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質問

慕容諧并不愛管慕容定的房內事,傳出去說阿叔管到了侄子睡女人, 不好聽。但慕容定兩回都是為了這個漢人少女, 這難免不讓他覺得此女不詳。

清漪站在院子裏,慕容定殺人, 不一定非得用刀。屍體拖走了,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清漪雙手冰冷, 她雙手攏在袖子裏,好讓手掌能夠積蓄起一些熱氣。她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風, 可是雙手一直冷, 似乎怎麽暖不起來。

她擡頭瞥了一眼慕容定那邊,和慕容定說話的還是上回那個中年人, 中年人和慕容定說些什麽, 突然他投過來一道打量的目光。那目光厲如尖刃, 似乎要劃開皮膚, 剖開肌理直達骨髓。

那目光讓人很不舒服,清漪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任由慕容諧來回打量,不卑不亢。

“阿叔?”慕容定一臉驚愕,不明白為何慕容諧怎麽說出要他送走清漪的話,說是送走, 其實就是逐出門去,任其自生自滅。慕容諧向來不愛管這些男女之事,今日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阿叔,這兩事都和她沒關系。”慕容定急了, “賀突拓那事明面上沖着她,其實是對我來的。至于這回,那直接就是我了。和她又有甚麽關系?何況妲己褒姒的,還不是男人自己沒本事搞出來的事。我又不是甚麽周幽王纣王。”

“你舍不得她?”慕容諧斜睨着侄子。

慕容定滿臉的不自然,“實話和阿叔說,我的确有些舍不得她。以前都碰不到的人呢,好不容易抓到手裏一個,甚麽滋味都沒有嘗夠,就要我丢出去,我不要。”

慕容諧聞言蹙眉,他再次看向伫立在院子裏的少女,這時天空開始下雪,開始是細碎的雪沫,雪沫窸窸窣窣下了一會之後,雪花飄下。清漪的頭發上落上了雪花,她呼出一口白氣,擡起眼來看這紛紛揚揚的雪。

這還是洛陽入冬後的第一場雪呢,擡眼的不經意間就和慕容諧的視線撞上。

清漪曲了曲雙膝,給他行禮。

慕容諧見多了惶恐不安的男女,院子裏頭的少女臉上沒有半點惶惶不安,反而帶了些安定和閑适,似乎還是當年世家女的模樣。哪怕沒有華貴衣物,也沒有随從婢女,她依然一身的氣度。

莫說是在女子裏,就算在那些男人裏頭也絲毫不多見。

慕容定沒想到今日竟然下起了雪,他見着清漪烏黑的發絲上落滿了雪花,有點兒心急。這小女子他是最清楚的,喝一杯膻味濃厚的羊奶都能吐得死去活來,這麽一副嬌貴身子,要是真的受涼了,他怕她會真的“下去”,他才送賀突拓的哥哥下去,還放下狠話說要他仔細看看接着下去的到底是誰,要是清漪下去了,那要怎麽辦?

他故作厭煩,“離并州和懷朔鎮久了,都不知道下雪是甚麽時候了,洛陽下雪也太晚了。阿叔這麽晚過來,回去恐怕不方便,侄兒立刻叫人給你準備一番?”

慕容諧瞥他一眼,慕容定那臉裝出來的厭煩立刻沉下去。這位阿叔把他從小拉扯到大,真的是他肚子裏頭腸子有幾道彎,都一清二楚。這點小心思又怎麽可能瞞得住他?

慕容定乜了一眼清漪,院子裏頭士兵手裏的火把熊熊,将這一塊的夜色驅逐幹淨。火光下她的面容依然沒有半點瑕疵,只是發絲上的雪花越來越多。

“……”慕容諧見慕容定時不時看那個少女一眼,知道他是不想。

慕容諧從鼻子裏呼出兩道氣來,“罷了,我先回去。”

慕容定見到慕容諧轉身就走,立刻撒腿追上去,“阿叔,這都下雪了,不如留在侄兒這裏吧,侄兒這裏地方多的很。”說着,他趁着慕容諧不注意,立刻轉過身來,沖着清漪揮揮袖子,嘴往她身後的屋子努了努。

清漪立刻會意,都說下雪還比較暖和,可再暖和也暖和不到哪裏去。她的臉被寒風凍的通紅,慕容定叫她回房間裏去,她立刻掉頭就走,半刻都不停留。

房內暖意融融,屋子裏頭已經有人收拾過了,但還是有淡淡的血腥味。

清漪把雙手放在炭盆上頭暖了又暖,才好過來。被寒風吹得滞住的血又重新在血管裏流動起來了。

她對着手指哈了幾口氣,凍僵了的手稍微恢複了些許靈活,不過還是有些笨拙。

門外,慕容定送慕容諧到門外,慕容定是真心想留叔父在家裏住一宿,反正現在他有自己的府邸了,哪怕是搶來的,他也算是在洛陽有個窩,可以招待叔父了。可是慕容諧拒絕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當年一道緊急軍令,帶着十餘騎在風雪中奔馳數日夜,也沒見有甚麽。”

慕容定連連稱是,送他到府門外,親自給慕容諧牽馬,慕容諧翻身上馬,他從慕容定手裏接過馬缰,他不急着走,在馬上定定看了慕容定一眼,他嘆口氣,“你嬸母以前說話不好聽,不過她就是那樣的人,說話從來只圖個嘴上痛快,也不顧聽話的人心裏怎麽想,你別放在心上。”

慕容定臉上的笑凝固了一瞬,“阿叔我可聽不明白這話。”

嬸母對他們母子不好,不給好臉是常态,話裏話外,都是他們母子在叔父手下求生活。慕容定到現在都不能忘記母親賀氏是怎麽在自己面前笑着聽嬸母那些話的。

“好了,你身上有傷,我想大夫該告訴你的都已經告訴你了。”慕容諧也不想過多在侄子面前談論妻子,他瞥了一眼慕容定的受傷的胳膊,“你既然都知道了,我就不再和你說一遍。”

說完,他踢了踢馬肚子,帶着人走了。

慕容諧聽到慕容定遇刺,立刻帶人過來,見他無事,一顆心落下之後,就走了。半刻都沒有停留。

慕容定站在雪中,望着遠去的慕容諧好一會,一直到看不到了,他才走過來。

他走回來,李濤就走過來,“将軍。”

“嗯,”慕容定看向他,“我改主意了,那個家夥的屍體讓狗吃一半,剩下來的一半丢到賀突拓門上去!”

賀突拓在軍中,他的哥哥自然也在。慕容定不像慕容諧,他性情如同爆炭,不惹他也就罷了,但是真的惹到他的頭上來,他的手段直接而暴烈。

李濤愣了愣,随後露出些許難為情,“将軍,這……”、

慕容定斜着眼,“怎麽?”

那一眼似笑非笑,陰戾狠厲,李濤在這天氣裏硬生生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是,小人遵命。”

李濤剛要走,又被慕容定叫住,“叫人給屋子裏頭送了熱奶和肉了沒有?”

“小人已經讓人送進去了。”李濤低頭。

慕容定颔首,眼中的陰戾終于散去一點,“嗯,那就好。”

他一條胳膊受了傷,哪怕上了藥,還是疼的他心情惡劣。哪怕不是頭回受箭傷,這回還是窩火。

若是在戰場上受的傷也就罷了,結果這次竟然是被人刺殺。

簡直窩囊!

慕容定心中有火,腳下走的飛快,一股風似得走到他自己居住的屋子面前,推門而進。一進門就見到清漪坐在火爐旁,脫了腳上的履和手一塊湊在火盆上烤。

清漪之前在慕容定面前從來沒有這種舉動,她可以性烈潑辣到和他對吵,也可以溫順的和只小貓一樣,滿滿都是柔順。可是沒有一回是和這樣,在他面前手腳一塊湊到火盆上頭的。

清漪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吓了一大跳,她子外頭凍得有些厲害,腳都有些凍僵了,哪怕知道不應該就這麽湊到火面前去,可是她冷。

她聽到聲響回頭一看,見着慕容定盯着她有些發呆,立刻穿好履站起來。

“将軍回來了?”收起滿臉的驚訝,她又恢複了冷漠。這段時間裝柔順,裝的她臉都僵硬了,好像她天生只會笑似得。

“嗯。”慕容定回過神來,點點頭,他大步走過來,直接叫外頭的親兵過來給他脫了腳上的靴子。大大咧咧的坐在之前清漪坐的地方,伸直了兩條長腿。

“剛才凍得厲害了?”慕容定一眼瞥到她紅彤彤的手指問道。

“嗯,在風裏站那麽久,都會凍着。”

慕容定聽着這毫不客氣的話,噗嗤笑出聲來,他起身把人拉過來,見着她手指通紅還有些腫了,感嘆,“你還真是楊家金嬌玉貴養出來的,不知道你這麽把凍僵的手放到火上烤,會生凍瘡的。這玩意兒一旦生出來,又痛又癢,難受的要命,不撓難受,撓了也沒多少用。到了天氣暖和,那更加難受,又熱又癢,要掉你半條命去。”

清漪兩輩子加在一塊都沒有長過凍瘡,聽慕容定一說,手腳上都難受起來,尤其是指節上火辣辣起來,似乎随着慕容定的這些話開始腫癢起來了。

慕容定見到她不自在的模樣,頓時噗哈哈哈笑了,他笑的直打跌,腰都快要直不起來。

這人變臉非常快,前一刻還在滿臉陰狠的掐斷人的脖子,這會就對着她笑的前俯後仰。

這到底是個什麽人?

“來來來,你過來?”慕容定笑的眼角都出了淚,他伸手擦擦眼角的淚水,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清漪遲疑了下,沒有過去。

慕容定見她不過來,幹脆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邊來,他一條胳膊有傷,而且慕容諧臨走之前都那麽說了,自然不會做什麽。

清漪被他拉的一個趔趄,險些一頭撞在他身上。

慕容定不懷好意看她,“你可知道方才阿叔和我說了甚麽?”

“我不知道。”清漪微微側過臉,不去看他。這家夥哪怕手臂受傷,手還是沒有半點老式。他的手指在她背上劃了一道,不過隔着層層衣裳,她不容易感受到他的觸摸。兩人之間有比這個更親密的舉動,只是慕容定這會笑起來,活似已經把她吃到嘴裏似得。

“我阿叔說,你是紅顏禍水,和妲己褒姒差不多,要我送你出去。”慕容定打定主意要看她慌張的模樣,他還特意靠近了,在她耳畔吹了一口氣。

耳朵在外頭的時候被吹的紅透了,這會他那口氣就是一只火把丢在冰山上,就算清漪想,她也沒有多少感覺。不過他的話實實在在引起了她的注意。

盈盈美目立刻轉過來,帶着些許訝異,“護軍将軍這麽說的?”

慕容定立刻像個惡作劇得手的臭小子,仰起臉來,沒有受傷的那只手立刻順到了她的袖子裏摩挲着她的手腕。手腕的肌膚瑩潤如玉,令他愛不釋手。

“沒錯,我阿叔見你實在是太能惹麻煩,你到我這裏,這才多久,就出了兩件麻煩事。這回還讓我傷着了手臂,他生氣的很,所以要我把你送走。”

清漪想起了在庭院裏,那個中年人投過來凜冽的一眼。原來他是嫌棄自己給侄子惹麻煩了。

也難怪。

清漪心底立刻轉起來,慕容定的叔父既然這麽說了,侄子一般也會照做。況且慕容定也是他養大的,兩人名為叔侄,但實際上和父子也差不了多少。

“那麽将軍想如何?”清漪此刻渾身上下都輕松了,她含笑看向慕容定,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只是這天來的比她想象的還要早的多。

慕容定原本以為她會大驚失色,會哭哭啼啼,求他不要趕走她,但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她既然會如此平靜。平靜的簡直是在和他商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又惱又怒,惱的是她竟然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這個世道,就算洛陽裏頭不像之前那麽亂,但一個貌美女子,沒有家族庇佑,要是出去了,被人擄走恐怕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怒的是,她臉上呈現出來的,毫不掩飾的輕松。

怎麽?和他在一起難道這麽累不成?!還說她有所依仗,所以根本不怕?!

“我想如何?”慕容定笑出了聲,他恨不得把這個小女子拆開來看看她心裏到底想些什麽東西!

“這事有關你的性命,你怎麽想?”慕容定慢慢開口。

“護軍将軍将我褒姒妲己相比,實在是太高看我了。”清漪想起這話簡直覺得好笑,這兩位也是牛人,自己這樣哪裏能比得上?

“只是,這兩件事或是直接,或是間接和我有關。我心實在難安,何況還是護軍将軍說這話。”

清漪想起方才慕容定活活掐死人的那一幕,還是有些驚魂未定。這種就算長相再俊美,她也敬謝不敏,萬一哪天被掐的人換成了她呢?

誰能保證?

她的反應完全出乎慕容定的意料之外,他坐在那裏,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心中滋味摻雜,覺察不出到底是何種滋味,不過他不舒服,很不舒服!

這就像是他狩獵的時候,明明獵物已經在他手中弓箭射程內,結果獵物撒開腿就跑了。

“你想走?”沉默許久後,慕容定咧開嘴角,雙眼死死盯住她。

他雙眼如同鷹隼,視線盯在身上,如芒在背,一點都不好受。

清漪擡眼看他,雙眼裏平穩無波,“我從來沒說過這句話。”

她的确沒說自己想走,只是順着慕容定的話說下去而已,說起來,還是慕容定自己提起來的。

“那個男人是誰?”慕容定冷聲道。俊逸的臉上布滿寒霜。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大尾巴狼炸開毛:說!那個臭不要臉的是誰!

清漪小兔子舔毛:哼哼哼,拜拜

未婚夫:你才是個臭不要臉的!是個三兒竟然妄想做正室!

慕容大尾巴狼對準未婚夫狂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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