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韓梅梅不明就裏,也探頭過來看了看,然後就:“……”

嘿嘿又沖她喵嗚了幾聲,把半條錦鯉的屍體往她這邊推了推,尾巴搖的十分歡樂,哈哈仍舊安靜地依偎在嘿嘿身邊,一臉溫柔地給它舔着毛。

沈晚照抱着僥幸心理:“這也不一定是謝師那條啊。”

韓梅梅捂着鼻子,低頭瞧了瞧那半條死魚:“我爹喜歡養魚,這魚叫銀松葉錦鯉,聽說可難逮了,又不好養活,京裏也只有極少數的人家才能養得起,首輔送給謝師的好像就是這條。”

沈晚照眼皮與嘴角齊抽:“秦同知應該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來搜查宿舍吧?”

韓梅梅默默地瞅了她一眼:“這是錦鯉又不是皮皮蝦,是銀杏葉鯉魚又不是糖醋鯉魚。”

沈晚照:“……”

你太小看皮皮蝦了,你知不知道七彩炫光皮皮蝦!

韓梅梅想了想,又補了句:“再說還是首輔送給謝師的,這身價又翻了好幾番。”

沈晚照把嘿嘿和哈哈從馬桶蓋上抱下來,用力揉了揉額頭:“算了,不管他來不來查,咱們先想法子把這屍首處理了。”

韓梅梅道:“你不是有個朋友養着哈哈呢嗎?讓他幫幫忙呗。”

沈晚照嘆了口氣,擺手道:“你以為我不想啊,他有事兒回城了,最近都不在。”

韓梅梅看了眼紅木的馬桶:“要不就扔馬桶裏?”

沈晚照擰了下臉:“不成不成,明天就有人來收夜香了,倒時候掀開蓋子一看,不是全露餡了?”

她跑到窗邊,看了眼洗衣裳的池子:“要不就把屍首扔水裏,塵歸塵土歸土嗎。”

沈晚照搖頭:“別逗了,扔池子裏一準得浮起來,一看就知道是咱們女子學舍這邊幹的,再說扔了以後還敢有人洗衣裳嗎?”

韓梅梅嘀咕一句:“本來就沒多少人洗。”她想了想道:“要不埋了?”

沈晚照又搖頭:“他們番子就是幹這個的,草皮一有翻動,他們準能瞧出來。”

她說着說着眼睛一亮:“不埋在咱們學舍,可以埋到別的地方啊,在園子那邊随便找個隐蔽的地方埋了,想他們也不會滿院子搜索,就算找出來了沒有人看見,也查不到咱們頭上。”

韓梅梅眼睛也是一亮:“這法子不錯,走吧走吧。”

沈晚照用帕子小心把死魚的屍首捏起來,用了三層帕子也擋不住魚腥味,讓殷懷月過來幫忙打個掩護,韓梅梅留在學舍,她自己翻窗,悄悄從後門留了出去。

她還特地背了個書包把嘿嘿哈哈放進去,假裝上自習,先走到尚昭的院子東邊,嘴裏喃喃念着抱歉,把兩只貓挨個從花窗的縫隙裏放了進去。

她走到園子的時候打量着周遭無人,繞到一顆大樹後面,用拔下頭上的銀簪刨土,報廢了一根簪子之後,刨了半天才出來一個小坑,把魚放進去之後就再把土蓋上,又按着原樣放了些雜草做遮掩,左右見弄得差不多了,這才拍了拍身上的土起身。

她又溜到校門口找了位梳頭娘子幫她把頭發重新梳整齊,又把衣裳袖口整理的一絲不茍,泥土都拍幹淨了,再重新買了根相似的銀簪插到原處,買了兩碗魚粉,這才從容地回了學舍。

果然剛到女子學舍,秦同知帶着幾個女番子過來查房了,他這時正站在四十號房門口,見她過來,轉頭不緊不慢地問道:“你方才做什麽去了?”

沈晚照在走回來的過程已經調整了表情,從容不迫道:“剛才去書院門口幫舍友帶了兩份吃食。”

她說完就把兩份魚粉擱在學舍內的桌子上,殷懷月還算機靈,扯了韓梅梅一把:“等你好久了,你怎麽這才回來?”

沈晚照一笑:“魚粉煮的慢,你們趁熱吃吧。”

秦同知微微眯起了眼,見沈晚照身上幹淨整潔,衣裳釵環也分毫不亂,這才慢慢地收回了視線:“首輔大人送給謝師長的錦鯉少了兩條,就怕是有學生貪玩養了貓兒,或者故意對師長不敬,所以派我來巡查宿舍,正查到你們這裏……”

丢兩條魚這事兒大嗎?當然不大。可皇上看重書院,小事他也得當大事來辦,方才顯得自己放在心上了,況且這兩條魚還是首輔送給謝師的,辦清楚了一次讨好了三個,辦不清楚也是小事兒,誰也不會為着這個怪罪他,還會贊他一句認真負責,別看人情小,一點點積攢起來,沒準就能在緊要的時候救命。

當然也不能鬧的太過了,鬧的雞飛狗跳可就把好事兒變成壞事了。

他一邊思忖一邊慢慢道:“我方才在男子學舍那邊聽說,你養了只極兇悍的黃貓,這是真的假的?”

沈晚照一下子想到餘二,臉色有點難看,不過也是轉瞬即逝:“純屬無稽之談!”

其實她這回還真是冤枉餘二了,是男子學舍的幾個少年吹牛打屁的時候被秦同知聽見,就在心裏暗暗記住了。

秦同知又上下打量她幾眼,一擡手:“那就得罪了,給我搜!”

兩個番子進去搜人,沈晚照和韓梅梅也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跟了進去。

兩個番子翻箱倒櫃地頗是熟練,沈晚照本來把心提的老高,但想到自己這幾天都定期清理貓毛和貓兒留下的垃圾,心先放下了一半,為自己的輕微潔癖給了個贊。

兩人坐在桌上看他們搜查,沈晚照眼尖,瞄到床腳落下了一撮貓毛,心裏一慌,和韓梅梅對視一眼,她動作輕微地伸出腳要勾回來,兩個正在搜查的番子偏頭看了她一眼,她彎腰裝作擦鞋子,不動聲色地把貓毛放回袖子裏。

秦同知在外頭瞧見她的動作,向天空翻了個白眼,還是背過身,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兩個番子什麽也沒搜着,出來向秦同知彙報:“禀報通知,什麽都沒找着!”

他也沒打算為難沈晚照,轉身就要走,就聽四十號後窗喵的一聲輕叫,嘿嘿蹲在窗棂上,毛臉和胡須還沾了泥,嘴裏叼着半條滿是泥的死魚——就是她親手埋的那條,搖頭晃腦地沖她炫耀。

沈晚照:“……”

她腦海裏快速地回憶了許多人生往事,最後只剩下四個字——吾命休矣。

秦同知也:“……”

怎麽想送個人情就這麽難呢?!

屋裏的幾人對視無語,沈晚照垂死掙紮,慢吞吞地道:“這不是我的貓……可能是山上的野貓,什麽都不懂,不如就把它放了吧?”

還是秦同知緩緩地開了口,無語地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我有話要和沈二姑娘說。”

沈晚照認命地把嘿嘿從窗棂上抱下來,用手絹包着死魚,把它扔了出去:“同知有何吩咐?”

秦同知笑了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就看出來你們幾個在撒謊了。”

沈晚照明顯不信,嘴角一抿:“同知威武。”

秦同知不急不慢地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尋常人,沒有練過專門撒謊的,說謊和說真話的表情語調都不一樣,一眼就能瞧出來,你把吃食遞給她們的時候,她們的表情就不對,我問你養沒養貓的時候,你臉上也變了一息,這是進北鎮撫司的必修課。“

沈晚照知道些錦衣衛的本事,自然而然地歪了樓:“真有這麽厲害?”

秦同知笑眯眯地道:“想學嗎?我教你?”

沈晚照一挑眉,自然不信這頭笑面虎有這麽好心,想要啥她八成能猜到。

果然他笑呵呵地道:“只要我能娶你堂姐,咱們就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們的,教這點本事不在話下。”

沈晚照一攤手:“我堂姐的性子你知道,她對你……并沒甚感覺,再說就算她有意思,親事還是得家裏說話,家裏要是不同意,同知豈不是白費功夫?”

秦同知道:“那就要靠你了啊。”

沈晚照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憋住,問道:“我堂姐吧……英氣了些,你是喜歡她什麽啊?”她本來想說的是爺們的……

秦同知瞥了她一眼,臉上不由得帶了幾分神往:“京裏的幾大營,包括皇衛,每年年底都要進行大比,将對将,士對士,我已經蟬聯了三年的三軍之首,沒想到你堂姐一來,我什麽都落到第二了。”

他眉眼溫柔:“只要有她在的比試,別人就是奔着第二去的。我就不喜歡那些嬌柔造作,嗔怪矯情的,喜歡她這樣英姿飒爽,拳腳如風的”

沈晚照:“……”

沒看出來秦同知還是個抖M……她腦補了一下秦同知對她堂姐跪着唱征服的樣子,不由得一陣惡寒。

秦同知表情一收:“言歸正傳,死了兩條魚,這事兒實不算個大事兒,但要懲辦也說的起來,都是我一句話的事兒,你可要考慮考慮清楚了……”最後一句簡直意味深長。

沈晚照:“……那您還是把我關幾天吧。”

她總不能為了自己逃避責罰耽誤了她堂姐的終身大事吧,那也太沒節操了。

萬一兩人性格不合,或者這毛病那毛病,誰知道秦同知是一片深情還是一時興起,以後要真走在一起出了事兒,還是她這個媒人的過失,相比之下,關幾天就關幾天吧,哎,這就是命。

秦同知:“……”

他被沈明喜揍了兩頓之後終于想起了曲線政策,本來以為是條捷徑,沒想到曲線也是被堵死的。

他皺起眉:“你真的确定了,不要再考慮考慮?你要是答應,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這麽擰巴做什麽?”

沈晚照道:“……跟我堂姐學的。”

秦同知:“……那就公事公辦。”他瞥了眼嘿嘿:“這貓……”

沈晚照把嘿嘿摟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秦同知皺了皺眉,終究還是不想弄得太難看,所以也就沒提捉貓的事兒,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關一下午也就服軟了。

沈晚照把嘿嘿托給韓梅梅,理了理前襟跟秦同知走了出去,他帶着她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小院:“就是這裏,在這裏關三天,門上鎖,周遭有人看着,別想着往出跑。”

她擡頭一看,就見院子上頭的匾額寫了大大的‘知改院’兩個字:”這名字……”

秦同知主動解釋:“取意‘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她之前還沒來過這處地方,好奇地走進去,裏頭就是豬圈,鴨圈,雞窩,水缸裏還養了魚。

沈晚照:“……”

秦同知在門外遙遙地對她道:“把這些家畜照料好,死一個你多關兩天。”

沈晚照:“……”西湖的水我的淚。

她正欲後悔,厚重的朱門就‘砰’地一聲,無情地緊閉了。

她滿面愁容地環顧周遭,什麽泔水草料,混合起來味道詭異之極,她現在可算是知道為什麽那些被關了的人對這事兒諱莫如深了。

她站在院子裏呆了一會兒,就被怪味熏的受不住,從左手邊随意挑了間兒房,推開門進去,就見孔茹坐在簡陋的炕上,一邊扇着扇子一邊用腳地着床柱,嘴裏還憤憤道:“這什麽鬼地方啊,要死人了,看我回家之後讓我爹怎麽整治你們這幫頭錢價奴兵!”

沈晚照:“……”

今天是她倒黴史上的裏程碑,每一件都是史詩級的倒黴事!

孔茹又恨恨地踹了兩腳,這才轉過頭看着來人,見竟然是沈晚照,怔忪了會兒才掩嘴笑了兩聲,滿是嘲弄:“我當是誰呢,你這種慣會裝樣的竟也進來了,說說你是犯了什麽事兒,啊?”

沈晚照內裏已經快要狂化成沈明喜了,臉上還是淡淡的,冷冷瞥了她一眼,扭身就要換房間。

孔茹反倒不依不饒起來,追上前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麽會進到這個鬼地方來,如今你也被送進來了,真是老天開眼,你給我老實點,我讓你做什麽你做什麽,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沈晚照慢慢地,慢慢地轉頭看着她。

她見她臉色沒甚表情,越發來勁,上來就要拉着她的胳膊:“新來的,去,你給我把泔水桶洗了,然後用潲水喂豬,不許偷懶!”

沈晚照已經成功進階成暴怒版沈明喜,轉過頭冷冷地看着孔茹:“你說什麽?”

孔茹有點心虛,嘴唇一抖,正要開口說話,沈晚照就一手拉着她的後領子,輕輕松松把她拉到泔水桶旁邊,手下在她脖子上輕輕一捏,她就被迫低下了頭,直面着泔水桶裏的泔水。

沈晚照的聲音幽幽地在她身後響起:“你有本事就再說一遍啊。”

……

溫重光在京裏辦完事兒,本來是要在京裏直接住下的,那宅子他自己買了卻甚少去住,空蕩蕩地沒甚人氣,倒不如住在書院裏有趣,路程也不遠,更何況……

他定住思緒,掀開轎簾淡聲吩咐車夫:“回書院。”

車夫應了聲,架着馬車回了書院。

他還在京裏特意買了些小女孩喜歡的玩意兒,等要送給沈晚照的時候才發現她不在,略一問就知道出了事,他蹙了蹙眉尖,心裏陡然空落的感覺并不好受。

他轉身回了自己院子,把哈哈抱起來去尋秦同知。

秦同知這時候也很郁悶,他正在等沈晚照認慫,沒想到這姑娘還挺倔,他又不想把人得罪了,但人人都看見他把沈晚照帶走了,他也沒法直接放人,簡直是騎虎難下,怎麽他想娶個人就這麽難呢!

下午沈明喜還來找他,拎着他的領子警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等着,要是我查出來我妹妹是冤枉的,你看我敢不敢砸了你們家院子!”

秦同知:“……明喜,你冷靜。”

于是沈明喜就把他的領子一摔,怒氣沖沖地走了。

他正左右琢磨怎麽給自己個臺階下,就見溫重光邁進了院子,他穿了身紫色雲紋常服,烏發用羊脂玉簪子随意挽着,姿态雍容,縱然他是個男人,也不由得在心裏嘆了聲好相貌。

等溫重光走進了,他才看見他懷裏抱了只貓,遲疑着問道:“您這是……?”

溫重光低低一笑:“今日聽聞我贈予謝師的錦鯉失了兩條,我心裏覺着不對,回去瞧了瞧,原來是我養的貓兒貪嘴,躍過院牆偷魚吃,聽聞秦同知為了這事兒把沈家二姑娘關了起來,我心裏甚是愧疚,所以特意趕來澄清,也想再賠謝師兩條錦鯉,補償一二。”

秦同知:“……原來如此。”

別以為他不養貓就不知道了,五六個月的貓兒能拖得動兩條錦鯉?

不過他這時候正缺臺階下,雖然不知道溫重光到底為什麽這麽做,仍舊忙不疊道:“是下官疏漏,冤枉了沈姑娘,如今天色已晚,明天我就去把她放出來。”

溫重光笑意疏淡:“豈不委屈沈姑娘在知改院裏錯住一晚?”

秦同知轉了口:“您說的是,我這就命人去。”

溫重光一颔首,轉身出門之後,直接轉向了知改院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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