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珍珠
嘉定三年春,在扶蘇城,我遇到個打扮怪異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黑白相間的寬袍,袖子很大,上邊用彩線紋着一個個圓圈。那些圓圈也很怪異,說是圓圈又不似圓圈,個個都繡得歪歪扭扭,并不十分圓。而且那圈五顏六色的,和那黑白袍子格格不入。
我被這件極其獨特的衣袍給吸引了,緊緊跟在他身後,盯着他的背看了很久。從未見過有人繡工如此之差的,我有些忍俊不禁。正偷笑之際,驀地見他轉過身來,我吓了一跳。立即用袖子遮着臉,轉身慌忙逃走,生怕他看見。模樣有些狼狽。
好容易跑到偏僻之處,猛地舒了口氣,才忽然想起今日上街來是給四妹買香粉的。然而此刻兩手空空,無法交差,便只好往集市走去。今日街市熱鬧,賣胭脂香粉的小販都擺着攤兒,上了許多新品種。四妹有事忙不開只好托我來,而我對香粉卻是不甚了解的,只喜歡挑些錦盒好看的。至于香不香,好不好聞,都無所謂了。
賣香粉的小鋪人很多,都是些貴府大小姐,揮金如土。我去的時候晚了些,四妹喜歡的桂花香粉都賣光了,我只好随意挑些罷。見一小攤邊側擺着一盒白玉盒,光澤圓潤,晶瑩透亮,倒是有些特別,便忍不住停下腳步仔細瞧了瞧。
“姑娘,買香粉嗎?”小販滿臉堆笑問我道。
我指着那白玉盒道:“那是什麽品種,我怎麽沒見過?”
小販見狀,挑了挑眉,露出一副諱莫如深的神情道:“姑娘,你可真識貨!這可不是一般的香粉,極其珍貴,而且只有有緣人才能買走它。”
“是嗎?”見他故弄玄虛的模樣,便知又是商販的老手法,于是又問道,“多少錢?”
他伸出五個指頭,将巴掌往我面前一擺,中氣十足道:“五百兩。”
說出來也不害臊,這巴掌大的香粉要五百兩,豈不是唬我麽?
于是我皺眉,假裝一臉嫌棄道:“五百兩?算了算了,太貴了,我是與它無緣了。”說着便轉身要走。
那小販見我要走,果然急了,連忙拉住我的袖子道:“三百兩!姑娘,我是見它與你十分有緣才賣予你,這可是寶貝啊!”
這話說得更令人懷疑了,剛剛還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現在反而倒貼上來。怕是賣不出去吧?
“太貴了太貴了,這緣分我承受不起。”我繼續擺擺手道,甩開他的手想往前走。
誰料,那小販忽地臉色一變,倏然猛地抓住我的手,将那白玉盒往我手裏一塞,厲聲道:“你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變臉變得好似四月天,剛剛還暖陽溫照,此刻忽地就烏雲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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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着一雙眼看他,錯愕不知所措。這大庭廣衆之下,還真有強買強賣的!我算是倒了大黴了。
“你這人怎的如此不講理!”我有些氣憤,想将那白玉盒放回去。可那小販先人一步,上前就将那地攤一卷,不讓我放。
“姑娘,這香粉可是極其貴重的,錯過了可就沒有了啊……”那小販掏了掏耳朵,斜着眼瞅我,伸出一只手向我要錢。
我雖則心喜那白玉盒,但三百兩是着實拿不出手。拿出錢袋數了數,總共也才一百兩文銀,壓根不夠。
那小販忽地搶過我的錢袋,帶着那卷好的地攤,一溜煙便鑽進了人群。臨走前還聽見遠遠飄來他的聲音:“眼緣,孽緣,眼緣,孽緣……”稀裏糊塗,唱的也不知是什麽調。
我盯着他的背影一看了會兒,卻不知何時,那小販一身灰布衣變成了金燦燦的袈.裟,帽子也不見了,露出光禿禿的頭,脖子上還戴着一串挂珠。他的背影極其潇灑,流行踏步,風骨不凡,俨然是一位高僧。
我大吃一驚,這才意識到先前的失禮。連忙合手,沖着那背影屈身一拜。心裏暗罵道:有眼不識泰山,真是該死!
再低頭看那白玉盒,又是一驚。那白玉盒周身泛起金色的符文,團團将它包裹住,盒蓋上逐漸顯現出一個血紅的“封”字來。我伸手摸了摸那字,一瞬間符文都消失了,連盒蓋上的字也倏爾不見。我眨了眨眼,差些以為是幻覺。
好奇地揭開那蓋子一看,卻見裏面放着一顆皎潔如月的珍珠,十分璀璨。那珠子散發着奇香,馥郁非常,聞一口便好似神游萬裏般,攝人心魄。頓覺那高僧所言不虛,這确實是難得一見的珍寶。可是為何偏要賣給我呢?我有些不解。
想來一百兩白銀買了這珍珠,倒也算不虧。正欲将盒蓋蓋上,忽然從中掉出一張字條來。我撿起一看,只見上面寥寥數行寫着:“研磨成粉,敷于額上,能治此病”。我仔細盯着那紙條看,滿腹疑水。這是什麽意思?我又不曾得病,怎麽說“能治此病”呢?
盡管十分不解,但我還是小心翼翼将這白玉盒收好了。或許日後有什麽大用處也說不定。
待我悠悠轉回至府門前,卻見大門敞開,無人把守。我有些納悶,隐隐覺得有些不妙,連忙快步走了進去。走着走着,經過垂花門時,忽聞一聲驚呼自西面傳來,緊接着便是一陣喧嘩。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隐隐傳來幾聲吶喊和尖叫,還有哭泣的聲音。
我心上一緊,急忙循聲而往。穿過垂花門,入了內院,行至西廂房處,卻見全家上下都聚在一起,臉色煞白,眼中露着驚恐。他們中圍着一人,那人跌倒在地,被繩子捆着綁在木樁上,渾身是血。青絲亂散,衣裳不整,一雙手變得黑紫黑紫,十分駭人。我仔細瞧了瞧那人的面孔,竟是我二弟。
我大驚失色,慌忙走上前,擠進人群,卻見二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口角流着白沫,瞪着一雙銅鈴大眼,口中喃喃道:“拿命來,拿命來……”那聲音十分蒼老沙啞,并非如我二弟那般童稚。
娘親捏着帕子在一旁哭泣,爹也一臉焦急,沖着周身的人便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叫郎中!”
有人急急忙忙出去了,但不一會兒便又回來了,問道:“老爺,這次要請哪個郎中?”
爹甩了甩袖子,跺了跺腳道:“随便哪個!快去啊!”
下人去了,但院子裏的緊張氣氛依然未曾消散。全府上下都緊張地盯着倒在地上的二弟,額頭冒汗。他們十分驚恐,當誰都不敢吶喊出聲,死死咬着嘴,臉色煞白。
二弟的老毛病犯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犯病全家人都提心吊膽的。因為這病着實奇怪,而且還很危險。自兩年前起,每隔三四個月,二弟便會忽然間變成這副模樣,全身好似中毒了般,漆黑一片,口中長出尖尖的獠牙來,模樣十分吓人。他見人便撲上去咬,凡是被他咬中的人,整個身子也如他一般黑紫,不日便要身亡。
之前找了許多個大夫,城中所有的郎中都找遍了,甚至還請了別處的名醫來,得到的結果都是搖頭。那些大夫郎中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覺得他并沒有什麽毛病,何談醫治?再者,有人親眼見了二弟病發的模樣,要麽被吓走,要麽也不敢靠近。上次來了個李郎中,膽子稍大一點兒,治病時被二弟給咬了一口,隔日便不治身亡了。從此,這城中便更無人敢上門來給二弟看病了。
于是依照今日這番情景,大概依然不會有郎中來。若是沒有郎中也罷,但二弟要被綁在這院子中挨一整天,直到身子恢複正常。一個才十歲的娃娃,不吃不喝被捆在木樁上,這不是折磨人嗎!然而再怎麽心疼,我們卻始終毫無辦法。一群人眼睜睜看着二弟受苦,但誰都不敢靠近他,都與他隔得遠遠的。
他口中發出陰沉的嘶呼聲,用那種蒼老的聲音說着:“拿命來,拿命來……”他面容是如此猙獰,完全不似平時那般潔白稚嫩。
“要不請城北的曹神婆來看看?”三姨娘看着二弟提議道,滿臉擔憂。這情形,擺明了不是普通的病症。于是便開始懷疑二弟是否被鬼上身了,才變得如此怪異。
“胡扯!”爹聽了三姨娘的話,勃然大怒,奮袖斥道,“此話休要再提!”
爹一向重面子,雖知三姨娘也是為了二弟好,但她這話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顯然不太恰當。三姨娘也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唐突,只好用帕子掩住口,低眉退到爹身後。
我忽然想起懷中的那顆珍珠,頓時靈光一閃,喊道:“爹,我有法子了!”一群人齊齊轉頭看向我,一臉好奇。
我從懷中掏出那顆珍珠,打開字條給他們看,道:“研磨成粉,敷于額上,能治此病。這是今日我從一位高僧手中得來的珍珠,他說此珍珠極其珍貴。看上面寫着的字,莫不是說可以治好二弟的病?”
爹見了那珍珠,兩眼也放起光來。識貨的人一瞧便知道這珍珠如此圓潤純淨,必定是珍品。又聽我從高僧處得來,他連忙接過字條,又仔細看了看那顆珍珠,道:“快快快,把這珍珠拿去磨成粉。”他将珍珠給了張管家,管家小心翼翼接過那白玉盒,急忙去了。
不過片刻,張管家又滿頭大汗跑了回來,一手端着個藥臼,一手拿着個鐵錘,急道:“老爺,這珍珠、這珍珠太硬了,砸不碎啊!”
爹眉頭一皺,冷着臉道:“怎麽會呢?拿過來我試試。”說着從管家手中接過那鐵錘,拿出珍珠放在地上就一錘下去。
“啪”,一聲脆響,那珍珠果真沒碎。不但沒碎,反而将那鐵錘砸得凹陷了個口子,那珍珠正卡在裏頭。衆人見了此竟,瞠目結舌。世間還未有如此硬的珍珠,這可算是見識了。
“果真是個寶貝。”爹看着那珍珠若有所思,他又花了好些功夫才将珍珠取下來,将鐵錘扔至一旁。
珍珠雖是寶貝,但治好二弟的病乃是燃眉之急。一群人也開始愁起來,連鐵錘都錘不破的東西,這可如何是好?
正當大家愁眉苦臉之際,門外傳來一陣朗笑,緊接着便從外頭走進來一個光頭和尚。那和尚披着件金黃燦爛的袈.裟,袈.裟上鑲着金邊線紋,腳上踏着雙軟布靴。中年模樣,慈眉善目,面容含笑,脖子上戴着串挂珠。正是我今日所見的高僧。
我張着嘴瞪着他,他卻輕輕瞥了我一眼,笑着朝我爹走去了。他步履穩健,見了我爹後便笑道:“貧僧擅自入府多有得罪,還望施主見諒,阿彌陀佛。”手握持珠,合掌而拜。
爹連忙上前道:“師父遠道而來,我未曾出門迎接,當屬我的不是,怎會見怪呢?”連忙扶他起身。
“只不過……”爹扭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二弟,嘆了幾口氣道,“唉,這位師父,你來的不是時候。我家剛出了點事,不方便招待……”
“無妨。”和尚還未讓爹說完,便擡手打斷道,“我正是為你家這事而來。”
“這……”我爹驚愕不已。衆人皆面面相觑,最終臉上露出些喜色。
“大師,你可有辦法救救我兒?”娘也走上前來,露出期許的目光。
和尚微笑着點頭,從我爹手中取過珍珠,緩緩道:“這珍珠名叫‘日月珠’,乃是從北冥深海采摘而來,十分珍貴。我今日将它贈與令媛,也正是要救這位小施主的命。”
“可是大師,這珠子堅硬如鐵,如何才能研磨成粉?”爹一臉不解,有些焦急。
大師微微一笑,拿着那珍珠走到我面前,捏起我的手指,虛空一劃。我忽覺一絲疼痛,淺淺如蟻,低頭一看,才發現手指上開了個口子,血正汩汩流出。
我火冒三丈,大叫道:“你這臭和尚要做什麽!”話音剛落,那血滴在珍珠上,竟一絲不漏地被它吸了進去。緊接着那珍珠好似浸濕了般,驟然間變成一團血色粉末,散落在他掌心。
和尚也不惱,只淡笑着對我道:“這麽多年了,你性子還是如此暴躁。”他說這話如此尋常,但卻也泛着一絲怪異。好像在對我說,又像是在對一故人說。我皺着眉頭離他幾步遠。
他握着那團粉,走到二弟面前,将掌心放于他額上。他口中念念有詞,不過片刻,那粉末便在二弟額上凝成了一滴血,漸漸滲入他眉間,在額上留下個血痕。二弟本還在掙紮的身子,忽然間寧靜了下來,閉上眼一動不動了。烏黑的身子也逐漸開始恢複正常,臉色也開始紅潤起來。
和尚見狀,舒了口氣,起身對我爹道:“莫要擔心,三日後令郎自會蘇醒。”
爹大喜過望,拉着娘和衆人就要叩拜,激動不已:“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和尚連忙扶住爹的身子,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不必在意。”說着轉身要走。
“大師請留步。大恩無以為報,但請大師在我家作客小日,我定将好生款待。”爹仍然激動不已,攔在和尚面前不讓他走。
和尚擺了擺手,連連道:“不必。”但爹仍堅持要挽留,非要報答他不可。
盛情難卻,和尚有些為難,最終看了我一眼,指着我道:“若非要報答,那麽請允許貧僧将令媛收為弟子吧。”
“這……”此話一出,我爹也有些為難起來。出家之人,尚未有和尚收女徒弟之說。衆人一聽,也紛紛吃驚地望着他。卻見和尚穩重如泰山的模樣,不似在說笑,便又滿臉疑惑。
“令媛與我算是有緣,我想收她入我門下,随我上山,傳予她一身真法。待五年後學成歸來,再放她歸俗。不知施主意下如何?”和尚一本正經道。
爹和娘齊齊扭頭看我,我一臉無辜,也不知如何是好。
“唉,都是命啊!”爹長嘆一聲,對我道,“煙兒,随大師去吧。”
娘撲上來,急道:“老爺,你這是做什麽?”
“你難道忘了十年前那個老道士的話了嗎?”爹拉住娘的手搖頭嘆氣道。
娘聽了,瞬間身子一僵,緊接着猛地落下淚來。她也發出幾道哀嘆聲,拉住我的手道:“煙兒,你……随大師去吧!”說罷,轉身不再看我,她是不舍。
他們這一說,我便又想起之前府上的傳聞了。據說在我八歲時,門口來了個道士。他見了我之後大吃一驚,又算了我的生辰八字,對我爹娘道:“這孩兒留不得,待在家中怕要惹出禍害來。日後若有人要帶她走,你們可一定要順那人意,早日送走。”當時我爹娘沒有将他的話聽進去,反而認為他是胡說八道,将他一頓亂棍趕了出去。而從那日之後,府上便沒有好事發生。譬如我二弟這怪病,怎麽也治不好。
我早知這一日會來,于是輕輕點了點頭。其實就算不來,我也籌劃着要走了。房裏那包袱已經在床底下積了一層灰,就等着什麽時候出門去,将它也帶上。
收拾完東西,我見和尚在門口等着我。我便轉身對爹娘道:“爹,娘,回去吧。好好照顧二弟,我出門去了。”爹娘含淚連連道“好”,眼中滿是不舍。
為了少些留戀,我轉身去不再看他們,大步朝門口走去。
“你不向你爹娘告別嗎?”和尚忽地變得親近了許多,沒有剛剛那般莊嚴的姿态,反而柔聲問我道。
我搖了搖頭,撅着嘴道:“說和不說有什麽區別?反正也是要走的,遲早還會見面,怕什麽。”
剛說完,我眼一抖,落下幾顆淚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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