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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晚照想到方才看見的那道身影,又把課表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抱着最後一絲僥幸:“教咱們四書通講的解明是哪個解明?”
韓梅梅接過侍婢遞過來的巾栉又擦了擦冒汗的脖子:“就是連中三元的那個解明啊。”她嘟嘟囔囔地補了一刀:“四書通講怎麽這麽多,好似還是所有課裏最多的,我最讨厭四書了。”
沈晚照心裏的北風吹啊吹,吹的她渾身冒涼氣。
這時候沈岑風已經幫她領了書和課表回來,給她擺好放在桌上,玉瑤把床鋪櫃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她死活拖着兩人想要回去再在家裏賴一晚上,大不了明天早點來上課,明天正式開課就閉院了,尋常人不得進出。
玉瑤郡主有些心軟,正要應了,沈岑風一展廣袖搖頭道:“這眼看都是下午了,你在家也呆不了幾個時辰,大夏天的來回折騰什麽?”
沈晚照只好作罷,眼睜睜地看着兩口子肩并肩地走了出去,她坐在床上和韓梅梅大眼瞪小眼,兩人沉默半晌,她将手裏的檀香小扇在掌心一合,微微笑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這時候正值盛夏,韓梅梅看了眼外頭的驕陽,正要搖頭拒絕,就聽隔壁咚地一聲悶響,然後就聽見兩個少女尖聲吵鬧,坐在床上的沈晚照和韓梅梅對視一眼,同時站起來打開窗子往外看。
兩人隔壁的三十九號房住着一位縣主和侍郎之女,那位縣主高昂着脖子已經摔摔打打了好些東西:“……憑什麽要換?就憑我爹是成德郡王,我是他嫡出的長女,這個床位我今天換定了!”
工部侍郎算是工部裏的二號實權人物了,因此那位侍郎之女絲毫不懼,瞪着眼睛大聲道:“成德郡王封地在河北,京城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床位本就是誰先來誰先占,憑什麽你說換就換,我看你是在藩地欺男霸女慣了,以為誰都跟平頭百姓似的能任你揉搓,這不是你亂吠的地方!”
縣主氣得渾身發抖,順手就抄起手邊的墨硯砸了過來,她這個準頭實在要命,不但沒砸上人,反而越出了窗戶,直直地向四十號房正在偷窺的兩人扔了過來。
沈晚照心裏暗罵一句,眼疾手快地關上窗,砰,墨硯直接砸到窗臺上了。
隔壁間兒又傳出了乒乒乓乓的響聲,看來是兩人文鬥沒過瘾,直接武鬥開了。
能進山河書院的都是惡行累累的二世祖,脾氣大身份高,就剛開學的一個下午,學舍裏鬥嘴打架的發生了十來起,最後還是錦衣衛過來強行鎮壓的,如沈晚照和韓梅梅這般和睦的,實屬少數了。
看熱鬧看到晚上,有巡宿的來讓各個學舍關燈,沈晚照和韓梅梅換上寝衣睡下,她有認床的毛病,躺在枕頭上翻來覆去,韓梅梅倒是比她心寬,剛沾上枕頭就打起了呼嚕。
沈晚照強迫自己思想放空,終于有了點睡意,韓梅梅一條大腿就砸過來了,這一下真是毫無防備,她差點給她砸吐血,用力推了一把沒把人推醒,廢了吃奶的勁兒才把壓在她腰上的火腿移開。
她以為韓梅梅終于消停了一會兒,沒想到她突然把臉轉過來,‘嘿嘿嘿’猥瑣地笑起來,然後猝不及防地把她一把摟住,還摟的死緊。
沈晚照:“……”這到底誰對誰有非分之想啊!
她又用力從韓梅梅懷裏鑽出來,床被她的劇烈動作弄得不住搖晃,最神奇的是就這樣韓梅梅都沒醒,她好容易掙脫出來已經出了一身汗,看韓梅梅還有打睡拳的趨勢,當機立斷地跳下床,倒了杯茶水給自己喝。
床尾的櫃子放着涼茶,她給自己倒了杯,坐在床邊的圓凳上正要喝,韓梅梅突然在睡夢中大喝了一聲‘呔!’,一腳踹到她手腕上,一碗茶直接潑到韓梅梅大腿位置,沾濕了薄被。
沈晚照:“……”她差點沒把嘴裏的一口茶噴出來,急忙站起來看,韓梅梅的褲子和薄被差不多全濕了,難道她要扒了她的褲子幫她換件新的?
她腦補了一下場景:震驚!深更半夜強扒舍友亵褲,意圖不軌,原來侯府嫡女沈晚照竟真是磨鏡!!
她被自己腦補的場景吓得一個激靈,于是打算坦白從寬,伸手用力推了推韓梅梅,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感覺到身下濕噠噠一片,慌慌張張地彈起來:“我又尿床了?”
沈晚照敏感地注意到那個又字,韓梅梅就哭喪着臉道:“怎麽又尿了,我明明從去年就不尿了。”
沈晚照:“……梅梅你冷靜,聽我解釋。”她三言兩語說完,韓梅梅倒是心大,也沒怎麽怪她,舒了口氣道:“不是尿床就好。”
她說着起身繞到屏風後面換了新的寝衣,沈晚照從自己櫃子裏拿了套新薄被床單給她,這麽一折騰兩人都困了,沾上枕頭雙雙進入了夢鄉。
韓梅梅早上醒來就聞到一陣香味,睜開眼就見沈晚照早早地起來用雕花的小爐給衣裳熏香,她打招呼道:“起來了?我順便幫你把衣裳也熏了。”
韓梅梅看着她雪白還帶着香氣的中衣,又看了看自己沾了墨跡的袖子,低頭反省。
沈晚照把她的學服遞給她,又穿好自己的學服,取了檀木梳把烏發梳的一絲不茍,又從櫃子裏取來镂空的銀香球放入忍冬香,一個轉身清雅自然的香味就逸散出來,舉手投足說不出的秀逸風流。
韓梅梅奇道:“你不是熏過香了嗎,還帶香球做什麽?”
沈晚照淺淺一笑:“這怎麽能一樣,熏香在外頭呆幾個時辰就淡了,香球能讓味道持久些。”她又取了一個給她:“你要不要?我幫你也佩上。”
韓梅梅嫌麻煩,擺了擺手,又咋舌道:“你可真是個雅人,我就算了吧,學不來你那一套。”
沈晚照心裏暗爽,那是那是,面上淡笑:“沒什麽雅不雅的,雅俗不就是那麽回事嗎。”
學服是天青色中長褙子和同色的褲子腰帶,上頭并無任何暗紋,前幾天發下來的時候她就讓家裏的繡娘改成了束腰的樣式,又給袖子和襟口繡了殘枝菊花,腰帶上用銀線繡了雲紋,還讓人做了同色的荷包,香包和絡子,精致又不會太打眼,一眼望去也不落俗套。
韓梅梅看她穿完才瞧出不同來,由衷贊道:“再沒有比你更精細的人了,你這樣穿真好看。”
沈晚照掩嘴咳了聲,遮住嘴角得意的笑:“謬贊謬贊。”
她輕飄飄一撣衣裳,淡笑道:“這身布料被精心織就的時候已經有了情意,要懂它憐它才配穿在身上。”
韓梅梅:“……”
韓梅梅穿衣裳簡單,三兩下就穿好了,只是她平時梳頭都有丫鬟伺候,自己梳不知道薅掉多少頭發,還是沈晚照看不下去,接過梳子幫她梳了。
等收拾停當,韓梅梅發現自己《大學》找不着了,沈晚照幫着找了一時,也沒翻着,眼看着上課時間快到了,韓梅梅擺手讓她先走,她想到第一節 就是自己那倒黴未婚夫的課,怕被他捏住錯處,只能轉身走了。
她在學堂裏等了一時,韓梅梅呼哧呼哧喘着跑了過來,幸好這時候解明還沒來,她滿臉通紅卻兩眼放光,看得沈晚照莫名其妙:“你怎麽了?”
韓梅梅嘿嘿嘿笑道:“方才出學舍的時候遇見咱們後門看門的了,啧啧啧,長得那叫一個出挑俊秀,等會兒下課帶你去見見。”
沈晚照:“……這種豔福你還是自己享吧。”
兩人說話間解明就已經進了學堂,他身高不低,但體态比起北方漢子要瘦弱些,眉眼如畫,只是眉梢高高上挑,下巴輕揚,顯出十分的傲氣。
沈晚照從他進來的那一刻就深深低下頭,祈禱他千萬別看見自己,然而天不從人願,解明顯然沒忘了這個冒充才女還把自己打了半死的纨绔,目光從她臉上掠過的時候,五分冷淡五分不屑,不過倒也沒多說什麽,目不斜視地走上了講臺。
當朝兩位最傑出的才子,一個是當朝首輔溫重光,另一個就是這位解明,兩人都是連中三元,才氣縱橫之輩,但人生發展截然不同,溫重光成了本朝最年輕的首輔閣老,解明則被皇上一句‘還需歷練’打發回老家,要不是這次建立山河書院成立,皇上幾乎都要把他忘了。
看他教書的态度就知道他為什麽不被重用了,照本宣科不說,聲調毫無起伏,遇到難點疑點也直接略過去,底下學生聽不懂也無所謂,不管別人爽不爽,反正他自己是爽了。
有種人自己學得好,不代表能教的會別人,解明就是此類典型。
沈晚照本來決心當個學霸,絕對不讓解明找到發作的把柄,努力聽了小半節課就上下眼皮打架,解明突然往這邊瞥了一眼,淡淡道:“沈晚照,你來回答君子慎獨這個成語出自大學中的哪句話。”
沈晚照一個激靈,大學她爹給她教過,但這題并不是直接考大學釋義,可以說是十分刁鑽,她努力搜尋記憶,解明漠然道:“若是答不出,就罰十下手板。”
君子慎獨……慎獨……君子必慎其獨……她眼睛一亮,拂了拂繡着花兒的衣角,從容站起來,微微一笑:“所謂誠其意者,勿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解明冷淡地扯了扯嘴角:“答的正确。”他沉吟片刻,斜着眼睛看了眼沈晚照:“既然如此,就由你任四書通講的課長吧。”
沈晚照正琢磨課長什麽意思,就見周遭人或同情或幸災樂禍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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