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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明幾淨的學舍裏,四個女孩子相對而坐,聽着窗外噠噠噠急響的雨聲。坐在西邊的兩個少女眼睛眨也不眨地等着沈晚照。

沈晚照微笑着擺了擺手:“大家不要那麽尴尬嗎,要不先來做個自我介紹?大家先認識認識。”

姓孔的侍郎之女陰陽怪氣地道:“誰要跟你認識,要不是你跳腳要在人前出風頭,咱們至于在課下還這麽忙活嗎?”她轉頭看向跟她同舍的縣主:“懷月姐姐,你說是吧?”

沈晚照記得她倆剛來的時候還吵過一架,現在不知怎麽的又和好了,縣主撇撇嘴:“可不是嗎,沒事出什麽風頭,你是在解師跟前落了好,可苦了我們。”

沈晚照極有涵養地聽完,微笑道:“解師本來就會每節課布置堂外作業,他要不是臨時起意布置這個,沒準還會出其他更多更難的題目呢,這個題目好歹是四人一起完成的,再難的事兒平攤給四個人,也就不是很難了。”

孔少女還要開口,沈晚照及時補了句:“解師既然布置下來,就說說明心智正常的人都可以完成。”

縣主和孔少女都悻悻地閉了嘴,誰也不想當智商不正常的人。

沈晚照面上的笑容不變,理了理腰上的銀香球:“可以開始自我介紹了嗎?”

縣主撇撇嘴:“我叫殷懷月,是昌平郡王的嫡幼女。”

韓梅梅插了句嘴:“你是為什麽被送進來的?”

殷懷月極不情願地動了動嘴角:“我傾慕王府裏的長史之子,沒想到他已經有婚約在身,把我拒了,我一怒之下帶人砸了他們家院子。”

魏朝風氣開放,女子談起傾慕誰喜歡誰都大大方方的,并無扭捏之态。

沈晚照:“……愛情的巨輪說沉就沉。”

孔少女倒是頗有傲然之态,揚了揚下巴道:“我叫孔茹,是禮部侍郎的嫡長女。”

她不等韓梅梅發問就面有得色地繼續道:“我被進來是因為我動手打了一個馬屁精。”

沈晚照莫名其妙,等她說完才毛骨悚然起來,這位孔茹有個嫡親妹子打小比她貌美,因為年齡小,也備受父母疼愛,她心生嫉妒,不是給妹妹身上扔蟲子,就是扯爛她的衣裳,打罵她二妹身邊的丫鬟,後來兩人打了一架,她差點毀了妹子容貌,被下人傳了出去,榮登了纨绔提名榜。

孔茹猶自憤憤:“那臭丫頭有什麽本事,不過一張嘴厲害,慣會讨人喜歡罷了,有她在家裏一天,父母從不會多看我一眼!”

她發完火,餘下的三個人不由得離她遠了些,她們雖然性子頑劣跋扈,但是這種殘害至親的事兒還是幹不出來的。

韓梅梅自我介紹完,沈晚照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殷懷月就大咧咧地道:“你不用說了,我們都知道,你不就是愛慕花魁,流連青樓楚館,寧死不嫁人所以打了三任未婚夫的磨鏡嗎。”

沈晚照把筆管捏的嘎吱作響:“……我就當你什麽都沒說。”

孔茹小白兔狀的拍拍胸口,張大眼睛道:“你不會對我們下手吧,我們可沒那種嗜好。”

沈晚照皮笑肉不笑:“就算我是磨鏡,也是有審美的。”

孔茹一開始沒聽懂,聽懂了就:“……”咬牙瞪着沈晚照。

沈晚照攤開宣紙:“現在來說說‘為善有心,雖善不賞;為惡無心,雖惡不罰’這個題目該怎麽寫?”

孔茹陰陽怪氣地道:“不知道如何寫那就不寫了,反正解師也不會因着這個罰你,你可是他的得意門生呢,要不怎麽第一天就任了課長。”

沈晚照手裏的筆‘吧嗒’一聲斷成兩截,微微笑着一字一句柔聲道:“我一般不對女孩子動手的。“

言下之意是不一般的話就……孔茹看着那截斷筆,又看了看沈晚照陰柔的神色,吓得捂着臉嘤嘤嘤淚奔了。

沈晚照:“……”她就是說說而已。

本來以為敢對自己妹子下手的人會膽子大點的。

殷懷月覺得有點丢人,不耐地瞪了眼孔茹的背影,低聲嘟囔了幾句,毫不客氣地把事兒推給沈晚照:“你挑的頭,你來寫。”

沈晚照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話,你挑起的火,你來滅……

她滿臉黑線地甩了甩腦袋,想了半天也沒什麽靈感,在屋裏呆的煩了,抱着筆墨紙硯,穿上天青色的披風,一手撐着傘往外走:“我出去找找靈感。”

殷懷月想要吐槽她幾句,但想到文章還得靠她寫,難得識趣地閉上了嘴。

沈晚照在外頭走着也沒有什麽靈感,突然靈機一動,打着傘走到師舍那邊,直直地進了溫重光的院子。

她在東廂房瞧敲了敲門,沒有人應答,她還以為人不在,轉身要走,門就呀吱一聲被打開了:“有何事?”

沈晚照默默地把傘遞過去:“昨天借你的傘,特地來還。”

又擡眼看他,就見他身上穿着玄色披風,樣式倒是極好,人也像剛從外面回來,還沒來得及換衣裳。他沒等她多看,轉身回屋換了衣裳,踩着門框似笑非笑,又擡眼看了看檐外的雨幕:“現在來還傘?你多帶了一把傘嗎,不然等會兒怎麽回去?”

沈晚照被他戳穿,讪讪一笑,苦着臉把宣紙拿出來:“我們師長布置了題目‘為善有心,雖善不賞;為惡無心,雖惡不罰’,讓我們以此為題寫一篇文章,我實在是想不出來,思來想去只好來找你了。”

溫重光聽到題目,輕輕挑了挑眉,他對這句話再熟悉不過,就是當年他殿試的時候寫的話,沒想到解明把它拿出來考人了。

他垂下眼,低低地笑了聲:“這麽相信我啊。”

沈晚照沒聽出暧昧的意思,反而嘆了口氣:“死馬當活馬醫吧。”

他不禁笑了笑,請她進屋說,她解開披風搭在椅背上,他坐在上首,擺出師長的架子,先問道:“你看到這句話有什麽想法?”

他在燈下眉目如畫,沈晚照眨了眨眼睛:“我覺得這話不對。”她頓了頓,把昨日跟解明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他認真地側頭傾聽,伸出纖長的手指擺了擺:“你想的并非沒有道理,只是太淺了。”他偏頭看了看她,輕聲道:“不過你年紀尚小,這麽想也無可厚非。”

沈晚照汗顏,不服氣地道:“怎麽就淺了呢?”

他淡淡道:“為善有心,雖善不賞;為惡無心,雖惡不罰,這話其實是一個人的品行,為善有心,說明做出的善行善舉是故意為之,他今日心存別的目的做出善行,明日會不會就為了目的去害人呢,若本就是心存惡念之人,‘為善有心’,那麽善舉就成了他達到目的的手段,也就是所謂的不擇手段,而真正的良善之人,是不會‘為善有心’的,善行是他們發自內心想做的,為惡無心的道理跟上面一樣。”

雖然殿試已經過去幾年,但現在回想起來仍舊不費吹灰之力。

沈晚照瞠目結舌,喃喃道:“……說得好有道理。”她可能遇到了一個學神。

要是解明來講,肯定長篇大論一番儒家道理,但他卻是從人性方面着手,來論證這句話的正确性,更加有說服力也更客觀,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就很了不得了。

她不由得道:“尚兄高才,你這般才學,為何不走科舉之道,而甘心在書院裏打零工呢?”

溫重光用碗蓋撥了撥茶葉沫子,輕描淡寫地道:“家裏有些事。”

他既然這麽說,沈晚照也不好多問,他有淺淺地講了幾個八股的寫法和怎麽抓中心,沈晚照已經有些思路了,正在低頭琢磨,忽然聽見他問道:“你家裏是怎樣的?”

沈晚照一怔,想了想才道:“也沒什麽好說的,就跟大多數人家一樣,長輩溫厚,父母和睦,兄長,兄長還行……”

溫重光淺笑:“能做到上下和睦,已經很不容易了,難怪生的你這般鐘靈毓秀。”

沈晚照被他誇的有點不好意思:“跟你一比我就成土雞瓦狗了,就連名字都沒你好聽。”

她頓了下又道:“我娘當年懷孕的時候,太醫診斷的是兩個女孩,他們就随便想了兩個名字,本來打算一個叫朝霞,一個叫晚照,結果生出來卻是我和我哥,于是給我哥改名叫沈朝。”

所以在一對兒沈XX裏,他這個沈X格外顯眼。不過仔細想想,再怎麽敷衍也比她三姑家的柴哥兒米姐兒強。

溫重光沒想到她的名字竟是這麽個由來,噎了下笑道:“這樣……也好。”

沈晚照憂郁道:“幸好我們家沒有多生幾個孩子。”

溫重光揚了揚眉梢:“為何?”

沈晚照道:“多生幾個,難道叫沈日出沈日落沈刮風沈打雷嗎?”

溫重光笑意幾乎要漫出來,眼眸流光溢彩。要是尋常人看到肯定要驚訝,他今天笑得幾乎要比往常一年笑得還要多。

沈晚照又跟他閑聊了幾句,突然問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溫重光道:“初十。”

沈晚照哈哈笑道:“再熬幾天我就要回家休假了。”

溫重光漫應一聲:“那也未必,沒準再過幾天皇上就要來巡閱了,所有人都走不脫。”

上面說過等那些世家權貴的子女在山河書院學一段時間,皇上就要過來檢驗成果,所以每個師長教課的時候總要來一句“這時候不好好學,等皇上來了問話看你怎麽答。”

這句話無疑極大地提高了這幫二世祖的主觀能動性。

她道:“來了也好,我們就能面聖了,聽說首輔和次輔也要來,能一次見到這麽多大人物不休假也值了。”

她現在還不知道,大人物之一就坐在她面前。

溫重光一哂,提着茶壺不經意般的道:“你是更希望見着首輔還是次輔?”

沈晚照毫不猶豫地道:“次輔。”

溫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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