着眉伸手接過嶄新的棉布, 拿在手裏一攥又扔了出去, 沉聲道:“煮過了嗎?不能用, 拿煮過的來。”
床上躺着的陳舟放松開了嘴裏咬着的手巾, 額頭上一層層密密麻麻的細汗, 見顧塵擡手遲遲不動作,忍不住的催促道:“你這女娃娃, 好不麻煩,傷口清洗上藥這麽簡單的事兒, 你都折騰快一個時辰了。”
接過新換來的棉布, 顧塵繼續清理是傷口,對陳舟放的話置若罔聞, 但是一邊上看着的青鸾替顧塵解釋了兩句:“陳舵主是個急性子,但這回可急不來。舵主你這身上的燙傷鞭傷要是處理不好,容易感染, 萬一感染了那才麻煩。”指着陳舟放的胳膊說道:“到時候要是真的感染了,這條胳膊估計都是留不住的!”
陳舟放被她吓唬住了, 不敢再多話, 可又實在疼得厲害,這地方沒有麻煩, 只能生受這,他只好多說說話來轉移注意力:“不是我說娃娃,你這臉色不大好呀,不然咱歇歇再弄?”
青鸾其實早就發現了顧塵臉色不太好, 灰白中還帶着青色,不像是累的,倒像是中|毒的樣子,但那可是顧塵顧少主呀,她妙手神醫,什麽毒能近她身?再說了,藥谷出身,本身就是嘗遍百草的,尋常的毒呀草的,藥谷中人根本就不看在眼裏,更何況是顧塵?
正在納悶,就見外面青鴛鬼鬼祟祟的往裏伸了伸頭,青鸾正想呵斥她規矩點,就見青鴛沖她指了指顧塵又張嘴比劃了幾下,驀地,青鸾想到了什麽,望着顧塵的眼裏滿是緊張,她見顧塵神色專注,挪着步子到了外間。
“怎麽回事?”
青鴛十分着急:“霁月那老狗跑了,我去追,就碰見他跟顧塵已經打起來了,顧塵被他打了一掌在左肩上。”說着又往裏看了一眼,見顧塵确實沒注意到她們才壓低聲音說道:“閣主剛才還說讓藥谷來人,帶顧塵回去,我沒敢跟她說,怎麽辦?”
“顧塵她自己知道嗎?”
“能不知道嗎?”青鴛沒好氣:“她藥谷出身的繼承人,伸手一摸不就什麽都在知道了?霁月那狗賊這些年練功走火入魔,陰毒爪是他拿毒物泡出來的,那一掌拍下去,又在左肩,毒素肯定會迅速蔓延到心髒,無藥可解呀!”
“別慌。”青鸾攥着手,不知道是安慰妹妹還是安慰自己:“你先去閣主哪裏聽付下一步安排,顧少主如此沉得住氣,說明她心裏有譜,藥谷的醫術天下無人匹敵,區區陰毒爪顧塵肯定有辦法!”
“真的嗎?那萬一……”青鴛見姐姐瞪她,也不敢再說:“我知道了,閣主那邊、”
“先瞞着,她身體不好,看顧少主怎麽說。”青鸾沉得住氣:“萬一沒多大事兒,平白叫她擔心,等我跟顧少主研究過之後再做打算。”
“姐、”青鴛臉色還是不太好。她姐姐之前一直跟着閣主在深宅大院裏,外面的事兒沒有她知道的多,這麽多年死在霁月陰毒爪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人能解他的毒,那是千百種毒物泡出來的,就算是藥谷,恐怕也沒有多少的把握,而且這毒發攻心,撐過去就多挨一段日子,撐不過去當場斃命也不在少數,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毒發到底在什麽時候!
上完藥纏好傷口,顧塵才緩緩起身,右手按在肩膀上,輕輕咬住了下唇:“陳舵主這邊暫時沒有大礙,我寫個方子,你讓人照方子煎藥,夜裏警醒些,千萬別發燒,要是發燒了第一時間來叫我,知道嗎?”她臉色十分的不好,寫好了方子交給了青鸾:“姐姐跟我來一下,有話跟姐姐交代。”
跟着顧塵去了她的房間,顧塵鎖好了房門,不等青鸾反應就先撩開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了左肩上的掌印:“這個姐姐應該認得吧?陰毒爪,我第一次見,不大認得,請姐姐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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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肩往下的位置上,五黑青紫的掌印,再往下就是一條條青筋脈絡蜿蜒着要往心髒的位置爬過去,青鸾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這陰毒爪之毒少主可有把握?”
顧塵合上了衣襟,陰毒爪她先前聽說過,據說有人中了此毒想來藥谷求醫,只可惜還沒走到就已經喪命,甚至有一次阿爹還在藥谷外收過屍,只可惜顧塵那時候在外面尋藥,并沒有機會見到這種千萬毒物于一身的陰毒爪,現在可好,見時見了,還是近距離接觸,萬一一個弄不好,她這條小命都得跟着栽進去,也是麻煩!
“不知道,我沒試過。”顧塵翻找了一會兒,扒拉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把解毒丹先往嘴裏塞了一把,灌了口水之後才對青鸾說道:“勞煩兩位護法幫我瞞一瞞,雲染那邊不能讓她知道。這毒雖然兇狠,但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要人命,我先穩一穩,然後再找解毒之法。”瞞住雲染因為雲染心思重,要是她知道了,肯定要自責自傷,顧塵當然不願意看她難過的。另一方面,顧塵年少聰穎,對醫藥方面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自負的,陰毒爪之毒雖然厲害,但對顧塵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挑戰?她倒是樂于用這個挑戰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一場混亂之後的赭沙洲死氣沉沉,雲染安排人把雜事處理幹淨,親自慰問了留下來的男女老少,赭沙洲百廢待興,雲染熬夜制定了新的計劃書,決定将餘下的這些人一并遷移出來,另讨生活。這裏原本就是霁月的一個據點,如今也算是清剿了個幹淨,雲染忙活了好幾天,帶着雙生姐妹花整頓一番之後,便決定回程了。
雲染這些天忙着,倒是很少看見顧塵,顧塵照舊每天過來給她診個脈,然後人就不見了蹤影,青鸾貼心,每次見雲染發呆的時候都會适時的提上一句,什麽顧少主這兒在哪兒給哪家的小孩兒看病,或者顧少主又在幫忙給病號熬藥諸如此類的,好像她也很忙的樣子,雲染也就不再多問了,只是接連幾天下來,顧塵給她診脈的時候,雲染就感覺這人好像是累到了,看氣色倒是不如先前好,心裏惦記着趕緊回去,也讓顧塵能好好歇歇。
可回了泰安城,顧塵這邊依舊忙得不開交,兩人見面的時候也大大減少。往常都是顧塵非要死皮賴臉的跟她呆在一起,哪怕是搗藥也非得挨着雲染才行,這回就不一樣了,陳瑛傷了一眼,陳舟放滿身的傷還沒好,加上她這邊,顧塵每天三邊跑,根本就顧不上再跟她消磨時間。而原本打算讓藥谷來人請顧塵回去的計劃,也因為顧塵手邊的着兩個病號不得不延誤,雲染自己是不打緊,可是一個陳舟放一個陳瑛,這兩人都是江南總舵不可缺失的人才,無論如何都得留住!
小藥房裏顧塵攪拌着藥盅裏黑乎乎的濃汁,皺着眉頭聞了聞,十分嫌棄的舉着勺子嘗了嘗,然後舀出來一碗,閉着眼睛灌了下去。敲門聲在她放下藥碗的那一瞬間響起,顧塵擦了擦嘴角殘留的藥渣,打開落鎖的小藥房,把來人迎進來。
“顧少主這是你要的東西。”青鴛從懷裏拿出一個盒子,交給顧塵,見顧塵唇色青紫,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提醒道:“閣主這兩天已經察覺到不對了,陳總舵主那邊的情況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陳瑛的眼确認是廢了,閣主又問了姐姐你在忙什麽,少主打算拖到什麽時候?”青鴛還有一句話沒說,雲染已經在琢磨着往藥谷送信了,估計也就這三五天的功夫。
顧塵打開匣子看了看,挑出了一支蜈蚣,扔進藥皿裏碾碎,又往裏加了幾味藥材,兌着燒酒密封了起來,做完了手邊的事兒,顧塵才擦了擦手:“她在忙什麽?”
“就、還是江南的事兒。”青鴛回道:“陳總舵主有意考驗我家閣主,從前的舊賬假賬全都拿了過來,說是要是閣主理清了江南的賬,找到賬上的錢去哪兒了,他才能心甘情願的再接着幹,不然這江南的差事他就不幹了。”青鴛嘆了口氣:“陳舵主心疼女兒,不願意在泰安城再住下去了,聽說跟城主家也鬧崩了,城主家送來的聘禮全都被扔了回去,那齊越在門口跪了三天,後來還是城主夫人親自來把人接回去的。就是那夫人來的時候低調,閣主本來想去見見的,也沒見着,她回來的時候還有點不開心的樣子。”青鴛随便跟顧塵說了點外面的事兒。
顧塵給雲染那邊的說法是忙,實則她多半的時間全都泡在這個小藥房裏,她是暫時控制了毒發的時間,可解毒卻遲遲沒有進展,顧塵難免有些急躁,她照舊每天過去看雲染一趟,那一趟就足夠她感覺到雲染看她的眼神都有了變化,起先顧塵是擔心被她看出來點什麽,但後來就意識到,其實不是,雲染她是有別的打算!
“只是這樣?”
“那、還有別的事?”青鴛猶豫着不敢亂說話。
她家閣主往藥谷送的信早就寫好了,每天都跟賬本拿在一起,看看最後嘆了口氣又收了起來,青鴛覺得這封信随時都能送出去,她咬牙想了想,決定還是得跟顧塵提前交代一下,免得到時候顧少主再傷了心。
“那什麽,就是閣主最近吧,有點心事。”青鴛努力學着姐姐的口氣,說話前先繞一個圈子:“好像是跟少主有關的。”可惜她學不會。
“嗯?”顧塵有了興趣,繼續熬着藥皿裏的蜈蚣:“她惦記我了?”顧塵現在有點矛盾的,一方面雲染要是真的惦記她了,她肯定高興呀,可另一方面,她這解毒的方法還沒找到,真讓雲染惦記,她又舍不得,所以才矛盾。
青鴛到底不是貼心的姐姐,抓着頭皮實在是編不下去,才說道:“閣主她準備往藥谷送信,不出所料的話,應該是讓藥谷來人,帶少主回去的。”
果然話音才落下,顧塵臉色就沉了下來,捏着手裏的小藥杵半天站起來忽然又坐了下來,然後又站起來,臉上的神色也多了些茫然:“你說,我這毒要是解不了了,我就這麽死了呢?她還會對我這麽狠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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