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出發
在看到久未謀面的外孫出現在大院門口的時候,唐家的兩個老人仿佛已經預知了什麽,老婦人癱坐在椅子上,起都起不來。
“外公外婆,媽媽……走了,是自殺。”
向海的聲音啞到不行,眼裏全是血絲,手上還帶着幹涸的黑色印記。
還沒等他說下去,外婆就扶着椅子,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帶我去見,向巍然!”
一雙兒女,一個車禍,一個自殺,和那個男人都脫不了幹系,這麽多年了,唐父唐母也終于看清了兒子所謂的摯友,女兒所謂的愛人是個什麽樣的嘴臉,哪怕家道中落,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當初他們不是沒有懷疑過向巍然,可唐安之嫁過去的時候年紀尚小,又有兄長引薦,一腔歡喜大家都看在眼裏,向巍然做得又是滴水不漏,實在是不忍心對女兒的婚姻妄加評論。
甚至在女兒瘋了以後,一方面礙于向巍然已經掌了權,唐家處于弱勢,另一方面女兒怎麽勸說都不肯走,甚至在老家住了兩天又要回去。
那別墅裏住着一個茹毛飲血的禽獸,和她剛上小學的兒子,哪怕她腦子已經不清楚了,但絕不會走。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外公拄着拐杖走過來,拍了拍向海的背,“辛苦你了,大人的事,就交給大人們處理吧。”
向海深呼吸的一口氣,挺起胸膛來,這是外公小時候經常做的,嫌他總是低着頭不自信,現在這麽一拍,習慣又出來了。
他一挺胸,老人都要仰頭看他,原本就紅了的眼終于抑制不住,淚順着皺紋流了下來。
“長大了,長大了哦,你要好好的,不要讓你母親失望。”
向海扶過老人的手,帶着他進了裏屋,又和老人們說明了情況,才離開。
老婦人看着外孫離去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小孩子呦,不要被壓垮了啊。”
坐進了車裏的向海沒聽見外婆說了什麽,車開出去一小段,才靠着路邊停了下來。
他只覺得腦子燒得厲害,所有事情像在他腦海裏排了張表,一項項完成了以後,空虛感就一下子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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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後視鏡裏自己的眼睛,紅得駭人,可任憑他怎麽抹眼角,就是沒半點淚水。
手猛砸了方向盤一下,他開始毫無章法地四處翻着,最後在屁股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機,捏着愣了好一會兒,等那股空落落的勁下去了,才打出了電話。
“嘟——嘟——嘟——”
每一聲都像是刻意般被拖得很長,耳邊車水馬龍的聲音小了下去,他似乎被困在了手機聽筒裏,那一聲聲嘟震得他手都麻,心跳開始一點點加速。
他出門前,忘了把陸見森的腳鏈扣上。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
機械的女聲冷冰冰地重複着單調的句子,向海只覺得自己如墜冰窟,血都凍結在脈搏裏,無法流動。
可手機很快又震動了起來,手比腦子先動,摁了接聽鍵。
先入耳的,是一片嘈雜聲,像是一瞬間回到了現實。
“哥?”
“團團。”
“哥,阿,阿姨她,還好嗎?”
向海不知道怎麽回答,他聽着對面的噪音一點點小下去,直到對面只剩下了陸見森的聲音。
軟綿綿的,帶着一點哭腔,顫抖着。
“哥?哥你——聽得到嗎?我,我……”
“你在哪兒?”
“我……我在,在家……”
“團團,”向海看着後視鏡裏自己的臉,猙獰成惡心的模樣,“不要撒謊。”
“哥——”對面人終于崩潰地哭出聲來,像他一貫以來那樣,一哭就開始拖着長音叫人名,“我,我沒有跑,我就是,我就是想去看看,阿姨,我就是想,想,我沒有跑走,我沒有……”
“站在原地,不要動。”
他挂了電話,這是他第一次先于陸見森一步挂了電話,讓他心中突然騰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定位上顯示陸見森并沒有撒謊,他甚至沒出小區的範圍,在延伸進來的一條便利商業街上。
陸見森挂了電話,又看了眼手裏的東西,掐着手腕,又糾結了一會,把東西塞進口袋裏,走出了公共廁所。
那是一根驗孕棒。
他甚至到現在都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麽想要出門,向海跑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了那金環不在腳上,大門也沒有關上,電梯下到一樓是不需要刷卡的,而他在保安那兒打了照面,随意出入不會有人懷疑到他。
他有的是機會逃走。
可他還是猶豫了,坐在玄關處,發了兩個小時的呆,一動未動,就看着虛掩的門一開一合,被彈出來的門闩卡着。
頭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磕到鞋櫃上時,他終于站了起來,可伴随着眩暈而來的是一陣過于強烈的嘔吐感,他都來不及跑進廁所,就在客廳裏的垃圾桶裏吐了起來,中飯沒有吃,胃裏空空的,吐出來的全是酸水。
難受,他只覺得心口燒得慌,可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垃圾桶,迅速紮了口袋,拎了一件挂在旁邊的外套,踩了一雙拖鞋,就跑進了電梯。
他只是去扔個垃圾,或許再給自己買點胃藥,他只是去做這點事而已。
可當他站在藥店櫃臺前等着結賬時,看見陳列在架子上的驗孕棒,全身一震,窒息感如蛇一般纏繞住了他。
他最近開始變得嗜睡,從前向海叫他醒了以後,他總是會起床四處逛逛,現在他和對方道了別以後,還會繼續睡,以致于向海錯過了他最近幾次嘔吐。
他以為自己只是單純得身體不舒服,但他忽略了這個可能性。
——不會的,不會的,他的**官沒發育完整,不會懷孕的。
哪怕這樣安慰着自己,陸見森還是買了驗孕棒出門了,就在拆盒準備測試的時候,被向海一通電話打斷了。
他原本想在電話裏和對方說,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結果在接起的那一瞬間卻被挂斷了,這才意識到自己人在外面。
陸見森看着眼前的車流,只覺得身體的某一處,瘋狂地跳動着。
有了目的地以後,向海的行動開始變得迅速起來,拐彎後就看見蹲在路邊的陸見森,他紅着眼睛,四處張望着,把自己包成小小的一團,臉都被風吹得泛紅。
他把車靠了過去,剛下車,就見陸見森一個激靈站了起來,手捏着手機擋在胸前,眼裏全是恐懼。
而他朝前走一步,對方就後退一步,眼眶紅得徹底,像是馬上要哭出來。
路上的行人還很少,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倆的異樣,除了風在動,一切都安靜得可怕。
他們倆為什麽會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呢?
向海死死盯着陸見森,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看起來一定很可怕,像個瘋子一樣,要把陸見森抓回去,鎖在那個小房間裏。
他的身體裏,真的流着向巍然一半的血,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都要殘忍暴戾地把人囚禁起來。
“團團,”向海站定不動,伸出手,“我沒有生氣。”
“可是,可是……”
“對不起,但不要怕我,好嗎?”向海矮**子,口氣輕柔得像有棉花落下來,“外面冷,我們回家說話,好嗎?”
陸見森還是沒動,他咬着嘴唇,還在猶豫。
“我……我不鎖你了,你要是不喜歡,我帶你去看叔叔,好嗎?但是外面太冷了,你穿得太少了。”
“哥,哥,我想爸爸,我想阿姨,我不想被鎖着了,求求你了,哥……”
陸見森哭着跑了過來,被向海納入懷裏去,他把眼淚抹在他的肩膀上,溫溫熱熱的。
“阿姨怎麽樣了,我們能去看看她嗎?我好久沒去看她了,她會不會認不出我了?”
向海輕輕揉着陸見森的頭發,撐開外套,把他包進懷裏去。
“怎麽會呢,團團的話,媽媽一定會認得你的,”他在陸見森耳邊呵着氣,手捂住他的臉頰,“但是媽媽她剛住進療養院,醫生要給她先做好檢查,所以暫時不能看望她。”
陸見森沒有聽出這是謊話,嗫嚅了一會,又問道:“只是,只是說說話也不可以嗎?”
“要等一段時間,或者,團團可以寫信給媽媽,這樣媽媽可以在意識清醒的時候看。”
“嗯,嗯,好,”陸見森擡起臉來,和着淚水,揚起一個笑臉,“阿姨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嗯,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那,那我們能去看看爸爸嗎?”
“可以,但叔叔最近在鄉下,聯系到他可能要花一點時間。”
“哦,那還是算了,”陸見森蹭着向海的下巴,聲音悶悶的,“爸爸說過,那是他不想被打擾的信號。”
“這樣啊。”
“嗯,那,哥,我們現在,回去嗎?”
向海頓了頓,問道:“團團想出去吃嗎?火鍋之類的?”
“啊,好!”陸見森舉起手歡呼着,“火鍋!火鍋!”
向海吻着他的唇角,催促道:“上車吧。”
陸見森蹦了一下,又很快冷靜下來,小碎步地上了車,綁好了安全帶。
向海看了看他又黯淡下去的側臉,以為他還沒完全放松下來,就揉了揉他的腦袋:“我們說好的,我不會食言的,團團,你要開開心心的。”
陸見森轉過臉來,給他做了個鬼臉:“嗯,出發!慶祝這個好日子!”
向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小傻子單純地以為阿姨被救了出來,大家都還相安無事。
于是他把心裏所有情緒壓了下去,朝他的小傻子露出笑來。
“嗯,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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