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送蘇小姐入棺

聽到這個聲音,蘇婉兮猛地一怔,已經涼透的心中終于升起了一絲暖意。

她回過頭去。

輪椅上的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長袍,面容溫和,眉目如畫。

蘇婉兮瞧見他被侍從推着,緩緩從遠處過來,眼中卻突然有了幾分濕意,只得急忙低下了頭,不讓情緒洩露了出來。

君慕寒,君家大少爺,也是她的夫君。

君老爺目光落在君慕寒身上,眼中帶着幾許愧疚:“沒什麽,只是随意問一問而已,這麽晚了你過來做什麽?”

君慕寒眸光一直落在蘇婉兮的身上,面上帶着幾分心疼,“兒子來接婉兮回房的,既然爹娘沒什麽事情了,那便讓婉兮随我回院子吧,夜深了,爹娘早些歇息。”

君老爺眉頭緊蹙,随意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回吧,回吧。”

蘇婉兮深吸了一口氣,急忙走到了君慕寒身旁,抓住了輪椅的推把。

再是這個家裏如何寒冷,只要有慕寒在,那就還有着一絲溫暖……

慕寒疼她,惜她,每每夫人老爺為難她,都不顧自己雙腿殘廢,挺身擋住她的面前。

回到了屋中,君慕寒忽的抓住了她的手。

蘇婉兮有些愕然,轉過頭來,便瞧見君慕寒擡起眼望着她,眼中挂着顯而易見的關切,“可還好?”

蘇婉兮比較猛地一酸,卻連忙低下頭,遏止住想要脫框而出的淚水,勉強地笑了一笑,輕聲應道:“沒事,我很好。”

君慕寒點了點頭,才又問道:“我爹娘找你是為了何事?你莫要騙我說沒什麽。”

婉兮垂下眼,聲音更輕了幾分:“陛下以為定北軍的軍令符在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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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慕寒只聽蘇婉兮這般說,心中便明白了過來,目光落在妻子微紅的眼眶之上,沉默了片刻,才輕聲問道:“你可想過要給家人報仇?”

婉兮聞言,渾身一頓,腦中又浮現出家人的音容笑貌,那一抹刺目的血紅色,還有漫天的火光。

一想到此,蘇婉兮便覺着渾身都在顫抖。

仇她自然是要報的,那可是幾十條人命,她也發了誓的,害她家人之人,她一個也不會饒恕。

只是……婉兮擡起眼來望向君慕寒,他如今這個模樣,她卻是不想讓他擔憂。

她沉默了片刻,才有些艱難地開了口:“父親他,希望我過得幸福快樂……”

君慕寒輕輕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既是不打算報仇的,那軍令符你拿着也沒有用處。婉兮,我是擔心,那東西會為你招來禍事。”

蘇婉兮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面上滿是痛楚之色:“不瞞夫君,根本便沒有軍令符這個東西,蘇家歷代當家,皆由上一代當家選出,而後通過定北軍幾位将軍的試練,便可接掌定北軍,定北軍所有的一切,只聽從蘇家當家一人的吩咐,蘇家當家之人調遣定北軍根本無需任何東西,其他人是全然無法調遣的。”

君慕寒聞言亦是有些驚訝,擡起頭問道:“可你父親如今出了事,又當如何?”

“若是當家不在,便由幾位将軍協商解決。”婉兮輕聲道。

“原來如此。”君慕寒伸手握住蘇婉兮的手,輕輕安撫道:“無事,我自會向爹解釋的,你莫要驚慌。”

婉兮輕輕颔首,垂下眼,掩去眼中的戒備之色。

這夜,靜且沉。

蘇婉兮卻睡得并不安穩。

夢裏是一片紅,像是刑場上的鮮血,又像是亂葬崗的火光。

爹爹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哥哥的憐惜疼愛歷歷在目,然而忽的……血,都是血,所有人都沒有了……

“不要!不要!”

黑暗中,蘇婉兮揮着手,爹爹、哥哥……不要離開。

猛地,她驚醒了,屋中一片沉寂。

她擡手擡起手擦了擦額上的汗和臉上的淚,拉了拉被子,手卻突然一頓。

她的身旁,沒有人?

只有被窩之中尚還有一些餘溫。

君慕寒呢?

莫非是起夜了?可是為何卻沒有叫她?

蘇婉兮心中有些驚慌,害怕君慕寒出了事,急急忙忙地翻身起了床,出了屋子往官房走去,剛走出內院,卻突然瞧見外院書房之中的燈是亮着的,屋中還隐隐傳來說話的聲音。

蘇婉兮一愣,便擡腳走到了書房外。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了君老爺的聲音傳來:“照這樣說來,根本就沒有軍令符,那定北軍豈不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為我們所用了?蘇婉兮的話可信?”

蘇婉兮腳步一頓,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

君慕寒的聲音緊跟着便傳了出來:“應當無誤,這一年多來,我對她關懷備至,終是得到了她的幾許真心。我們父子二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她信任于我,自是不會對我撒謊。”

那聲音,确實是君慕寒的聲音,卻染了幾分寒霜,全然不複平日裏的溫和。

“若是如此,她對我們而言便全然沒有了用處。如今還将她放在府中,反倒是平白惹得陛下疑心,你有何建議?”君老爺又沉聲問道。

屋中靜了一會兒,蘇婉兮心中隐隐約約尚有一些期望。

卻聽見君慕寒的聲音不帶絲毫情感的響了起來:“既不能為我所用,便不如殺之以除後患。”

單單這一句,便讓蘇婉兮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只剩下從骨子裏蔓延出來的寒意。

“哈哈,不愧是君霜傑的兒子,心夠狠。不過蘇家在百姓心中頗有威望,若是他的女兒在咱們府中死了,只怕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不如一紙休書,将她趕出君府,所有東西都不能讓她帶走,到時候是死是活,也同我君家沒有絲毫關系。”

“爹爹所慮不無道理。”君慕寒亦是跟着笑了起來,“既是如此,那兒子這便回屋寫了休書。”

蘇婉兮心中一片悲涼,又害怕被他們父子二人發現,後退了兩步,慌亂之間,卻一腳踏空,摔倒在了地上。

“誰?”屋中傳來君霜傑的聲音,門便被拉了開來。

蘇婉兮驚慌失措地擡起頭來,便瞧見君老爺面色有些冷,定定地盯着她。

輪椅的聲音傳來,婉兮瞧見君慕寒的身影,出現在了君老爺的身後。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般對我?”蘇婉兮聲音帶着幾分輕顫。

君慕寒蹙着眉看了蘇婉兮一眼,才擡起頭對着君老爺道:“爹,既然她已經知道了,便不如趁着天還未亮透,将她亂棍打出府,以免明兒個白天被人瞧見了,節外生枝。”

君老爺微微點了點頭,揚聲喊了一聲:“來人!将她亂棍打二十棍子,扔出君府!”

二十大棍,很快如約而至。

棍子落在婉兮單薄的身軀上,每一棍,都似要生生将她打成兩段。

打到第十棍的時候,婉兮已經快要失去的知覺。

血沾着破碎的衣服,黏在她受傷的肌膚之上……讓那個完整的她,一點點破碎。

一棍子,一棍子。

把她對君慕寒的所有溫情和期望,把她曾經的癡心和付出,把她對人的信任和愛,全都一點點,殘忍地從她的身體裏割裂出去。

婉兮擡起頭。

眼神模糊中,她看到了君慕寒那張依然溫潤如君子般的臉。

一如從前。

只是裏面隐隐閃現的寒光,告訴她,曾經的她有多傻,有多蠢。

指尖掐入手心。

婉兮分不清自己臉上究竟是汗,是血,還是淚。

事到如今,她寧願自己從未出嫁,她寧願自己今天與父兄一同奔赴刑場,她寧願一死,也不要面對這般殘忍的真相和結局。

二十大棍結束,蘇婉兮已經神情恍惚。

君老爺的聲音在頭頂傳來,如同放大一般:“把那具棺材擡過來!”

恍恍惚惚中,一具黑色的棺材擡到了蘇婉兮的面前。

君老爺冷笑:“哼,你還給你那謀反的父親擡了棺材去。虧得我們燒得早,若不然,你豈不是要裝棺埋人,給我們君家也套上一個謀反的罪名?”

痛到極致,濃濃的恨意依然從婉兮的心底升起。

原來……

原來這一切都是君家的所作所為。

他們早就等着這一刻了吧,休了她,杖擊她,剝奪她所有的一切,無論是生命,還是尊嚴。

此刻,君慕寒突然開口,聲音要是如同從前一般清雅。

“爹,我突然想到,就這樣打了她扔出去,免不了依然要給我們君家招惹閑話。既然這棺材是蘇婉兮她自己買的,不如就送還給她,将她裝到裏面去,擡到亂葬崗好了。”

他冷冷地,全然不同從前的溫柔:“反正蘇家小姐貞烈,就讓她随自己的父兄一同死去,也算是我們仁至義盡了。”

君老爺拍了怕君慕寒的肩膀:“吾兒,此提議甚好。”

“來人啊,送蘇家小姐入棺!”

便有仆從上前,将渾身是血的蘇婉兮擡了起來,扔到了棺材之中。

棺蓋蓋上的那一刻。

蘇婉兮自始至終看着君家父子。

君家……

好一個君家……

我蘇婉兮,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若是有來生,若是大難不死……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欺騙她的人,傷害她的人,羞辱她的人,她會一一踩在腳下。

棺材蓋合上了。

釘子打入棺木。

疼痛、絕望、黑暗,全都一起湧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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