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要愛回來
“不行。”幾乎是同時,廖駿生冷着聲音開口,他眉頭緊縮,沒有看金今,對醫生道:“給我直接治療就行。”
語氣铿锵堅定,甚至帶了壓制性的命令。
肖醫生尴尬地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金今看向廖駿生,他不像想起來的樣子,但表情執拗,沒有商量的餘地。
金今也在小心翼翼地觀察廖駿生,廖駿生感知到他的視線,将目光平平地轉過來:“不需要你替我試驗,沒必要。”
很冷酷的一句話,聽在金今耳朵裏卻百轉千回,他的目光裏盛不下別的了,滿滿的都是廖駿生。
“為什麽……”金今輕聲問,尾音微顫,藏着雀躍在裏面。
“我不需要。”廖駿生重複,他面容依然冷肅:“多一個人痛苦,沒有必要。”
無論是誰說要替廖駿生先試試,廖駿生都會拒絕,并不是因為他是金今。金今知道,但他依然感覺心髒在發熱,像深夜轉入淩晨時分,下了一層涼涼露水的同時,還有第一縷朝陽灑落。
“金先生,您的想法呢?”
廖駿生雖然是病人,但他的想法不重要,在這裏誰都得聽金今的,金今感覺到廖駿生直白強烈的目光,只用和緩的口吻說了句:“再說吧”把這件事輕輕掠過。
物理療法不是那麽簡單快速就能做的,首先要對廖駿生做全身檢查,然後他需要住院一星期觀察,等各方面做好準備,才能開始治療,而治療還分療程,并不是一次就成功的。
“這是你的病房。”金今站在偌大的、如同總統套房的病房門前給廖駿生介紹,他動用了他總統之子的權利,把977醫院最高級的病房安排給了廖駿生,大病房有三個房間,病人一個、陪同一個、警衛一個;而且病房處處是機關,是為了遇到特殊情況時方便撤離,甚至在看似簡約的病床後放書的架子裏,還藏着兩把上滿膛的手槍。
金今走進去,這個病房只有一位年逾百歲的老功臣住過,在977醫院換了好幾個器官,現在還活得很好。
“需要這樣嗎?”廖駿生看着比西山公館還要豪華高檔了幾倍的病房,不禁反問。
“這就是我的待遇,我可以享受這個國家最好的一切。”金今轉過頭,注視着廖駿生:“我是金歷杭的兒子,你現在還不信嗎?”
廖駿生沒說話,他站在門口,這次不是因為陌生沒有走進去,而是因為在想:我真的很喜歡這個人嗎?喜歡到為他付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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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懷疑,又在覺得不可思議。
廖駿生從一開始的完全無法接受,到漸漸接受自己失憶的事實,再到被金今的一系列做法和對自己的好震驚、不解,他現在甚至很有壓力,如果過去的自己沒有很喜歡眼前這個人,這個人對自己卻掏心掏肺,他已經開始為金今感到不值。
金今沒有一直陪着廖駿生,有時候他有事不在,比如這天廖駿生去進行血檢的時候,金今便沒有陪着他。
977醫院的秘密診療室裏。
一個年輕的聲音不停發出陣陣痛哼,聲音不高,但卻是痛苦的。
“啊……我……”金今緊閉着雙眼躺在治療床上,手指和腳腕上都系着電傳導線,而太陽穴處則貼着兩片電傳導片。
金今的雙腿不停蜷縮再伸直,身體因為電流的大小不定而時不時抽搐着,他眼睛已經閉到最緊,眼尾的皮膚因為拉扯而皺起。
“疼……呃……”金今支離破碎地講述着自己的感受,一秒後,從指尖到大腦,那種疼麻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感覺瞬間消失,金今整個人瞬間癱軟在治療床上。
“電擊目前用得最普遍,給您用的只是中等強度,儀器也沒上全,要繼續嗎?”
肖醫生的語氣恭敬裏莫名帶了股看好戲的味道,金今臉色發白地看着肖醫生:“如果電擊沒有用呢?”
沒用的話不僅受了罪,還不能恢複。
“嗯,電擊的成功率在百分之六十左右,如果失敗了我會親自為廖先生做腦部針灸,刺激他的神經中樞,做下來成功率能到百分之九十。”
“那為什麽不直接做針灸?”
金今無力地問,那肖醫生神秘地咧嘴笑:“您剛剛很痛苦吧?我們暫且把痛苦等級最高設置為100,您剛剛承受的大概在30左右,而根據廖先生的情況,電擊的疼痛級別大概在50到60之間,但是腦部針灸,痛苦級別到了95,這……沒受過訓練的人做這個,一般吃不消。”
“那你還讓他做?”金今恢複了點力氣,幾乎瞪着肖醫生。
“雖然吃不消,但也不至于傷及生命,更何況治愈率高,當然這是備選方案,金先生您放心,我會竭力不讓廖先生太痛苦。”
金今嘆了口氣,動了動手指,将連着電線的手指握拳,接着閉上眼命令:“繼續,把等級上到廖駿生要承受的那級。”
……
這天金今一直沒有出現,本該覺得放松自在的廖駿生卻有些不習慣,從他在國外被金今遇到之後,兩人還從來沒有一天是從未見面的。
一直到晚上警衛來給廖駿生送飯,廖駿生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了。
“金……金先生呢?”他本想說“金今”,但又覺得兩人關系沒有好到可以直呼大名,便和大家一起喊他金先生。
那警衛放下廖駿生的特餐,公式化地回答他:“金先生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他說明天會來,您吃完了就按鈴,我會來為您收拾。”
警衛說完便轉身走出房間,像個機器人。
廖駿生看着滿桌的營養菜肴,心中是還想拉着警衛再問點什麽的,但警衛沒給他機會,所以此刻廖駿生沒有任何胃口,甚至莫名開始焦慮。
可就在廖駿生晚餐一口沒吃的這天深夜裏,本來說明天才來的金今突然出現了。
“你怎麽沒吃飯。”
金今熟稔自然地推開門走進來,看了眼滿桌一動沒動的菜,随意問,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走進來将外套脫下來挂在衣架上,再走到已經躺靠在床上的廖駿生跟前:“不合胃口嗎?想吃什麽,我帶你去。”
廖駿生放下手裏的書,目光在冷光臺燈下也顯得不那麽熱。
“你今天身體不舒服?”
他沒回答金今的問題,而是抛出莫名困擾了自己好幾個小時的問題。
金今一愣,他垂了垂眼,濃密的睫毛陰影灑在眼下,顯得眼睛大而深邃。
“沒有,今天有事。”
在深夜清淨幽涼的醫院病房裏,不記得金今的廖駿生卻在觀察着金今,似乎想要從他的表情、目光裏抓到一絲破綻,找到他在說謊的證據。
“你餓不餓?”察覺到廖駿生變化的金今擡起頭朝他笑,想翻過這一頁,岔開話題。
“不餓。”廖駿生終于撇開目光,心卻往下沉着,金今說着喜歡自己,可是卻對自己撒謊了。廖駿生從出來打工開始,由一開始的愣頭青,經過歷練慢慢變得謹言慎行,擅長察言觀色,所以金今在撒謊這件事,他幾乎瞬間就判斷了出來。
“不餓也吃點吧,我也沒吃呢,我們一起喝點粥?我喊人做。”
金今繼續勸說着,語氣體貼細致,廖駿生眉頭微蹙,停了幾秒,他終于點了點頭。
金今不像廖駿生,一瘦下來不是剩一身精肉,他本身就沒什麽肌肉,瘦下來之後便只剩皮和骨頭,廖駿生看過金今之前的照片,那時候雖然瘦,但很健康,不像現在這樣,看着一陣風就能吹倒。
粥來了之後金今并沒有喝多少,他一勺一勺地将粥舀起來放進嘴裏,但吃得似乎很艱難,像在吃最苦的中藥。
“你的胃不好嗎?”廖駿生喝完一碗粥,金今大約才吃了三四勺。
廖駿生之前工作過的店裏就有這樣一個員工,人很瘦,不僅吃東西不消化,吃多了吃快了還會吐。
金今今天被折磨了一天,根本什麽都吃不下,只是為了哄廖駿生吃點東西自己才勉強裝裝樣子,他看向廖駿生,臨時編了一個理由:“我忘記下午的時候在外面吃過加餐了,現在好像塞不進粥了。”
他又在撒謊,廖駿生想。
罕見的,金今從廖駿生的眼裏看到了象征着怒意的火苗。
“吃的什麽加餐?”廖駿生的問話幹脆利落,目光像捕獵者一樣寸步不離金今。
金今瞳孔游移、停頓了三四秒,才心虛地看向廖駿生:“……壽司……”
“在哪吃的?”
廖駿生繼續那樣問,金今抿了抿嘴:“市中心……”
說着金今低下頭來,他大約猜到廖駿生知道自己撒謊了,而且自己撒謊技能拙劣,慌張得有些可笑。
“你為什麽要騙我?”
長久的沉默之後,廖駿生盯着金今低了好久的頭,頭頂有個圓圓的小發璇兒。
“我……”金今念叨出一個字就沒往下講,他不知道怎麽編了,頓了頓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擡起頭幽怨地盯着廖駿生:“你為什麽要管我騙不騙你,你不是不把我當回事兒的嗎?”
“是你說喜歡我的。”廖駿生這個回答表面上看驢唇不對馬嘴,但結合他似乎在跟金今算賬的語氣,他當下的語意大約是這樣的:是因為你說喜歡我,即便我現在想不起來,但也沒有把你當一般人對待,我已經把你當成那個過去的我喜歡的人,也在嘗試着讓自己接受;所以這個時候,你怎麽可以騙我。
但廖駿生說不了這麽多,只能靠金今自己理解那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喜歡你就得把一切告訴你嗎?就算我告訴了你也不信啊。”金今的委屈上來了,他覺得廖駿生此時不僅強詞奪理還無理取鬧,明明不是什麽大事。
感知到金今的情緒之後,廖駿生的态度終于不那麽直白兇狂了,他繃着的臉柔和下來,停頓半晌,廖駿生生硬地轉了話題,問:“我以前喜歡你是不是因為你對我很好?”
金今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愣了愣後開口:“為什麽這麽問?”
廖駿生伸出手,把剛剛放在床頭的書拿起來,大拇指有些用力地按了兩下書脊,他因為即将要回答的問題而感到不自在和害羞,聲音更加低沉,但溫和:“因為你這些天,對我很好;好到我大概能猜出來,為什麽過去的我會喜歡你。”
廖駿生話音落下後,金今着實愣了好半晌,他的大腦突然有些當機,甚至生怕是自己今天被電擊得太過而産生了幻覺;心髒砰砰砰開始撞擊喉嚨,廖駿生的意思是不是在說:因為金今這些天的所作所為,讓他滋生出了新的喜歡?
“金今?”
看金今發着呆良久不說話,廖駿生終于忍不住提醒他,金今剎那回神,他看向廖駿生,将湧動的情緒通通和眼中的濕意一起壓下,接着沖廖駿生搖頭:“不是。”
廖駿生不解地看着他,金今自嘲而苦澀地笑了下:“以前我對你很壞,其實連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我。”
後面兩句像呢喃,不僅在對廖駿生說,也是金今在問自己。
他想起了今天傍晚見到夏和的時候,夏和跟他說:“你覺得廖駿生認識你之後過得好嗎?你在他那裏的回憶是好多一點、還是壞多一點?他是心因性失憶,是創傷後自己強迫把某段記憶忘掉了,會不會是因為他自己想要重新活一次?你無所不用其極想讓他恢複,真的對他好?為什麽不能讓他自己選擇一次,你這樣再次幹預他的人生,有沒有想過,這不是失憶前的他想要的。”
那時候金今虛弱地躺在病床上,這件事傳到了金歷杭耳朵裏,金歷杭派了夏和過來看他,順便采用心理戰,想讓金今不要再犯傻;廖駿生這個人金歷杭絲毫不關心,但影響到金今的身體健康,金歷杭沒辦法坐視不管。
攻人先攻心,金歷杭派了最了解兩人的夏和過來勸說,幾個反問句把金今問懵了,如果失憶前的廖駿生想要的根本不是恢複記憶,那現在的自己和當初張揚跋扈強迫他人的自己又有什麽區別呢?
如果成功的話,他又再一次自私地改變了廖駿生的人生軌跡。
金今看着燈光裏聽了自己的回答更加迷茫廖駿生:“但是我喜歡你,一直喜歡你。”
喜歡是占有,是自私,是妄圖讓這個人完整地屬于自己。
金今對廖駿生就是這樣,所以此刻他确定了,他要讓廖駿生的記憶回來,他可以不要這個國家最好的一切,但他要廖駿生的愛,他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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