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金色的花越來越透明，仿佛風吹得用力了，就全都散了。

清荼本就是個清閑之妖，打他認識柴三後，就沒有好好潛心修行，時常望天發呆，可他最近似乎想起了好多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比如樹上的這朵花。

自從樹上開花後，清荼總是莫名的悲傷，他總是撫摸着這朵花。

清月也覺察到了清荼的不一樣，他經常會問：“清荼，你怎麽了？”

清荼總是一臉淡漠，“沒什麽，想起了一點事情。”

“清荼，你想起了什麽？你以前不就是一棵樹嗎？”

清荼手掌緊貼着樹幹，他閉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座山，那裏白霧缭繞，朦朦胧胧，還有七彩雲。

“清荼！”柴三突然冒了出來。

打斷了清荼的想法。

“你快下來。” 柴三很興奮，清荼看了他一眼，從樹上下來，視線凝視他手裏的巧克力。

“你去省城了？”清荼拿起巧克力，輕輕地咬了一口。

柴三狠狠地點了點頭，“嗯。我和姚果一起去熟悉熟悉學校。”

清月狠瞪了一眼柴三，不太樂意地撇過頭，清荼瞥一眼清月，面無表情地看着柴三，“你是不是也快要離開了？”

“嗯。”柴三這一聲說的很輕，他似乎沒有像以往那樣的開心。

清荼自然也是不開心的，但他總是拿一臉無謂來應付，他本以為柴三就跟所有跟他說再見的人一樣，可是偏偏是不一樣的。

他不希望柴三離開，他是多麽渴望柴三永遠都在這座山。

但是，柴三說：“我要去省城讀大學，賺大錢，然後帶阿爸和小妹一起出去過好日子。”

柴三的夢想希望中，只有他阿爸和小妹，沒有一個叫清荼的人，不，是妖怪。

所以清荼很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個愛給人添麻煩的人，所以他總是不以為意的說：“那挺好的，省城很美對嗎？”

柴三點頭，他說：“省城很好，很多人，也有很多吃的……”

清月聽不下去了，怒吼道：“你要走就走，不要總是到我們面前來蹦噠，尤其是在清荼面前！”

柴三突然語塞，他看到清荼皺了皺眉，然後企圖說一些愉快的話，但最終只是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清荼仰頭看了看天空，自打清月天劫以來，他的身體一直都沒有實體化過，到了如今還是呈現半透明的狀态，柴三每每望過去，都穿透了一切。但是好歹觸碰得到，可是一切都顯得很不真實。

“清荼，你不希望我走，是嗎？”柴三終于忍不住問了，這個折磨了他許久的問題。

清荼垂下他那雙似乎能夠看透人靈魂的金色眼眸，緩緩地搖了搖頭，“你終究是不屬于這裏的，柴三你一定會走的。”

“我不想聽這個，我就問你，你希不希望我走？”柴三抓住清荼虛無的長袍。

清荼定定地看着他，十分無奈地嘆了聲氣，無所謂道：“我不希望，可是你還是會走。”

柴三聽聞，臉上綻放了燦爛笑容，猛地将清荼摟在懷裏，他興奮地說道：“我知道了，等我回來，等有一天，我有錢了，我就把你運到我住的地方，那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清荼不明所以，露出疑惑的眼神。

柴三指了指那棵樹，“等以後有錢了，我就把樹運到我住的那個地方種在那兒！”

清荼終于笑了，大半年第一次舒心地笑了。

清荼的這一笑，仿佛天地間都失了色彩，柴三眼裏似乎只容得下清荼了。

“我可以吻你嗎？”柴三捧住他的臉，說得誠懇。

清荼面露淺笑，主動貼上了唇，他喜歡和柴三嘴唇相貼的感覺，人類果然很溫暖。

把樹移栽？清荼心中偷偷樂呵，他覺得柴三的腦袋好像有點兒奇怪，他到底是怎麽想出這個辦法的呢？

柴三舔了一下清荼的嘴唇，然後又吻了吻他的臉頰。

清月看到這一幕，又蒙上了眼睛，氣的跺腳，為什麽你倆老是在我面前卿卿我我！

今年的夏天好像總是下雨，有時雷聲轟鳴下個痛快，有時是淅瀝瀝下個一禮拜，柴三害怕閃電打雷，每次一遇到打雷天，他的心就飄到了深林裏頭。

去省城的前一天，又打雷了，而且十分厲害，柴三貓在屋子裏看外面的閃電一亮一亮，小妹躲在他的懷裏，害怕極了，她說：“哥，今天的雷好響，是不是老天爺生氣了？”

柴三深鎖眉心，心裏很不安，他無措地縮在床裏，眼睛直溜溜地盯着窗外看。

雨後，柴三躊躇半天，最終拍了拍小妹的腦袋，“小妹，哥出去一趟，你自己乖乖在家，好嗎？”

小妹拽住他的胳膊，“哥，你要去哪兒呢？留在家陪我吧，我有點害怕。”

“哥就去趟山裏，馬上就回來了，小妹長大了，自己呆在家好嗎？”柴三有點着急，他的心撲通撲通亂跳，小妹見他是真着急了，忙改口說道：“哥，那你去吧，早去早回。”

“你乖。”柴三揉了一把小妹的腦袋後，便奪門而出，站在屋裏的小妹撇撇嘴，對于他哥瞞着阿爸去深山裏的事情，她一直都好好地藏在心裏。

天還下着小雨，柴三冒着雨進了深林，霧氣是那麽的重，他撥開一道道樹枝，泥濘的土地使得他走一步滑一步，光鑽小道就摔了兩跤，當他撥開重重迷霧，忽的，他愣住了。

柴三一瞬間就流淚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看着眼前的畫面，仿佛見到了神明。

樹開花了，滿樹枝桠上開滿了金色透明的話，泛着淡淡的金光，而清荼則全身□□地靠在樹上，墨色的長發如絲綢般垂挂下來，兩指之間撚着一朵花，嘴角微微上翹，就這麽靜靜地看着猶如闖入異世的柴三。

“清荼。”柴三緩過神來，才覺得有些害羞，臉有點微微發燙，面對不着一縷的清荼，心髒都快蹦出來了。

清荼撇過臉，擡起頭看着這一樹的花，金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層灰，只剩下黯淡，猶如彼岸傳來的嗓音說道：“柴三，我不得不告訴你一件事。”

柴三驀地呆住了，這麽多年，清荼從來都沒有如此嚴肅連名帶姓地喊他的名字，而且現在的清荼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天上透明的雨滴落在了樹上竟然一下子開成了花，金色的透明的，花。

“你怎麽了？別吓我。”柴三心裏的不安膨脹到了極點，企圖尴尬地大笑幾聲來緩解一下，可是無論怎麽樣他都笑不出來，他聽到清荼說。

“柴三，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鳳凰為什麽會走。”

“也想起來我到底是誰。”

柴三忽然害怕起來，明明是大夏天，他卻哆嗦起來，牙齒都在打顫，他想要說：“我不想知道，你別說了。”可到頭來，他只是在原地打顫，然後看到滿臉是淚的清月出現在樹底邊上，還是少年模樣。

清荼攤開手掌，接了滿手的金色小花，他撇過頭，臉上毫無表情，“清月說的沒錯，我是神明，鳳凰并沒有離開我，他去找我們的歸宿了。”

清月聽罷，雙膝跪地，雙手伏地，虔誠地跪拜，“神明大人。”

清荼的話讓柴三不知所措，呆若木雞站在原地，嘴唇哆嗦了半天，擠出三個字，“然後呢？”

渾身周圍都是金色雨滴小花的清荼下了樹，手指随手一撩，一條白紗裹住了身體，漫步輕盈走向了柴三，然後雙手輕輕地捧住了柴三的臉，兩只金色的眼睛裏滿滿的全是柴三的臉，但只剩下冷漠，薄唇輕啓，“柴三，這一回我不用送離別了，我要走了。”

又是那麽一瞬間，柴三的眼眶像是盛不住水了，兩行眼淚刷得落了下來，哽咽着說道：“之前不還是好好的，你怎麽說變成神了就成神了。”

清荼緩慢地搖了搖頭，“我現在還不是神明，我要去一個叫塗山的地方修仙。柴三，我終于找到了本我，我要去塗山了，那裏才是我的歸宿，我的花都開了，那就是我要走的時辰，鳳凰在等我。”

“別走，我不要你走。”柴三猛地抱住清荼，咆哮地吼道：“留下來陪我，我不走了，還不行嗎？我不走了，你也別走！你好好當你的妖怪不好嗎！別修仙了，不成嗎？”

清荼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又恢複了淡然，他推開了柴三，“鳳凰在等我。”

多麽的冷酷，柴三看着眼前這個冷漠的妖怪，仿佛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前幾天的清荼還笑着問他讨要巧克力吃，現在的清荼怎麽就像是陌生人一樣，面無表情地說着他要離開了，說是要去找鳳凰了。

“那我呢？”柴三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我們不是約好了，等我把你運到省城，然後一起生活的嗎？”

“柴三，這是我的疏忽，那時候的我并不知曉自己的歸宿在哪裏，可是現在，我知道了。我本是神明，因為犯了事才落魄于此，現在我的使者鳳凰為我找到了歸宿之地可以讓我重新回到仙道，我必須要去。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還關乎到鳳凰。”

這是清荼有史以來說的話最多的一次，可是柴三卻一點也不想聽，他只知道清荼要為了鳳凰而離開他，要為了修仙而離開他。

“柴三。”清荼再一次捧住了柴三的臉，眼底終于流露出不舍，他終究不是無情無義的妖怪，如此這麽多年的相處，他對柴三早有感情，如今突然要離開，他明白柴三心裏一定不痛快。

啪——

柴三打開了清荼的手，指着還跪在地上的清月，“清月，你給我起來！”

清月擡起臉來，完全狀況外地看着他，“幹嘛？”

“你呢！你是要去哪裏？”柴三惡狠狠地問道，“你是不是要跟他一起走！”

“我去不了！”清月“哇”地一聲，終于嚎啕大哭起來，他已經忍了許久了，當他說出這句話後，終于哭了起來，“我去不了！我再也不能和清荼在一起了！”

柴三見清月這副模樣，他也忍不住哭了起來，眼淚就跟天上掉的雨水一樣，哭花了整張臉，本想裝作毫不在乎的清荼終于繃不住了，輕嘆一聲，手指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後，湊近他的臉，呢喃道：“三兒，讓我輕輕松松走吧，我不喜歡你哭的樣子。”

柴三哭得更兇了，就是吧嗒吧嗒掉眼淚，清荼被他這哭的架勢弄得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給他抹眼淚，然後頻頻嘆氣，本來僞裝的一絲不漏的冷漠，一下子被戳破了，忍不住抱抱他，親親他。

“你別哭，你哭起來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清荼親了親他的額頭。

“你別走，好不好？”柴三捧住他的臉，拿嘴唇碰了碰他的嘴唇，很輕，很溫柔。

清荼深吸了一口氣，手指撥了撥他溫熱的嘴唇，搖了搖頭，“鳳凰在等我，我不該再辜負他。”

柴三吸溜一下鼻子，拿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砸吧一下嘴巴，聳了一下肩，“那成啊，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嘛！反正我也是要走的，就是你比我先走一步，我有點不爽而已嘛！哈哈哈，走呗，到了那兒你就好好修仙，然後你當你的神明，我做我的大學生，然後我再賺大錢，養阿爸和小妹。”

“反正從頭到尾都沒你的存在，以後我就當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好了。”

柴三說完最後一句話後，他沖一臉呆滞的清荼擠出一個笑容，然後擺擺手，指了一下那顆還開着花的樹，笑了，“這可不就是做夢呢嗎，哪還有樹開花的！”

“哈哈哈哈！”笑得比哭還難看，柴三幹笑了幾聲後，又狠狠地看着清荼的臉好幾秒，然後十分幹脆地轉過身，直接跑了。

清荼卻還在為那句“反正從頭到尾都沒你的存在，以後我就當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好了。”而腦袋一片空白，他就這麽呆呆地望着柴三離開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直到清月拉了拉他的白紗，他才回過神來。

“他生氣了，對嗎？”

“恩，他很生氣。”

“幫我哄哄他吧。清月，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好好陪伴他吧。”

清月哼哧哼哧了兩聲，輕輕地“恩”了一聲，“你還會回來嗎？”

清荼搖了搖頭。

清月吸了吸鼻子後，又哭了，看着那條已經被柴三走出來的小路，眼睛模糊，等他一回頭，發現什麽都沒有了，樹還是那棵樹，只是再也沒有靠在樹上望天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