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暈倒

楊隐之哭的嘶聲力竭,清漪将他丢的滿地的那些衣物都收拾幹淨。她坐在那裏, 沉默着望着他。男孩子懂事的都晚, 尤其楊隐之自小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長大。楊氏子弟的前途都是被規劃好的, 讀書成人,然後在家族的舉薦下入朝為官, 然後娶妻生子。十年來楊隐之都是這麽過的,突然要丢棄這些自小就跟在他身邊的東西, 他難以做到。

可是做不到也要做到。

“楊家散了, 再聚集起來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而且就算族人們都回到洛陽, 族長也已經不是我們的阿爺, 換了別的族人, 恐怕對我們這一系也不會格外照顧。”清漪說着冷笑了聲, “我雖然不知道現在朝廷上怎麽樣了,但也能猜到如今朝堂上絕大多數位置都是段秀手下的人占了, 皇帝也不過是個坐着蓋玉玺的罷了。楊家現在拿甚麽去和這些人争?若是真的有位置,他們恐怕也會自己先拿去,哪裏還會管你我的死活?”

“姐姐?”楊隐之紅腫着雙眼,嗓音嘶啞的和破風箱似得, 他怔怔的望着清漪,滿眼震驚。

“血脈至親都可以同室操戈,族親……”清漪似笑非笑,她搖了搖頭。

“可是, 我不甘心在那人手下,他、他還打了姐姐。”楊隐之說着擡頭看了清漪臉上的傷口,她嘴角青紫,臉頰上腫了一大塊,很明顯被人給打的。他想起那個男人出衆的儀容,拳頭捏緊。

清漪一愣,她擡起手摸了摸臉,好笑的搖搖頭,“這個不是他。”

“那是誰?!”楊隐之險些跳起來,他怒發沖冠,“我要他的命!”

“好了,他也沒命了。”清漪拉住他坐下來,賀突拓已經被慕容定給廢了,半只手掌被活活砸禿嚕了。她看着很有可能沒救,別說這會根本就沒有什麽很好的止血包紮的技術,賀突拓的情況非得截肢不可,不然會有整條手臂感染的可能。但是這會就算截肢又有什麽好的消毒包紮麽?沒有抗生素,沒有無菌的手術條件,說白了,還是個死。

她坐在那裏,滿臉冷靜,那份冷靜也影響了楊隐之。他原先沖天的怒火被澆滅,頹然的跌坐在地上,滿臉悲戚。

清漪看了他一眼,“照着我看,這事也不是沒有好處。學武可以強身健體,你身子弱了點,練練也無妨。不求你能武藝出衆,至少能讓你身體康健。”

“姐姐,我、我不甘心。”楊隐之扭過臉去,臉上淚痕猶在。他容貌長得和清漪有幾分相似,哪怕年歲小,可依然能看出日後長大之後的俊美來。

“誰不甘心,誰又能甘心?還不是形勢比人強?要不是為了活着找你,我也不想被人這麽關在這裏。”清漪狠狠咬了咬牙,她再次擡眼,眼神銳利,“何況你就不找找自己的優勢?他身邊的人大多是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武夫,你讀了那麽多年的書,難道還比不過他們?弘農楊氏這四個字難不成用水寫出來的?你會讀會寫,而且精通典籍和古今往事。不是要比那些人強許多?你要是怕被人譏笑,他們自己管不住舌頭,那是他們自己德行有虧,祖上無德!只要你将來真的打出一片天,他們不但不會譏笑你,反而還要千方百計的巴結你。”

清漪想了很多,慕容定要留弟弟下來,乍一看似乎是壞事。但是壞事之中也蘊含着巨大的轉機。

“如今天下大亂,已經不是過去了。要出頭光靠個姓氏遠遠不行,姐姐說的話,你好好想想。”清漪雙眼靜靜盯着楊隐之,屋內昏暗的光蒙在她烏黑的眼上,添了幾分晦澀。

楊隐之臉色變幻,眼眸轉動着,十分艱難。他目光時不時掃過那些已經重新折疊好的衣物。

清漪站起來,走到屋子外。能說的她都已經說了,能不能想通就看楊隐之自己的了。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已經是半個成人,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不願,她就算強摁着他的脖子答應下來,又有什麽意思?

蘭芝見着清漪回來,見着她滿臉的憂慮,不禁有些擔心,“六娘子,是不是十二郎君他不肯?”

清漪脫了鞋,坐在床上,她苦笑了聲,“他現在哪裏還有不答應的地方?我原本想要把他送到汝南縣公那裏去。在那裏不管我和他的情分,還是阿爺和他的交情。汝南縣公也會好好照顧他。誰知道會變成這樣?”

她手臂靠在憑幾上,下巴到脖頸的一道弧線緊繃着,優雅而緊張。蘭芝不禁唏噓,“要是到汝南縣公那裏,十二郎君好歹也能繼續過好日子。可是……”可是跟在個武将後面,日子就沒那麽好過了。

清漪自然知道蘭芝想要說什麽,“也不一定全是壞事,練武可以強健體魄,而且日後就算有甚麽事,也能自保。”

蘭芝聽着也覺得有道理,“六娘子這麽一說,的的确确不是件壞事。”

楊隐之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第二日,他穿着衣服,穿着一身歪歪扭扭的铠甲去見慕容定。

慕容定一見到那個铠甲都穿不好,兜鏊頂頭上都快要掉下來的小少年,剛喝下去的一口水險些沒噴出來。

他身後的親兵個個憋笑憋的滿臉通紅,還有些膽子大的,去瞅瞅楊隐之下頭,铠甲都穿成這幅模樣,也不知道裏頭的袍子是不是跟外頭的袍子一樣亂的沒法看。

楊隐之一眼就看到慕容定,倒不是完全因為他站在親兵之前。而是慕容定生的白皙颀長,哪怕在一堆男人裏頭,鶴立雞群似得,立刻就能和旁人區別來。

哪怕心裏不平,楊隐之也不得不承認,這個鮮卑男人容貌出衆,五官邪魅俊美。有着白鮮卑的輪廓,卻也不是其他胡人那樣的眼深似湖潭。他在楊家曾經見過許多相貌出衆的男子,那些男子樣貌俊美陰柔十足,舉手投足間都是溫潤君子。可是眼前男人卻完全不同,哪怕臉長得好看,凜冽的眼角和高大強壯的身軀,無一向外吐露着來自北地的彪悍。令人只敢遠望而不敢輕易靠近。

“隐之見過将軍。”楊隐之猶豫了下,他走上前,對慕容定一拱手。慕容定看着他那收拾挑了挑眉,這孩子是半點都不知道武人行禮的時候是抱拳不是雙手貼着的。有幾個親兵見着,立刻屏住呼吸,準備看楊隐之被慕容定一腳踹倒。慕容定脾氣可不好,親兵們犯了錯,挨打那是家常便飯。

老兵總喜歡看新兵被罰,除了幸災樂禍之外,也想給新人一個下馬威,免得不懂規矩。

他們吊着脖子等着,看到慕容定對那個連盔甲都撐不起的小少年走進了幾步。個個凝神屏氣,等着巴掌聲響起。

在火熱的注視之下,慕容定不負衆望的擡起手來。

正當親兵們以為那巴掌會扇在那少年精致的小臉上的時候,那手重重的落在他的肩膀上,慕容定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楊隐之的身軀都在他掌下瑟瑟發抖,慕容定自小習武,力道那裏是楊隐之能抵擋的?肩膀上的力道如同一塊大石,他努力的直着背脊,才沒讓自己趴在地上。

“……”慕容定能察覺到掌下少年瑟瑟發抖的身軀,他瞥了一眼楊隐之,發現他臉上沒有半點異樣,若不是的确探到他軀體正在發抖,還真的以為他半點都不怕呢。

慕容定一哂,“有點意思。”

楊隐之穩住心神,依然不卑不亢。姐姐說的那些話他都已經聽到了心裏,形勢比人強,他和姐姐都沒有依仗,那麽就自己做依仗。但他也不打算和奴仆一樣跟在慕容定身後,所以一開始姿态必須做好。既不能讓人覺得倨傲,也不能使得慕容定認為他目中無人。

他保持着行禮的姿态站在那裏,背脊挺的筆直,沒有半分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

慕容定看了一回,心裏哼了聲。世家子弟就眼前這麽個,倒還是有那麽點過人之處。

“你在家學過騎射沒有?”慕容定明知故問。

“沒有。”

“那馬槊和環首刀學過沒有?”慕容定繼續問。

“都未曾學過。”楊隐之答道。

世家子就沒有一個學這些的,打獵不是他們會做的事,每年初春上巳之時,他們會自己舉辦曲水流觞的宴會。打獵是那些只知道厮殺的武夫才會做的。

這話楊隐之沒有告訴慕容定。

慕容定挑了挑眉毛,他打量了一下楊隐之,嘴角略為譏諷的上翹,“不學騎射,不學刀劍,那你們學甚麽?”

“學《大學》《中庸》等經典,另外子弟從小學習修身養性。”楊隐之說完,他對慕容定又是一禮。

慕容定聽到他口裏這兩個名字,頓時頭大如鬥。當年開蒙的時候,他也被家裏抓住讀書,不說百家經典,也被逼着背不少的書。他自小就喜歡舞槍弄棒,并不愛讀書。那些書卷怎麽背也背不完,背的不好,還要被打手心。

慕容定臉色終于起了些變化,他嘴裏胡亂應了聲,“哦,那還挺不錯的。”

原本等着看好戲的親兵們,頓時目瞪口呆。将軍喜歡孔武有力的人,那些文文弱弱的男人,別說得到他一句誇獎,不當面譏諷就很不錯了!

“好了,你起來。”慕容定見他還保持着行禮的姿态,叫他起來,“你還是去把铠甲脫了。人瘦成這樣,我都擔心你會不會被铠甲給壓住。”慕容定這話一出,身後的那些親兵再也忍不住噗噗悶笑,相互之間擠眉弄眼。

楊隐之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是。”

慕容定看着楊隐之瘦弱的背影,不禁有些頭痛,他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給自己招來這麽個麻煩。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什麽都不會,還要勞煩他來操練!

楊隐之換過衣裳再來的時候,慕容定二話沒說,直接讓楊隐之繞着安樂王府跑。這小子身子弱,別說學騎射,給他一把馬槊,都能被壓的一屁股敦地上。要想學武,首先得把身體底子打好,不然一切免談。

少年人二話沒說,直接就去了。只是過了會,就有人來禀告,“将軍,那人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慕容定吃了驚,“這才多久就暈了?”

楊隐之的确是暈過去了,他身體現在到底還是有些瘦弱了些,安樂王府大的很,繞着安樂王府跑,對他來說到底還是負重太大,一圈下來,直接一頭栽倒。還是看門的老半天沒見着人,循着牆根去找,才将人找回來。

“……”慕容定聽手下人把大致的經過一說,目瞪口呆之餘,也不知道到底要說什麽才好。這麽……嬌弱的男人,他還是頭一回遇上,哦,楊隐之才十一二歲大,嘴上都還沒長毛呢,也算不上是男人。

“快把人擡回去!”慕容定揮手。

清漪好一陣才知道弟弟暈過去的消息,或許是因為她弟弟在,慕容定也不怕她到處亂跑了,院子門口的士兵也被撤走。她在這王府裏頭,暫時恢複了稍許的自由。她得知消息,立刻就趕了過去,楊隐之被人背進來,他臉色煞白,沒有半點血色。

她伸手摸了他的額頭,手掌上濕漉漉的,全是汗水。

“麻煩,拿點淡鹽水過來。”清漪對送楊隐之過來的士兵道。

士兵看上去也不過十五六歲,唇上還有着一層軟軟的絨毛。她言語誠懇,嗓音如同出谷黃鹂一般清脆動聽。立刻弄得士兵紅了臉,轉身就跑,不多時就把清漪要的東西拿來。

淡鹽水還是溫熱的,清漪馬上給楊隐之慢慢喂下,過了好久她才看到少年睜開眼睛。

楊隐之只覺得渾身無力,連動動手指頭都難。睜開眼就見到姐姐滿眼關切守在身邊,濃厚的愧疚立刻沖上心頭。

姐姐對他有這麽高的期望,但是他卻這麽沒用……

“姐姐……”楊隐之才哭着嗓子喊了句姐姐,就見着清漪搖搖頭,“你身體不好多休息會。”說着,她含笑彈了下他的額頭,“你才回來沒多久,身體都沒有養回來,怎麽跑的過來?”

身體都還沒有好完全,慕容定就叫人去跑步,這不是把人往病床上推麽。

“來,喝點水。”清漪說着,又把手裏的碗送過去。跑過之後,大量出汗,需要補充水分和鹽分。喝點淡鹽水對身體好。

清漪看着楊隐之躺好,什麽事都沒有才出來,她一出房門,臉色鐵青。她搖搖頭,嘆口氣離開。

晚間慕容定到清漪這裏,他見到清漪,就招手讓她過來。蘭芝在一旁添了盞油燈。

燈光将清漪臉上照的更清楚,慕容定借着燈光仔細看她的臉,她臉上已經漸漸消腫,原本破皮流血的地方已經結痂,他仔仔細細看了一會,露出滿意的笑容,“嗯,恢複的還算不錯。”

“嗯,多虧了将軍的照顧。”清漪揚着下巴,任由他打量。修長優雅的脖頸在燈光中越發瑩白。

慕容定對她一笑,順手就把她撈到懷裏,“看來給你看傷的人還有幾分本事,下回再給你多看看,好的快點。”等好了,他也就好下手了。現在她有傷,他喝酒之後,可以亂來,不喝酒嘛……他還是想看看她膚白如雪的模樣。

清漪垂下頭,而後又擡眸,那模樣清純又無辜。慕容定看着,捏着她的下巴就親了上去,他抵開她的唇,粗暴又直接。自從那夜被她深吻之後,對慕容定來說,簡直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之前他以為男女親吻就是嘴對嘴,竟然還有這麽多的妙處。柔若無骨的身軀貼在他身上,偶爾可以聽到她輕輕的抽氣聲。

鼻尖是她渡來的芬芳氣息,他越發肆意了。

一吻過後,清漪面色潮紅,她雙手緊緊抵在他胸口上,垂頭喘息。慕容定要的太多,幾乎沒把她悶死。現在只是親吻就這樣,如果來真的,她有些害怕自己會被這個饑渴難耐的男人給折騰死。

慕容定琥珀色的眼睛水光浮動,晶亮的吓人。他還不滿足,垂首去親啄她的脖子。這小女子香香軟軟,明明沒見她用過任何熏香,身形也纖細的很。可偏偏散發着淡淡馨香,身軀柔軟。

唇掃過脖頸的敏感處,頓時酥麻如電流一樣從周身攢過。她喉頭不禁溢出一聲輕哼。慕容定雙耳靈敏,立刻就捕捉到了這聲輕吟。

慕容定狡黠一笑,直接親到了她的鎖骨上。清漪推他推不開,再這麽親下去,恐怕都能被抱到床上去。

“将軍,我葵水來了,不行……”她壓低了聲音,小聲求饒。

慕容定還沒禽獸到願意碧血洗銀槍,他依依不舍的在精致漂亮的鎖骨上咬了口。這才擡頭,他頗有些遺憾的瞥着她的胸口,“最近有沒有吃羊肉?”

清漪見他兩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胸口,又羞又氣。這家夥以為女人胸口就該挂兩顆足球,嫌棄她胸小。她這身體明明也只有十五歲好不好!能大到哪裏去!

“羊肉膻味太重,吃了愛吐。”清漪垂着頭,碎發落在臉頰上,“膻味太重的東西,我吃了會吐。”

這小小的抱怨停在慕容定的耳朵裏,格外舒暢。

“你這麽嬌貴,以後怎麽辦?”慕容定抱住她,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臀,懷裏小女子咬住下唇,瞪了他一眼。那眼軟綿綿的,沒多少威力,他也不會放在眼裏,“說你還不高興,今日你弟弟暈過去了,”慕容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我也沒叫他做甚麽。”

“将軍不知道,十二郎自小身體就不好,這段日子又吃了不少苦頭,身體底子都沒有養回來。所以才會那樣。”清漪仔細斟酌着給楊隐之說好話,“他也奉将軍之命了不是?”

慕容定鼻子裏頭嗯了一聲,算是肯定了她的話。

“原本我不應該說那孩子的好話,但是他身體不行,可以養回來,而且他也有旁人比不上的好處。”

“你說說看?”慕容定突然就來了興趣。他把楊隐之放在身邊,也不是沒有折辱士族的想法,不過他還沒到真的把人往死裏整的程度。他和楊家沒仇,楊家也不是蠕蠕,他還抱着個楊家女,松松手也就松了。

“這個我說了不算,到時候要将軍自己去體會。”清漪沖慕容定一笑,賣起了關子。

“你還真是……”慕容定笑笑,然後在她腰上一捏,驚得她連連低呼,“好,就讓他好好養一段身子,把身子養的壯些,不會再随便暈過去再說。”

清漪得他這句話,心頭上懸起來的石頭放了下來。她還真怕慕容定會把楊隐之從床上拉起來。

“多謝将軍。”清漪動了動,要從他懷裏退開,結果腰上的手更緊了些。

“謝甚麽謝,反正你是要還的。”說着慕容定把她抱住,“讓我再抱一會,你別想跑。”

清漪有瞬間的僵硬。

原安樂王府原本打開的側門很快關上了。門一關上,除了在外頭駐守的士兵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隔着大門幾丈遠的拐角處,人影一閃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

**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搖的掉毛:親親,再親親,親着親着我就吧唧吧唧吃掉

清漪小兔幾舔舔毛:求如何打發走這頭要債的狼,在線等,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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