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輪回

檔案袋裏的材料還算齊整。總共二十三起的魔王娶親案，每個失蹤少女的信息均被仔細地陳于紙上，一目了然。

最早一起發生在三個月前，失蹤的少女至今依舊下落不明，最近的一起于半月前，是她識得的夏婵。時間上并無什麽規律可尋，最多時一周內便有八名少女失蹤。相同的地方不過是每人失蹤時都留下了一錠銀子和一封喜帖。

這線索并不足為奇。魔王嶺早有魔王娶親的傳說，照他整理的資料，可以追溯到十年之前。只要有心，自然可以假托行事。即便是……做到入鄉随俗也不是難事。

看得出，安逸塵查得很仔細。每個受害者均有詳細的家屬詢問筆錄。最初一個月內丢失的五名少女被他合到了一處，每頁均可見用筆将“文家花圃花女”明顯标出。記錄的日期是從第五起以後開始的，想來是他在那時接手這件案子。之後的少女便無再多線索，即便還有，可信度也大不如前。想來，安逸塵也是這樣想。再往下翻看，便是他整理的十年前文寧兩家的恩怨是非，明顯是将這五起案件嫌疑人聯系到了寧昊天身上。報複嫁禍？倒是個好理由。只是這寧家老爺即便真的綁架了少女，也應該不是所有。況且他又所謂何來？什麽樣的理由驅使下才一定要以綁架少女為代價？若單純嫁禍，大可以用些風險小，易操作的，這種費力不讨好，弄不好還很可能引火燒身的方法，不像一個精明商人會做的。

若是，必有其他利益可圖。自從再次回到這裏，她就有些不太好的預感。這其中，是否又牽涉日本人？或者，這不過就是個給人的現成便宜……

分析來去不過紙上談兵，何況還是以別人的視角來看。個中緣由細節，恐怕還是要去了解清楚。

小雅惠子租住的院子不在鎮子中心，連行人、攤販都少見，也算是避人耳目。她并不打算直接出面，也沒傻到對峙之類的，自然不會登門拜訪。

于曼麗遠遠站着，心中思量不定，這樣的地方……

“姐姐，吃糖麽？”

思緒被一聲稚嫩童音打斷。低頭看去，有個小男孩拉住了她的衣角。那男孩手中正提着一小籃花花綠綠的糖果，忽閃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問她。

吃——糖麽？

于曼麗不由在那聲中怔了怔。

男孩倒也不認生，扯着她的衣角搖了搖，“姐姐你買些吧，這種最甜了，又好看……你要是不喜歡這些，那邊還有別的。”

于曼麗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邊的矮樹後面，有個撐着柄大傘的攤子。樹枝上挂的招牌寫着“沒名面?雜貨”。

于曼麗心中一動，就認那孩子拉着她過去，在面攤前面坐下。

“那哪種最好啊？”

“那種！”小男孩想也不想地指着櫃臺裏，說得理所應當，“那種最貴啦！最貴的當然最好！”

于曼麗順着他的手指看去，不由又怔了怔。那雜七雜八的櫃臺裏插着一支支棒棒糖，包裝精細，甚至在陽光折射下閃閃發亮。

棒棒糖啊。

于曼麗不由笑起來，“那你喜歡吃嗎？”

“我沒吃過啦，”男孩子也不傷心，依舊答得幹脆，“爺爺說最貴的要留給客人的！而且我也不是很喜歡吃糖！”說到最後，男孩誇張的皺着一張包子臉，甚是傲嬌的揚起頭表示寶寶不是小孩子，寶寶才不喜歡吃糖。

孩子果然是孩子。于曼麗抿嘴忍笑，也就買了些，又要了碗面。

“姐姐，我還要，還要去別的地方呢，姐姐再見！”

那小男孩不等她回答，便雀躍着跑走了。

于曼麗笑着搖搖頭，移回眼時那老人已在竈前忙活起來。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老人甚是健談。

于曼麗怔了怔，“也不算，我只是，很久沒回來了。”

“嗯，我說看着姑娘面生呢。”

片刻，沸水一滾，便有濃郁香味烘來。

“好香，”于曼麗誠心道，“大叔您怎麽不在主街上支攤子，這裏人不多吧。”

“我啊，也不為賺錢，就是有些老客人好這一口，就做，”老漢一指不遠處，“咱家小孫子在那個學堂上學，我就擺這一會兒，等他放學了正好收攤回家去。”

熱氣騰騰的面端上桌，就着當口，狀似無意一指，“大叔，那家現在有人住了麽？”

那老漢回到竈前加了水，聽她問便尋着去看，正是學堂旁的那座高門大院。“是啊，前些日子，來了幫日本人。不過這白天倒是很少見到有人進出，也跟沒人住的時候差不了多少。”

“許是風俗如此，不然您這面這樣香，肯定早就招了過來了。”

“姑娘說笑了，我這不過就是碗清水面條，拿不出手拿不出手，”老漢忙擺手，“不過，按說這些日本人也喜歡咱們的菜啊，俺們隔壁的張嬸子就去做了廚娘，工錢還不少。”

“是麽。”

“怎麽不是，我聽張嬸子說，那裏面有個日本女人，最愛吃她炒的菜，還常常讓她在跟前講咱們魔王嶺的風土人情，故事傳說什麽的。”

這個小雅，到底想知道什麽。

她告別了面攤老伯，信步向前走。

有下了課的頑童三三兩兩迎面跑過，又有拿着大掃把的孩子認認真真掃灑，是再普通不過的學堂放學，平靜又鮮活。于曼麗安安靜靜站在那裏，望着，心也随着安靜下來。

這樣的生活，是該，被保護的。

許是她站在那裏太突兀，等于曼麗回過神來，那落單孩子已經打掃幹淨拄着掃把歪頭看她了。

“你是誰？！”

女孩子一手拿着“武器”，一手叉腰，滿臉戒備，一聲斷喝也挺像摸像樣。于曼麗笑起來，“你認識虎子麽？”

聽到她問起，小女孩眼睛亮起來，挺直腰杆甚是驕傲，“你說虎子哥哥啊，他是，他是我們的班長！”

“是嘛，我剛剛從他家的攤子過來呢，你瞧，”漂亮的棒棒糖遞過去。她不信她會不識得。這些東西對小孩子的吸引力一向不可估量。“喜歡吃麽？”

“喜歡，謝謝姐姐。”孩子笑得甜。

夥伴和糖果，果然是好開始。“不用謝，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小桃，”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看，“姐姐你長得真漂亮。”

“謝謝小桃，”于曼麗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你怎麽放了學還不回家呢？”

“我才不要，回家呢，我是，是學堂的值日生，老師走了，老師走了以後，我就要管整個，學校呢。”小孩子還沒完全學會斷句，每每被自己的話憋着，又樂此不疲。

“是嘛，小桃晚上也要在學堂麽？”

“是啊！我爸爸和我晚上一起，守夜呢！我，我還巡邏呢！”

巡夜麽。

“小桃真厲害！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于曼麗将糖果掏出來，五顏六色惹眼得很，“姐姐就把糖果都給你，你可以去拿給虎子哥哥和其他小夥伴，好不好？”

小孩子是不會騙人的。于曼麗在心中思索着從孩子們口中得到的信息。

文家少爺文世軒曾經在晚上到過。甚至不止一次。之前已有了聞香招親想要暗度陳倉的姑娘，他總不可能是貪戀日本女人的美色吧。為了香料或者萬國香會？既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那麽，一直兩立的寧家又和日本人有沒有聯系？想要借助外力奪得魔王嶺香會管理權的可能不能排除，用點兒“非常”手段确保自己勝出的可能也就不能排除。如果寧昊天真的在這種時候綁架了少女，理由又是什麽。利用少女制香？可他綁架的只是些不懂制香法的花女。

另外，從面攤老板和小桃的描述來看，小雅家香料出入量大得驚人，并且多是選在晚上完成。又是什麽理由要她一定來這裏制香，還遮遮掩掩欲蓋彌彰？僅僅為了掩人耳目似乎太過了些。那些進進出出的大箱子裏，裝的就都是香料麽。綁架，制香，少女，運送……這些究竟代表了什麽？

她那種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起來。

思慮過重降低了她對周圍的感知，待轉過街角，想要回身閃避已然來不及。于曼麗在停住腳步的人眼中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恍惚。

安逸塵。

微側過臉，不欲開口。一身黑衣如常，只是蒼白的臉上橫陳着一片猙獰掌痕，即便是匆匆一瞥，也能窺得那一巴掌的力道。

猝不及防，避無可避。不論是她還是他，都是沒有做好這樣見面的準備吧。

以安逸塵的身手反應，能讓他生生受一巴掌的人，不過是他在乎的而已。于曼麗不欲探他的隐私，但她也不是一個退縮之人，這樣的見面，遲早要來的。既是如此，她倒願是，越早越好。

“寧昊天綁架少女，目的是什麽？”

于曼麗問得直白。安逸塵垂眸看她，顯然拿不準如何作答。

他會懷疑寧昊天，卻不将他的作案動機寫到檔案裏……其實這世上，除了恩怨仇恨，還有很多東西。

“之前來警局調用檔案的人，是我。”

她不欲再兜兜轉轉，互相試探。

“我們合作。”

我們，合作？

“你，相信我？”安逸塵終于開口。是問她，又似乎不是問她。

相信麽？

他們何其相似，又如此不同。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起點。于曼麗只看着他。

“你，不需要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