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瓷娃娃
向海的視線往屏幕的右下方看去,離三點還有兩分鐘,他剛好完成了今天的作業。
人一放松,疲憊感就潮水一般湧上來,這兩天他剛搬到新的公寓,幾個箱子都沒理,又跟了教授做一個項目,這才是開學第一個周六,就覺得生活忙碌得沒個重心。
他往床上一趴,拽過另一頭在充電的手機,大拇指在屏幕上繞了半天,還是繞到了微信的圖标上。
“呼——”
這口氣嘆得很長,像是身體裏的空氣都被自己抽幹,卻讓他沒由來地滿足起來。
消息列表裏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用着一個圓滾滾的熊貓頭像,啃着竹子,臉上泛起兩朵小紅暈來。
他們的聊天記錄停留在三年前,停在了“‘陸見森’撤回了一條消息”。
他猜想過很多對方可能會說的話,或長或短,或生氣或悲傷,或平靜或激動,他都想過,但唯獨沒有開口問過。
陸見森也沒再理會過他,屏蔽了所有動态,這點聊天記錄算是他聊以慰藉的念想。
他把手機擱到自己額頭上,閉上眼,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滿腦子都是他。
陸見森,陸見森,陸見森。
眼前的光晃了晃,向海下意識地睜開眼,那滾圓的熊貓臉大了一整圈,“陸見森”三個字也變得很大,像是他日思夜想出現的幻覺。
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踢到了凳子絆倒在桌子旁,被新拼好的家具撞了個大包,腦袋嗡嗡直響。
他甚至沒留時間給自己思考,抖着手去摁了接聽鍵,怕自己稍一猶豫對方就挂了。
可那張他熟悉的臉沒出現在視野裏,占據了整個屏幕的,是一張大叔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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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好你好,你是那個,向海是吧。”
向海皺着眉,房間裏只開了臺燈,不足以把他整張臉照亮,他借着陰影,眉頭鎖得死緊,低沉地嗯了句。
好在大叔也沒介意,把鏡頭一轉,只見人十分沒形象地躺在沙發卡座上,臉上還泛着酡紅,眯着眼睛嘟哝着什麽,聽不清楚。
向海只覺得有雙手攥住了他的心肝肺,搗碎了他的腦子。
——那是他三年未見的陸見森。
陸見森頭發變長了,以前他不喜歡把頭發留太長,因為覺得看起來不夠陽剛;額頭上有一塊可疑的紅,大概是被撞到了;他穿着最簡單的格子襯衫,似乎是瘦了,虛虛地都挂不住;他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藍色的牛仔褲上,連指尖都是粉色的。
“你朋友,喝醉了睡在我們這廁所裏啊,我問他話,也不說自己住哪,就會答你的名字,”大叔把鏡頭挪了回去,又到了他那張憨厚的大臉上,“怎麽說,你來接他不,現在的小年輕也是不懂事,回去的時候都不知道點人數的麽……”
向海抿着嘴,機械性地扣着桌子的一角。
他不是不想去,可他在美國,陸見森在國內,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沒辦法現在去把他接回來。
可當他正要打斷大叔的自言自語時,卻猛得剎住了。
這個時候國內才下午六點,但從大叔的角度看去,外面已經全黑了,而且牆上的标語寫的也是英文。
“您的店在哪兒?”
“哦,就韓國城這兒的KTV啊,他們今天轉學生聚會,來了一幫人喲。”
向海把視頻切了出去,看大叔發來的地址,離他車程只有十五分鐘。
陸見森來了美國。
“我馬上到。”
視頻剛被挂斷,只聽喀拉一聲,桌子的那個角被他掀了一小塊起來,可向海沒管,拿了鑰匙就沖出去,室友姚承安還在廚房裏煮夜宵吃,看見他時,滿嘴泡面都不嚼,驚嘆地問出聲:“你這會兒還出門?你要去——啊,是教授那邊出什麽問題了麽?”
“沒有,”向海踩了最方便穿的一雙鞋,開門時還被上面的門闩卡了一下,解開的時候又跟了一句,“你早點睡吧。”
“噗——”
姚承安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泡面又噴了出來,他甚至沒再坐着,偷偷摸摸趴到門上,看向海急迫地進了電梯,閃電一般地從他眼前消失。
“卧槽,不會是大晚上的撞邪了吧,”姚承安又一路跑去陽臺上,蹲點看向海是要走路出去,還是開車,就在他還在左顧右盼時,一輛車迅速地從他眼前飄過,他甚至連車型都沒看清,“卧槽卧槽卧槽,撞邪了一定是撞邪了,不行不行,我生為一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不能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一定是撞邪了!”
向海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反常的行為給他的ABC迷信室友造成了多大震撼,夜晚的道路很空,他飙起車來甚至有些飄,沒花多久就來到了那個KTV,大叔站在門口點着煙,冷風吹得他有些抖。
“喲,來得還挺效率,快把人領走吧,我也好關門了。”大叔叼着煙,嗓門大得都有回音,“要搭把手不,喝醉的人可不好料理。”
“不用。”這句回答語氣有些沖,大叔和向海兩人都有些愣住,向海捏着冰涼的門把,低着頭道,“謝謝您。”
“嗨,沒事,你大半夜的被叫過來心裏不舒服也正常。大家都在異國他鄉的,能幫幫就多幫幫,快去把人領走吧。”
向海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走進了KTV裏,陸見森沒有完全睡着,只是迷糊着,聽到聲音,就轉到他這邊來。
喝醉的緣故,他還像小時候那樣,不舒服的時候撅着嘴巴吹泡泡,懵懵的眼裏還有點小脾氣,不滿意地揪着衣服紐扣。
向海屏着呼吸,一下子有些無從下手,薄襯衫被陸見森扯得掀起來,隐約能看到衣服下的風光。
于是他伸手,讓他別弄了,陸見森卻一把扯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也跟了上來。
“哥,抱抱,難受。”
那又軟又長的調子鑽進他耳朵裏,向海腦中一下子有了畫面,小時候胖嘟嘟的陸見森頭上蓋着大荷葉,腳浸在水塘裏,偶爾踢出水聲,他伸出嫩白的胳膊來拿他手裏的蓮蓬,因為杆子太長,索性折斷了,發出“噗”的一聲脆響,再扯出長長的細絲來。
他記得那天烈日灼灼,烤得他後背都燒得疼,可那條長長的細絲就永遠烙在了他心頭,扯不斷,理還亂。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從陸見森的腋下穿過,對方如他所想那般瘦了很多,肌膚相觸的第一秒就黏黏糊糊地粘上來,腦袋在他脖頸間找了個好地方,舒舒服服地呼了口氣,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還難受嗎?”
陸見森沒有答,但向海能聽見他鼻腔裏哼出來的滿足聲。
他上身保持不動,走起路來也小心翼翼地,每一步都落得很輕,在走到玻璃門前時,還沒伸出手,大叔就替他拉開了門。
煙從大叔嘴裏噴出來,擋住了他意味深長的微笑,只留下有些沙啞的聲音:“快回去吧,下次別讓他喝那麽多了。”
向海點頭道了謝,步子跨的很大,這邊晝夜溫差大,涼得胳膊上起雞皮疙瘩,他有些後悔沒多帶件外套出來,好在後座上他鋪好了毯子,陸見森睡上去的時候還算暖和。
比起來時的速度,回去的時候像是龜爬,磨磨蹭蹭了老半天就是到不了,等停到了自家車庫的時候,向海才意識到自己習慣性地把陸見森送回了自己的公寓。
有些事情是經年累月留下來的習慣,哪怕三年了,也改不掉刻在骨子裏的記憶。
他原本想去開陸見森的手機,可再三猶豫,還是忍住了,對方已經睡着了,側趴着流口水,臉還是紅着,劉海長過了眼,有一簇搭在鼻子上,随着他的呼吸抖。
過了好一會兒,向海才松開了手,手掌上留下了清晰見血的四個指甲印,展開的手指都帶着抖。
他輕輕地抱起陸見森,迅速走進電梯裏,上樓的間隙裏他聞到陸見森身上的味道,有酒味,有一點煙味,但都蓋不過他身上的奶味。
淡淡的,甜甜的。
只有他知道的。
回房間的時候姚承安還沒睡,手裏握着個杯子,滿屋子的咖啡味,他皺了皺眉,只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虛捂着陸見森的鼻子,就進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沒理會外面可疑的腳步聲,落了鎖,把陸見森放進床裏,思來想去,還是蓋着被子替他把衣服換了,沒做任何越界的事,除了那時候襯衫下的一點風光,他甚至都沒怎麽觸碰到他的身體。
做完了這一切後,向海才坐在了床頭,就着夜燈那點微弱的光,看陸見森的睡顏。
他睡起來倒是比以前安靜了,記憶中的圓臉蛋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瘦削的瓜子臉,五官倒是深邃了不少,睫毛細密地疊下來,向海像受了蠱惑一般,伸出手指去碰。
陸見森也像是知道似的,身子一側,手就搭了上來。
“哥,哥,你去哪裏……”
陸見森的手很燙,他的手很冰,兩相對比,觸感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每一寸都像是有螞蟻爬過,噬咬着他的血肉,要他癢又不能撓,動也動不得。
“我在,我在這兒。”向海低下頭,湊近他,呼出來的氣都能混在一起,“團團乖,睡覺了。”
“嗯……”陸見森動了動腦袋,頭碰到他倆相握的手上,“你在就好。”
向海覺得自己心裏大概是起了海嘯,防線瞬間崩塌,感情像洩洪一般湧出。
他再無法抑制地撫過他的臉,他的頭發,他的身體,他所有隐秘的地方。
這是他的陸見森,他的竹馬,他的團團。
他最珍愛的瓷娃娃。
作者有話說:
受是雙性,後面有生子劇情—— 這篇文的背景是美西某大學,盡量不出現英文,偶爾出現會解釋的。 姚承安是個American-Born Chinese,父母是中國人但從小在美國長大。 然後很多城市會有中國城韓國城什麽的,中國人開的店也很普遍—— 求收藏!求海星!求評論!求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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