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明治
“啊……”陸見森有點不太習慣姚承安這樣的熱情,但鑒于對方是向海的室友,不得不軟下來,“等等……手機,手機……”
原本以為可以仗着找不到手機或者手機沒電了做理由,結果輕輕松松地在褲子口袋裏翻出了充滿電的手機,陸見森悲壯地劃開屏幕,無視了幾個小圓點,打開了二維碼界面。
“哎,你就是小熊貓啊。”
“是熊貓。”陸見森超小聲地吐槽完,才開口問道,“什麽?”
“就是,”姚承安三兩下戳,發給了陸見森好友請求,又看着他加成功了,才接着說下去,“向海消息列表裏唯一的一個人啊,我以前還以為是他女朋友嘞,原來是你啊。”
陸見森的腳後跟不易察覺地擡了起來,他有種失重的感覺,仿佛整個人都要飄起來,在一陣可疑的過長停頓後,才問道:“他——他沒和你說過麽?”
“向海?他能主動和我說就見鬼了,他是我見過話最少的人了,好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有一陣子我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姚承安把手插在褲兜裏,做了一個自以為帥的造型,單手撐着門框,“你和他怎麽認識的啊?”
“哦,我們是,發小。”陸見森忍不住覺得有些尴尬,他不太适應和別人單獨相處,更別提是這樣連珠炮似的問話了。
“這樣啊,那我們還是老鄉哎,我外婆也是那兒的,雖然我是在美國出生的。”
陸見森想着向海為什麽還沒有回來,有些走神地接着:“那,那你的中文好好。”
“哦,我是外婆帶大的,她以前就是語文老師,我還在國內小學上過兩年,外婆本來想讓我在國內一直讀到初中的,可惜她身體不行,走了,我就被父母帶回美國了。”
陸見森這才把注意力移回到姚承安身上,見對方的手收了回去,語氣聽起來也沒有剛才那麽活潑了,他緊張地摳着指甲蓋,搜腸刮肚地想辦法應着:“你,你不要傷心,我媽媽在我小時候也走了……”
“哦,哦不是,我沒有——”姚承安見聊天的勢頭不對,一路要向悲傷的方向去了,忙打斷陸見森,有些愧疚地撓着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只是想說,嗯……”
大門在這時候應景地開了,向海手裏拿着杯熱巧和三明治,朝他倆看了一眼,又立馬撇過眼神:“你們已經認識了啊。”
姚承安像是見到了救命恩人似的朝他沖過去,大力扇着他的肩膀,又語塞着半天說不句完整的話來:“你,靠,還是不是兄弟了?”
向海只是看了他一眼,神色裏看不出什麽情緒,姚承安看了他倆一眼,聳聳肩,準備回自己的房間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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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那漂亮男孩兒的第一印象夠差了,現在及時止損,将來說不定還有補救的可能。
——絲毫沒察覺自己的想法有多gay的姚承安吹着口哨,朝陸見森揮揮手,露着他引以為傲的大白牙。
卻見陸見森遲疑地走了兩步,最後定在了他的方向:“我爸爸說,她會在天上保佑我的,所以我不用為她難過,你——你外婆也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姚承安先是一怔,随即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朝陸見森比了個大拇指:“真巧,我外婆也是這麽和我說的,謝謝你啊,見森。”
這稱呼一出,另外兩個人的動作都頓了一下,姚承安雖然不太懂,也覺得兩人之間的氛圍有點古怪,決定不插在中間當好事者:“那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明天課上見啊。”
房門關上,客廳裏一下子只剩向海和陸見森兩個人,實際上陸見森的本意是想留姚承安在外面,畢竟他這會兒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向海,結果對方完全沒回到意,反倒“好心”地把空間讓了出來。
“吃吧。”向海把東西放在桌上,推到他那邊。
陸見森遲疑着,還是坐了下來,小口咬着三明治,他實際上很餓,但又不想吃東西,矛盾地整個人都不舒服。
向海去房間裏拿了電腦,在他面前坐下,氣氛沉默了下來,他不像姚承安一樣會給他抛問句,大部分時候,他不問,他就不說。
這讓他想起高一那會兒,早春的時候星巴克出了款新品,是草莓味的拿破侖,他特別喜歡,可是稍微去遲了點就售罄,于是每周末都眼巴巴地在星巴克門口坐着,甫一開門,就進去買。
向海自然是要跟着他的,不但跟着他,還要規定他先把早飯吃了,才可以吃甜品,他又吃不慣那些西式的早餐,他就跑兩條街給他買,豆漿油條小馄饨,回回不重樣,回來的時候還冒着熱氣,他們倆就在外頭的座位上吃,你一口我一口,有時候他鬧脾氣不肯要,向海還要哄着他一點點喂。
其實星巴克的三明治只不過是衆多他不喜歡吃的東西裏面稍微能下肚的一種,那會兒他只是不想看對方總是跑得渾身是汗,那會兒外頭的風還冷得徹骨,哪天吹感冒了可不行,就撒謊說自己喜歡吃這款。
陸見森細嚼慢咽地吃着,用舌頭把裏面不愛吃的陷擠到旁邊。
以前是恃寵而驕後一點微不足道的小體貼,現在是沒得挑,只能吃這個。
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吃到那種拿破侖是什麽味道了,草莓的季節短,沒多久就下架了,下架的那天他還鬧,向海後來帶他去吃了三四家甜品店,最後成功作到自己上吐下瀉了一晚上,還拉着對方一塊兒熬夜。
其實這些都是小事,他一直到後來才知道,原來向海為了陪他,翹掉了每周日早上的競賽集訓,導致在那學期的市競賽裏只拿了二等獎,失去了去省賽的資格。
他還記得那天他趴在他們家的窗臺上,看兇神惡煞的向父惱怒地把手邊能拿到的各種東西都往向海身上砸,他也不反抗,就任由他砸着,把煙灰缸,酒瓶子,杯子盤子都理好放在一邊。
陸見森死咬着自己的胳膊不讓自己出聲,他想沖進去阻止那個瘋子,可是又怕,腿軟得面條一樣,不扶着牆都站不直。
那場責罰在一盞燈碎在向海腦門上停止,血花賤得到處都是,陸見森站起來想要拍窗戶,卻見向海側臉到他的方向,把食指放在嘴巴上,用口型安慰他,“團團乖”。
“團團,怎麽了?”
陸見森猛得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發呆了很久了,手裏的三明治還在幾分鐘前的樣子,一旁的熱巧也不再冒熱氣了,黑糊糊的,有些難看。
“不好吃麽?沒胃口?”
“沒,沒有,”陸見森搖着頭,剛才那聲團團和過去的聲線合了起來,讓他一下子有種穿越回去的感覺,可他一擡頭看眼前人,又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覺來。
實際上他和向海是同一天生的,正月十五元宵節,于是兩個人的小名,一個叫“團團”,一個叫“圓圓”,他摘到團團這個小名只是因為他母親的預産期早,實際上他比向海晚來到這個世界上十來個小時,四五歲的時候被向海一套“雙胞胎相差幾秒都要分哥哥弟弟”的理論忽悠着叫了哥,自那以後就沒改掉過。
陸見森有時候想,要是他們真的是雙胞胎就好了,這樣他們還會有心電感應,他就能知道向海心裏都在想些什麽了。
“哥,我……我要回去了,爸爸要和我視頻。”
向海盯着他手裏一半都沒吃掉的三明治,抿了抿嘴:“……好,我送你回去麽?”
“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陸見森逃也似地沖到了門口,慌張地換着鞋子,他說不清這種感覺,其實他很想和向海呆在一起,但不是這樣的呆法,沉默的時候,記憶就浪潮一樣地拍上岸來,一個接一個,要把他生生扇暈。
他扶着門,又緩緩地轉身,最後看了對方一眼:“那我先走了,拜拜。”
“嗯,路上小心。”
陸見森扶着門把一點點關着門,在快合上時,又猛然推開:“哥,我——我下次不會做這種事了。”
也許是這一下太過于突然,向海來不及移開視線,兩個人就這樣對上了目光,向海的眼底血絲越發明顯了,整個人含着一股蓄勢待發的情緒,看起來似乎嘴唇都在顫抖,半晌才回話:“好,好的,團團乖。”
陸見森這才松了手,一路飛奔去了電梯,下樓坐了公交車回宿舍,路上連個紅燈都沒有,順得不行,剛踏進宿舍,室友還沒來得及和他打招呼,父親的視頻邀請就接了進來。
他想着也省了和室友社交的步驟,抱歉地指指手機,躲進了自己的單人間裏。
一聲“叮”後,父親的臉出現在了屏幕裏:“團團,哎呀,怎麽啦,眼睛紅紅的?”
陸見森還沒回答,另一張女性的臉也撞進了屏幕裏:“還能怎麽,小哭包又在哭鼻子了呗,哭包團團。”
陸見森有些氣急敗壞地捂着鏡頭,胡亂拿袖子抹了兩下臉,這才松開:“陸嘉禾你不要亂說!”
“咦咦咦,臭脾氣團團。”
“你!”
“好啦好啦,嘉禾去工作,爸爸和團團說兩句。”
父親在姐弟倆間打着圓場,陸嘉禾朝陸見森努了努鼻子,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故意把門一開一關,就聽手機裏傳來了“爸爸嘤嘤啊啊嗷嗷嗷嗚嗚——”的一串哭聲。
“我聽到了哦,團團又又又又哭鼻子了。”
手機裏的聲音停了,陸父不得不起身親自把一身黑色正裝的女兒送出門去,再坐回辦公桌後,無奈地看着手機裏,自家兒子咬着粉色的小花被,哼哼唧唧地抑制着自己不要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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