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那副畫

早上剛剛下過一場雨，這會大門檐上的雨水還在滴滴嗒嗒。蘭知夏想，今天應該出不了門。

所謂的出門，不過是去礁石上走一走，看看海鳥和大魚。這片水域是KUT的，不是KUT的船只都不敢靠近，所以安洋告訴她，在這裏，能見到的都是自己人。

吃早餐的時候，李嫂告訴她，今天會有人上島。

“哦？”蘭知夏在這裏已經住了十來天，每天幾乎沒什麽事做。裴莊到現在都沒有出現，島上除了管家、傭人，還有巡邏的手下，蘭知夏找不到第二個可以說話的人。安洋前兩天說有事，也離島了。

“是安洋回來嗎？”

“不是。”李嫂笑笑，問什麽答什麽。

“那是誰？”

“安先生只讓我告訴小小姐有人會上島，其它的沒有交待。”言下之意，就是安洋讓她說什麽她就說什麽。

“好吧。”蘭知夏低頭吃飯，李嫂讨了個無趣，

擺布好餐點，準備離開時，蘭知夏在身後叫住了她：

“李嫂，你在島上多少年了？”

李嫂愣了一下，在想着這個問題該不該回答。

“看來，這個問題安先生也沒交待過是吧。”蘭知夏心裏有氣，這樣下去，自己何時找出真相。

“嗯，呵呵，小小姐用餐愉快。”李嫂讪讪地應着，說完便離開。

蘭知夏頓時覺得索然無味，她驀地起身，對着滿桌子的菜，蘭知夏把手中的叉子用力地丢到桌子上。

“告訴安先生，我要離開，沒有飛機沒有船，我可以挑戰游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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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哪去？”門口響起一個蒼勁沉穩的聲音。

蘭知夏轉過頭，看到裴莊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那裏，松姿鶴發，渾身散發出一種王者的氣度。

“你還想游泳離開？我看你東南西北都未必分得清楚。”

“終于出現了啊。”蘭知夏不禁冷嘲一句。

“我是你媽媽的父親，見了面，不應該叫我一聲外公嗎？把你交給蘭天，看來是沒把你教育好。”

裴莊偏頭，眼角的餘光掃向身邊的一個中年男人。

“培先，這就是悅心的女兒，小性子是不是像極了你？”

蘭知夏這才注意到身邊的這位中年男人，可不是一般人。培先，安培先。安和的董事長，那就是安旭和安洋的父親。蘭知夏之前一直有聽父親提起過他，但卻從未見過。在父親的描述中，安培先就是一只老狐貍，做任何事總想占盡便宜，所以，父親從來都不喜歡和他合作。

“小夏，我們見過的。你在英國的時候。”安培先笑着開口。

“安董事長，你好。”雖然想不起來自己與安培先見過面，不過，在英國時，安旭來找她，安培先見過她，也不奇怪。

“不用那麽客氣，這裏不是公司，你叫我……”安培先停了下，大概想幫蘭知夏找到一個合适的稱呼。

“你就叫我安叔叔吧。”安培先說完，下意識地看了眼裴莊，只見裴莊不說話，但臉上卻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你好，安叔叔。”對方是安旭安洋的父親，是長輩，于情于禮，自己要尊重他。

“那我呢？”裴莊邊說邊走近餐桌，看到幾乎沒怎麽動過的一桌子美味佳肴，上面還有剛剛小妮子扔下的一把叉子。

“安洋那小子白操心了，讓人做這麽多好東西，小暴脾氣連一筷子都不想吃。”

“小夏，我們坐下一起吃吧。”安培先依然是滿臉溫和無害的笑，不知道怎麽回事，蘭知夏對安培先的話無法拒絕，她聽話地坐回座位，馬上有傭人上前布置好餐具。

“我可以叫你外公。但是你要告訴我，我到底是誰？”蘭知夏沒有夾菜，這是這段時間來，她一直等裴莊上島的原因。

蘭知夏雙眼直直地看着裴莊，卻也沒有忽略他身邊的安培先的表情。安培先夾着蝦餃的手停了一下，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你是我裴莊的外孫女，裴悅心的女兒，你說你是誰？”

“這個是我已經公布的身份，你讓我在這裏，不是為了讓我知道，我到底是誰嗎？”蘭知夏心裏有太多的問題，她只能耐着性子，一個個來。

“培先，看來小妮子悟性還挺高，這點随了我們裴家，我以為她會說我是蘭天的女兒呢。”

“十年前我就懷疑我不姓蘭，那麽現在就請我親愛的外公告訴我，我到底是誰的女兒，我說的是我親生父親到底是誰？”

裴莊還是沒有接話，但是身邊的安培先卻出聲了：

“小夏，如果知道了你的親生父親是誰，你會怨恨他嗎？”安培先把蛋糕成兩份，把其中的一份放在蘭知夏的而前。

“不，我要感謝他，把我和我媽媽交給我的蘭天爸爸。我爸爸傾盡所有，給了我和媽媽幸福的生活，讓我二十二歲的人生裏，沒有親情缺失的遺憾。我在想，我的生父，一定是個沒責任，沒有良心，濫情卻又無情的人，殘害了我媽媽，抛棄了我，但是，這也是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所以我不恨他，我相信我媽媽也不會恨他，因為在我們的人生裏，有蘭天爸爸就夠了，至于生父是個什麽東西，我們一點都不稀罕！”

“小妮子，今天這番話，我就當你開個玩笑，若日後，再聽到，我不會充耳不聞。”裴莊放下勺子，看着一邊努力隐忍的安培先，

“培先，随我上書房去。”

兩人走到門口時，蘭知夏在身後說了一句：

“我要回家！”

“這就是你家。”裴莊回答，并不停留。

“這是監獄，是一個連我媽都想逃出去的監獄，我還傻傻在回到這裏找什麽真相。我要回家！回到S市！回到蘭家！回到我父母的身邊！”

“到了今天，你以為你回得去嗎？蘭天要真想好好保護你們母女，那他就不會讓你再來阿格拉。”

“是你處處為難他，拿VG的項目陷害他，而且，還把子骁牽扯進來。現在，我爸爸手上的股份也讓你搶完了，那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讓他妻離子散？”

“培先，聽到沒有，這就是你當年忍讓的後果！”裴莊說完，大步離開，安培先神色黯淡，只一會，他擡頭看着蘭知夏，朝她微微笑着:

“小夏，你先吃飯。我去看看你外公。”

“安伯伯，你也相信回憶可以偷換的，對不對？”

安培先的剛邁開的腳步重新收回。但是他沒有轉過身。

“小夏，也許剛開始只是善意的謊言，但是一步錯，步步錯。所以就成了今天這樣，但是相信我，這些很快都會過去的。”

安培先的話，蘭知夏不明白，什麽叫善意的謊言？那是誰騙了誰？錯誤的開始又是什麽？安培先和裴莊一起上島，意味着什麽？

一整天，書房的門都沒有打開。但是蘭知夏看到傭人來來回回送些點心到書房，她知道裴莊和安培先在裏面。蘭知夏望了一眼書房緊閉的門，既然他們不想讓她參與，那她就躲遠一點。她回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一直睡到傍晚，因為早餐沒怎麽吃東西，肚子餓，睡得很淺。期間，她感覺有人碰了碰他的額頭，她以為是阿輕。但隐隐約約，她聽到了幾聲嘆息聲，然後，她又看到了那個背影。

這次，她看得更清楚了些，沒錯，是個男人的背影，很高，穿着白襯衣，正緩緩地靠近她。她努力地想睜開眼，想看清楚他是誰，可以，為什麽眼睛總是睜不開。那個背影，轉身走向了那幅畫，他凝視着那個燈塔，很久很久，然後嘆氣。對，她聽到了他嘆氣，很清晰，這是以往無聲的夢境不一樣。然後，她看到那個背景，又漸漸地離開了她的視線。

不行！她不能讓他離開！

好不容易才看到他離得這麽近，她想抓住他，不讓他走，這次，她一定要看清楚他是誰？為什麽要到她夢裏來！蘭知夏不停地搖頭，雙手舉起胡亂地抓着空氣。

“我恨你！”

蘭知夏突然坐起來，大叫了一聲，然後喘着大氣，睜開了眼睛。

房間一切如舊，阿輕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門去了。耳邊的發梢，不知道是被淚水還是汗水浸濕了，貼服在臉上。

“該死的夢，就不能做久一點麽，我差點就要看到他了！”蘭知夏扶額，懊惱地咬了咬嘴唇。

門口響起敲門聲，仔細一聽，是卧室的門。難道安洋回來了？傭人們是不會進她房間的，只有安洋這個家夥，從不經過她允許就直接進她房間，所以，安洋在島上時，她洗澡換衣服都要把門鎖上，免得引狼入室。

“誰？”

蘭知夏起身打開了卧室門。果然，安洋斜靠着在門口。看到一身是汗的蘭知夏，便知道她又做夢了。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怎麽，你很想我？”

“安洋，我又看見那個人了，我都快要看清他了，可是……”

“可是……夢醒了，對麽？”

“是的。”

“知道你為什麽無力抓住夢嗎？”安洋看着睜大眼睛等答案的蘭知夏。

“因為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怎麽能抓住他。”說完，安洋變戲法一樣，從背後拿出了一盒小點心。

“切……”蘭知夏白了安洋一眼，不過，看到安洋手裏的點心，她真感覺自己餓了。

“快去洗把臉過來吃吧。”安洋把點心放到茶幾上，然後細心地替她把大塊的蛋糕切成小塊。

看着蘭知夏狼吞虎咽的樣子，安洋在一旁連連搖頭苦笑。這是得有多餓啊！

兩分鐘不到，滿滿的一盒點心，就被蘭知夏消滅幹淨了，就連嘴邊沾上的奶油，她都沒放過，伸出個小舌頭，把它卷進嘴裏，然後喝上一口牛奶，再滿意地打個飽嗝。

“好吃嗎？”

“好吃！”蘭知夏這才注意在安洋一直在邊上看着她。她突然就不好意思了。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黑森林慕斯？而且這味道，和我在倫敦時常常光顧的那家蛋糕店的味道很像，不對，是一樣的。都很正！”

“下次再給你帶回來！”

“嗯？”蘭知夏聽這話，心底一動。她拿起了點心盒，看一眼。

“你去英國了？”

“嗯。”

“你知道我經常吃這家的慕斯蛋糕？”

“嗯。”

“你一直在我身邊看着我？”

“嗯。”

“你還知道什麽？”

安洋看着蘭知夏，匆匆梳洗的她，劉海有點亂，潤紅光滑的臉頰還沾着奶油，休閑服來不及整理，折皺很明顯。這樣的她正望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把你送回英國，我也在英國呆了半年多。我放不下你。”安洋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回答。

“你會在周六的早上到這家店買上黑森林慕斯蛋糕，再趕到西街的漢斯中學接上知秋一起過周末。你喜歡在倫敦橋上看底下的游船，秋天的時候，你常常一個人到威斯敏斯特教堂逛逛。冷的時候，會不停地繞着教堂大門那兩根大柱子跑。”

“我有嗎？”安洋說的這些，蘭知夏只覺得有過模糊的印象，是不是在某些夢境裏？她想不起來，但卻很确定，這些事都很熟悉，自己應該是做過的。

“這是你重新回到英國最初半年的回憶，而且，是唯一有我參與卻沒有被篡改的回憶。盡管這個人想讓我從你的記憶裏完全消失，但是他沒辦法全部改掉這部份。因為你要在英國完成學業，所以四年的大學生活，你的回憶要連貫，不能斷層，而且還要可信，另外，這部分的回憶裏，有了其他的參與者，你的同學，老師，知秋，還有蘇齊。”

說到蘇齊，安洋看到蘭知夏表情變得有些苦澀，其實他的心也一樣，他看不得有別的男人靠近她。

“蘇齊從某種意義上，是這段回憶得以保存下來的大功臣。你和蘇齊的戀愛，一開始就讓身邊所有人知道，所以這段回憶，無法替換，只是這個人，努力地讓你淡化、忽略。小夏，你好好想想，你和蘇齊是怎麽開始交往的，是不是不太清楚？”

蘭知夏閉上眼睛，皺起秀眉，半晌，她才說：

“我好像真的忘記了我們是怎麽開始的，只記得蘇齊為我讀詩……”

安洋站起來，走到那幅畫前。

“小夏，你想知道這幅畫的作者是誰嗎？”安洋望着畫，問着身後的蘭知夏。

自那天住進來随便看過這幅畫後，蘭知夏便沒再留意它。她走近畫，和安洋并排站着。

“這幅畫，是我從英國撿回來的。就是它讓我離開。那時，我以為你真的恨我，我想離開便是成全，沒想到，這是有人為了把你在島上的回憶剔除幹淨而把它當垃圾一樣丢掉。”

“所以，安洋，你今天想告訴我，只要努力回憶起英國那沒被抹殺的半年，順着往回走，我就有可能想起被換掉的六年回憶嗎？”

“不确定一定可以，但是我們試試！”安洋看着蘭知夏。

“安洋，在我房間，好像曾經挂過一幅大海的畫，後面不知道怎麽，就換成了全家福，我還一直很奇怪，全家福怎麽不挂到樓下的大廳裏，難道就是這幅畫……”

“這幅畫，是你12歲時畫的，十年了，蘭知夏，那時，你剛上島，而我，成了你的陪練……”

蘭知夏吃驚，她再次靠近那行細細的落款，果然，她看出了自己的名字：小夏傍晚于礁石上……

更讓她吃驚的，是安洋後面說的這句：

“那天，我第一次親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