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藍色

誰都沒有注意到那瓶沒蓋蓋子的藍色運動飲料。

沒人知道它什麽時候出現的,沒人知道誰喝了一口就随意扔在那兒了,沒人知道幾秒以後,它會出什麽岔子。

向海看到它的時候,是因為陸見森就在旁邊,他在幫那個一直帶着他的女生拿着外套,女生在調試着相機,和他在說着什麽,陸見森看起來有些累了,直着腿想要往後靠去。

向海還在想,如果要坐還是要讓他坐去遠一點的地方,畢竟就他那和籃球場犯沖的體質,遲早要出什麽意外。

——然後意外就來了。

那瓶水晃悠晃悠着,就倒了下來,藍色的飲料潑了陸見森一褲子,旁邊的女生輕聲尖叫着,拿着相機退開,還不夠,又把陸見森懷裏一直拿着的衣服抽走。

那個動作就像揭開了他身上最後一塊可憐的遮羞布,陸見森扶着後面的桌子,一點點蹲了下來,女生朝身邊人問着紙巾,但下半場籃球賽快要開始了,沒什麽人理她,她也不急,優先收拾着外套和昂貴的相機,畢竟對于普通人來說,飲料倒到身上可能并不是什麽很大的事,尤其是在這樣炎熱的夏天。

操場上一下子變得很亂,沒有人在意到陸見森。

藍色的飲料浸透了白色的運動褲,把臀部的曲線貼了出來,褲子下面的樣子也暴露出來,風一吹,下面刮過異樣的感覺。

陸見森蹲着抱住自己,整張臉煞白,話都說不出來。

“向海,準備了!”

向海伸手擋開了姚承安,徑直走向了陸見森:“團團。”

“哥……哥,我……”陸見森先是抓住了他的手,随即又馬上松開,“不,不要,不要……”

“團團,”向海沒給他逃脫的機會,手迅速拉了過來,扯過一旁的外套,在陸見森腰上系了個結,“走吧。”

“我,我……”

“噓,不說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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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向海!”姚承安詫異地朝他揮手,看到陸見森的樣子,又追了過來,“怎麽了?學弟怎麽了?”

向海能感覺到懷裏人不斷地在往後縮,手心冰涼,靠他半拖着才能勉強走路:“他不舒服,可能是中暑了,我帶他去趟廁所。”

“可我們還有球賽,要不叫那個誰來……”

“姚承安,”向海打斷了姚承安的話,臉上是慣常的表情,眼睛裏卻是說不出的狠厲,“我帶他去趟廁所。”

“啊,好……好吧,我找個人來替你……”

“謝了。”

向海沒再向姚承安解釋,他扶着陸見森往操場外走,到林蔭道時一把把人抱了起來,沒去廁所,直接去了他的車上。

他把陸見森小心地安置在車後座上,又去前面開了空調,才坐進後座裏,陸見森還在抖,一見他進來,就握住了他的胳膊。

“哥,我,難受……”

向海從儲物袋裏拿了個袋子出來,剛撐好的瞬間,陸見森就吐了出來,但也只是吐了一點,就開始咳嗽,氣喘得像風箱,仿佛随時都有提不上來的可能。

“喝點水,團團。”

陸見森先是往後一退,擰着全是藍色痕跡的褲子不放,向海就支着那個姿勢不動,耐心地等他自己湊過來。

這段停頓有些長,長到向海覺得手臂撐得都有點酸,他的視線沒離開過陸見森,卻只停留在他臉上,絲毫不去管下面的一片潮濕。

陸見森終于伸出了手來,小口地啜了兩下,遞回給了他,在他接過的那一剎那,伴着一聲悠長的嗚咽,哭了出來。

“我不想的……哥,救命,救命……好可怕……”

“我知道,沒事了,沒有人會看見的,沒事了,團團,沒事了。”

他托着陸見森的腋下,把他拉進懷裏去,抱着他的小腦袋,輕輕揉着他的耳垂:“團團乖,不怕,沒事了。”

“為……為什麽我會有那個東西,為什麽,為什麽啊……”

陸見森把臉伏在他懷裏,他突然有些慶幸今天是籃球賽,他理所當然地穿着最輕薄的運動服,陸見森滴下來的眼淚溫熱地貼在他胸膛上,燒得他心火都旺。

他沒有回答陸見森的問題,只是揉着他的背,讓他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他有些自私地想讓這段時間能夠長一點,他貪戀着陸見森身上那股好聞的奶香味,他想要陸見森就這麽窩在他懷裏。

——陸見森乖乖被他牽住手的滿足感一直持續到現在,他排斥抗拒着所有人,只有他去的時候,才會卸下一身的防禦。

向海看着陸見森由白變藍的褲子,實際上飲料的作用沒有那麽大,只是隐隐透出了一點輪廓而已,大部分恐懼都來源于陸見森自己長期的排斥感。

但就是這份排斥感,讓他脫離了所有正常生活,被他輕而易舉地納入懷中。

“哥,”陸見森吸着鼻子,坐了起來,但他的手還捂着下面,“你能帶我回宿舍嗎?”

“好。”

向海回答得很快,手放得卻很慢,像是裝了吸鐵石一樣,磨着蹭着,就是不肯松開。

車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外頭的歡呼聲熱烈地撞了進來,他敏銳地感覺到陸見森的指尖一彈,于是迅速拉上了門,回頭看身後人。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籃球賽我也搞砸了,你,你的隊友也會,也會……”

陸見森說到一半又說不下去,向海眉頭一皺,這才發現他借着外套的遮擋擰着自己的大腿,擒住了他的手。

“不是團團的問題。”

陸見森呆愣愣地看着他自己的手,像是沒有意識到這個舉動似的,他咬着嘴唇,想掙又掙脫不開。

“我沒有瘋!哥,你放開我!我沒有瘋!”

“我知道。”

“我,我已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哥,你相信我,我已經,我已經……”陸見森的另一只手握了上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打在指縫裏,濡濕了一大片,“我不知道今天為什麽會這樣,我,我……”

——我自己一個人在這三年裏也挺過來了。

你不在的時候,我也出過這樣的意外,可是我沒有一次這樣崩潰過,每一次我都能自然地掩飾過去,因為我知道,沒有人會這麽遷就我,這麽保護我了。

“我不想讓你看到這樣的我……”陸見森的聲音仿佛火裏淬過一樣,又沙啞,又滾燙,“對不起,我不是個正常人。”

向海只覺得心裏猛地抽了一下,他那碰一碰就會碎的瓷娃娃,此時此刻臉上淚痕滿布,像是開出了裂縫:“團團怎麽會不是正常人。”

“那你為什麽要走!”陸見森拍開了他的手,繼續往後縮,“我明明就,明明就,花了很大的心思,和你說這件事的……你不喜歡就算了,你為什麽要走……”

向海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段對話聽起來已經不是熟悉的程度了,就在幾天前他才和陸見森說過這件事。

為什麽會這樣?他忘記了嗎?

——“你沒和他朝夕相處過,你不知道,他啊,這兒有問題。”

陸見森室友的話又響在腦子裏,向海那時候沒當回事,只當是句幼稚的诋毀,現在想來,怕是話裏有話。

“團團,我不是因為你的問題才離開的。”

“我要回宿舍。”

陸見森捂着耳朵靠在門上,向海嘗試着伸了伸手,都被躲開了。

他心一沉,心想着也好,趁這個機會向那個人問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回宿舍的路程很短,沒花什麽時間就到了,向海把車停好的瞬間,陸見森沒等他,獨自跑下了車,回了房間,關上房門的聲音很大,幾個室友都出來看了。

“喲,學長,真巧啊。”韓謙笑眯眯地走了出來,看了眼陸見森的房門,笑意更深了,“怎麽?和陸見森吵架了?”

向海在去敲門和詢問韓謙之間游移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給陸見森一點空間:“我有事問你。”

他想走去廚房,或者外面,至少是隔着門聽不太見的地方,可韓謙像是沒理解一樣,反而提高了嗓門:“什麽事啊,學長你直接在這裏問吧。”

向海拳頭攥得死緊,壓下火氣,拿手指了指太陽穴,低聲而晦澀地問道:“你之前說的這個,是什麽意思?”

韓謙故做了個驚訝的表情,伴着不停的“哎呀哎呀”,才道:“原來學長也發現了啊,可惜時效過了哦,那時候學長不想聽,現在——我不想說了。”

韓謙見向海低着頭不說話,變本加厲地湊近他道:“或者你可以展示一下你的誠意,學長,你知道……”

話才說到一半,韓謙就沒了聲,向海卡着他的脖子,把他大力掼在牆上,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暴怒,他吓得手腳直打,寝室裏另一個美國人走了出來勸架,好一會兒才把他們倆拉開。

“咳,咳咳咳……”韓謙不住地咳嗽着,脖子上有了一道紅印,後怕地看着被拉住的向海,“你有病啊!你和陸見森也是配,他是個金魚腦,你是個暴力狂,你們倆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呸!”

向海甩開了身後的美國人,和他說了句抱歉,看也沒再看韓謙一眼,去了陸見森的卧室,敲了敲門:“團團,你換好了嗎?”

屋內良久沒有回應,向海見另外兩個人已經回房間了,就快速地拉開門進去。

房間裏很亂,髒衣褲被随意地扔在地上,還有些疊好的幹淨衣物倒在一旁,視線從下往上看去,陸見森背對着他,撩着自己略長的頭發。

他穿着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裙擺是複雜的蕾絲花邊,腰很細,兩根吊帶挂在肩上,露出好看的蝴蝶骨來。

他轉過臉,對他粲然一笑:“哥,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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