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1來自地下的歌聲
夜裏從床上驚醒的那一刻,星羿的手心冰冷,如同這個冰冷的家帶給他的溫度。
房間外傳來了父母的争吵聲,無數個漫漫長夜,永無竭止的嘶吼、東西落地的破碎聲、糅雜着絕望的痛哭聲,就這樣噩夢般地充斥着星羿的童年……
在星羿六歲那年,父親的公司因為理財投資被騙子卷走了大部分資産,被迫要結業清算。面對上門追債的人層出不窮,母親的脾氣也一天比一天暴躁,搖身變成彪悍潑辣的婦人。母親對父親犯下的過錯無法釋懷,争吵的時候總是把家裏的東西摔成粉碎,吓得小小年紀的他躲回房間的大衣櫃,緊緊掩上櫃門,捂住兩邊耳朵,只有滾燙的淚水從眼眶滲出。
為了使父母不再愁眉苦臉,星羿偷偷參加了一個少年宮的幼兒才藝比賽,拼了命地練習唱歌。獲得一等獎證書的那天下午,他像一只歡快的小鹿迫不及待地飛奔回家,期盼着父母看到自己的努力後而展露久違的笑顏。然而,當他将證書遞到父母面前的同時,他們也在茶桌上攤出兩本紅色的小簿子。
別離如此漫長
夢裏如此薄涼
若從頭只能活一次
貪戀也是為了自贖
那麽用力地流淚
那麽用力地追悔
要抛下多少的牽絆
才換回一次的倒退
這是母親最愛哼的來自某個獨立歌手的原創歌曲,那時的他并未能理解歌裏的含義。他只是好奇為什麽人要想追尋,總要先選擇抛棄?母親在離婚沒多久後就交往了一位華僑,男方希望和她一起定居到國外。記得母親走的那天,星羿跑去母親的住處哭鬧。
母親頭也不回,只留下了一句話:
“別只顧着玩音樂,做人要實際些,貧賤家庭是永遠沒資格談幸福的。”
別離如此漫長 夢裏如此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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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走後那幾年,父親過得猶如行屍走肉,終日關在房間裏宿醉,滿地酒瓶摔得乒乓直響。星羿不僅要學會照料自己,還要看護長期酗酒的父親。直到父親的肝髒出現了毛病被送到醫院急治,經過一番折騰,大病愈後的父親雖然異常憔悴,不過眼神裏總算恢複了微弱生氣。
星羿知道父親是羞于面對小城裏的流言蜚語。
他生活的縣城當地人喜歡稱呼為小城。自從家境破落後親戚朋友全作鳥獸散,在這個占地面積小得可憐的小城裏什麽人情冷暖也七七八八體會個遍。學校的班級裏,也有不少人在背後戳脊梁骨,好像誰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家庭遭遇。
起初星羿會介懷,漸漸地便懂得看淡,他絕非不堪一擊的“馬奇諾防線”。
一個人也無懼;
一個人也自由;
一個人從紛擾中抽身而出;
縱然身後一片空,眼前一片黑。
塞上耳機,戴上一頂鴨舌帽,獨行于校園裏,是他唯一的形象。
要抛下多少的牽絆 才換回一次的倒退
上了高中,星羿選擇走校。父親也重新振作起來去了外地打工,一個月回不到幾次。因此每天放學,星羿無需急着回去空蕩蕩的家。他習慣推着自行車沿一條偏僻的小路漫無目的地散心,看着天上絢爛的雲霞遲緩地浮動,慢慢消磨掉一個個黃昏。
途中會經過一座人行天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火車從天橋底下長長的鐵軌中駛過,發出嗚咽般混沌巨響,驚擾了四周落單的候鳥。
星羿望着不見盡頭的軌道,心底常常希冀着:有朝一天,能夠掙脫一切的束縛,乘坐一路不歇的列車,然後,開始新的人生旅途……
走着走着,已是暮色垂垂,天邊第一顆星孤伶伶地懸挂起來。星羿調轉車頭,他偶爾會去一個地方。在小城靠近郊區的一條街道,隐藏着一個鮮為人知的地下防空洞——“band村”。
★★★★★
band村準确來說不是村,而是部落。這裏長期駐紮着十多支地下樂隊和許多自發性聚集的音樂愛好者,他們将地下防空洞當作每天練習的Live House,也是小城地下文化興起的見證地。
這個地下部落總面積只有幾百平方米,卻可以改建成一個小舞臺和七間排練室。由于位置過于隐秘,那裏周邊的草地還長滿了齊膝的野草野花,後來就在入口處豎立一個“band村”的箭頭标志。每晚負責人會站在入口派發面具,進入band村就要遵守裏面的規則,除了必須佩戴面具,還有以下幾點:
1.禁止吸煙以及一切違禁品;
2.禁止攜帶寵物;
3.禁止解決私人恩怨(據說面具的用意就是盡量讓大家減少認識的機會);
4.深夜11點準時關門,不得再練習音樂。
當推開防空洞那道鑲了輪軸的灰白大石門,每個人都以為自己來到了異世界。防空洞在過去只是用作暫時避難的場所,所以撲面迎來的空氣裏摻雜着一股渾濁而凝滞的潮味,起始會有些聞不慣。過道的牆壁也是刮了膩子的石灰,粗犷而古舊的工業風。但是“村民們”相當愛護這個地方,有人別出心裁地在牆上描繪出各種驚豔的塗鴉,有人會把這裏打掃得像家的樣子,并且連自己家裏最珍藏的物品都搬了進來。
小舞臺裏的音樂一響,所有人的靈魂仿佛游離了身體,肆無忌憚地搖曳起舞。
這裏大部分人都不是全職樂手,甚至平日裏有着一份體面的工作,工程師、醫生、設計師、教職工、創業老板等各式各樣。總之,不管你是白領精英、在校學生還是落拓孩子,是打着領帶還是化着濃豔怪誕的妝容,是頭發梳得烏黑油亮還是說話愛帶髒字,夜幕降臨後他們便在這裏摘下內心的“面具”,插上電源,調好樂器,不必在乎別人的看法,做幾個小時的另一個自己。
星羿喜歡待在角落裏,靜靜地凝聽着這裏獨有的音樂。無華麗的布景、無流轉的燈光、無精密的編排、無人管束,但演唱者不遺餘力地時而淺吟低唱,時而引吭高歌,哪怕到了最後,吉他、貝斯和鼓三者混淆如失去了音律般狂躁,歌詞變成一種蒼涼的念白,但這種忘我的抒發卻是最真實而震撼的。
樂極忘形的人們在臺下玩起Pogo,跳轉着,互撞着,嘴巴半張開着,身姿親密地貼在一起,臉龐興奮。
而将當夜氣氛推向最高潮的人,非那個總愛穿着一襲黑衣的閻海莫屬。
閻海通常一周才露一次面,擁有過人的演奏技巧和思路,尤其能把哥特金屬玩得出神入化,以低沉而迷醉的嗓音和強勁的演唱爆發力使聽衆把頭都快要甩歪。
然而有一天,他和星羿卻被迫違反了band村的規定。
在防空洞這種狹窄的空間裏,什麽聲音都會很輕易地被放大無數倍。加上星羿的耳朵靈敏度一向比別人高,當所有人還沉浸在嘈雜的音樂中,星羿已經分辨出外頭傳來好幾輛重型機車産生的引擎聲。
不久,率先沖進來的竟然是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連滾帶爬地大聲嚷着救命。
他要找的人是閻海。
也許是閻海的長相和身材比例出衆,體形颀長,肩寬腿直,又是标志性的緊身黑外套,男生一下子認出人,猛地撲到他腳下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過了一會,又沖進幾個兇神惡煞的壯漢,迅速把男生強按到地上毒打,在場的人看到他那痛苦萬分的表情都有點于心不忍。
壯漢的頭兒長得肥頭大耳,有人想站出來阻撓被他警告道:“不嫌命長的話最好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否則後果自負!”
“如果是我要管呢?”
幹脆的聲音回蕩在防空洞中,一個利落的收勢,閻海在吉他弦上做着優雅的消音。
“海哥……救我……!”
“哼,這家夥把我的……”壯漢頭兒氣急敗壞的樣子,臉都快氣綠了。
“不管你們發生什麽,這個地方申明不允許解決私人恩怨,只要莊傑一天待在這誰也別想碰他!”
他的語氣冷砺如刀,不自覺地給人一種壓迫感。
“姓閻的,你別仗着是魏奇的人就狂了。”壯漢頭兒郁氣難抒,“無論如何,今晚總得有個交代!”
閻海深知這群人誓不罷休,瞥了一眼旁邊最靠近自己的星羿,随手将自己的電吉他交給他,用壓低的聲線拜托他保管一下。星羿稍作猶豫後接過,面具底下看不清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海哥小心!”
莊傑的話音還沒落,壯漢頭兒就兵貴神速地耍起偷襲來。他的手指套了指虎,這種專門打架的利器無比尖銳,在閻海的左臂上劃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鮮紅的血從衣袖滲了出來。
閻海脫掉面具和外套,他的輪廓清冷懾人,刀削般的五官緊繃着。幾個壯漢也一同進攻,閻海不甘示弱,他的拳法像頭野豹充滿力量,絲毫不占下風。平實無奇的一拳掄了過去,就聽到他們肩關節脫臼的響聲。
很快,壯漢頭兒被扁得滿地找牙,于是他用力握緊指虎,趁其不備地助跑幾步猛沖過去。
危急之際,星羿抄起手中的電吉他揮去,壯漢頭兒的背部吃了一癟後整個人栽倒在地。這奸詐小人怒罵道:“操蛋的,哪個有爹生沒娘教的雜種壞我好事?”說完立馬翻過身,要找對方算賬。
有爹生……沒娘教……
星羿感覺血管突突地在太陽穴上抽動着,只見他在衆目睽睽之下高舉起電吉他,對準那人的頭顱狠狠地砸了下去……
在場的人如同被畫上封印法陣,動彈不已。
最終,閻海及時地從後拉了壯漢頭兒一把。這一下若砸實了,任誰至少都得交代半條命在這裏!他不希望事情搞大,電吉他僅僅差半寸的距離從壯漢面前滑過,接着撞擊在水泥地面上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半晌才反應過來的壯漢們,無不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
“想走?”閻海一把扯住壯漢頭兒的衣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誰有爹生沒娘教?
“聽着,他叫千星羿,給我好好記住他的名字!我罩的!”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Pogo】:Pogo一詞應該來源于極限運動,指的是原地縱跳。不同音樂類型的pogo形式不同。一般情況下的Pogo,人們在搖滾演出現場合着音樂友好而安全地用身體相互撞來撞去,借以表達最原始的熱情,烘托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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