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再無桃源

魔王嶺汽車并不常見，現在去長沙，若是通了信等他們接，一來一回，不知要耽誤到何時。所幸安逸塵找到了輛往長沙去的馬車。颠簸車廂裏坐的是主人家的小女兒，于曼麗下意識地拉了拉襯衫，立起的領角遮住了脖頸，連同那上面的猙獰勒痕。她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但就她和安逸塵調查的結果，實在不得不讓人憂心。

就在剛剛，她才被人“滅口”。

顯然，為了截殺她，他們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在雪地裏抛下誘人的谷粒，等麻雀一步步走進陷阱，自投羅網。太專注于眼前或者太震驚于所見不過都是借口。到底，是她丢了對危險的警惕。

想要弄清楚那些進進出出的香料箱子是否有裝藏其他東西的可能，她便提前在桃林裏等，混在那些招募來的花女裏，只等采了新鮮花瓣下來做掩護，去到貨倉一探。卻不想他們竟是如此大費周章地給她創造可乘之機。

這樣的大手筆，倒是看得起她。

為了不牽連那些無辜花女，于曼麗無法出聲尋求支援。對方并非是一擁而上的散兵游勇，懂得配合，将彼此的破綻補齊，頗為訓練有素，她且戰且退漸漸不支，被猛地勒住了脖頸。沒有用槍，對方顯然不想弄出過大動靜或者留下什麽難處理的痕跡。于曼麗這才想到，這裏本就偏僻，那些大箱子塞下她的屍體也是綽綽有餘的。

不留痕跡……

有什麽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曼麗——于曼麗——”

混亂着渙散下去的神志得以彙攏，她終于聽清了耳邊的聲音。是有人在锲而不舍地喊她的名字。

見人終是睜了眼，安逸塵斂了神色，扶她坐起身。

緩過一口氣。

“是日本人。”

“是日本人。”

幾乎是同時出口。從那些人的身手推測并不難，只是……于曼麗皺了眉。缺氧過後還有些暈，她不得不靠在安逸塵身上。“你怎麽會在這？”

她并非懷疑什麽，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自己必死無疑。他們對她出手，而不是對安逸塵，顯然，是她查詢的範圍觸碰了他們的底線。在暈死前有什麽靈光一閃。她急于看清，卻又一無所獲。

“我是……”安逸塵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我是跟着樂顏來的。”

其實他們的思路差不多。既然沒有頭緒，那就只能從源頭上追溯。如果有下一個或者是下一批受害者，無疑還是在這群花女中。至于為什麽跟着樂顏，不可否認，他的确存了私心。

人，都會傾向熟悉的人。

聽到他提起的名字，于曼麗一挑眉，明顯會錯了意，但也不在這上面糾纏。既然安逸塵是無意中來的，那麽他的出現就不應該在日本人的計劃內，也就是說，她之前掌握的應該不是他們故意留下的疑雲。

也就是——

“我懷疑日本人跟其他花女失蹤有關。”

安逸塵點點頭，他确也有這樣的想法。“日本人購進大量香料卻不見招募人手加工，這實在不合理……”

“若真是日本人下手，”于曼麗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那些花女可能已經被他們裝進香料箱子運出去了。”

安逸塵低頭不語。并非這假設太過天馬行空，或者不着邊際的讓人難以不相信。只是若真如她所言，他們綁架那些少女到底要做什麽——便也有了些難言的不好預感。

這裏，她已經暴露，留下來只有危險。安逸塵皺眉道，“我這就幫你安排，去——通知他們。”

于曼麗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她留下來不過是引得他們戒備，不如就讓他們如願。況且現在的情況确實需要向長沙那裏彙報的。只是……

“那你……”

“我自有打算。”安逸塵淡淡道。

安逸塵是溫潤的，有時甚至是無原則的，難免就會顯得軟弱無能。可是，骨子裏，他們是同樣的人吧。

他說他有打算，她便該信他的打算。

于曼麗不敢耽擱，進得長沙城告別那對父女便一路向張府趕去。她不是那些純潔而需要保護的少女，安逸塵救了她，卻沒有人救她們。下得車來，壓下心中不安，于曼麗強自冷靜下來，但願一切還不算太遲。

進出不斷的士兵給這座華貴的大宅染上了緊張的色彩。前方的戰勢即便是不能親眼得見，也該在那些稚嫩而緊繃的臉上看出端倪來。于曼麗心中難言，那些都是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啊，有血有肉，可能都來不及長大，明天就成了戰場上堆積的冰冷屍體……保家衛國，在這裏，并不是心中的一句口號。沒有人給他們準備好幾套方案，計劃好退路，也沒人百般掩護，想方設法營救……再沒有什麽“死間”還是“活間”，這裏是戰場了。

“曼麗。”

并未等上太久，張瑞江已經站在院中叫醒了皺眉沉思的人。

只是幾天未見，他眼下烏青一片，顯然是幾日都不得休息了。于曼麗張了張口，卻終是未能成言，默默跟着。沒有真正上過戰場，她又有什麽資格問呢。

她被帶進了書房，而那名貴寬大書桌後面伏案的人并未擡眼來看，手中筆觸不停，勾勾畫畫。

知他時間寶貴，于曼麗匆匆行了一禮便開口。

“魔王嶺的案子，目前可以歸為兩案來看。”于曼麗将手中的材料遞過去，“其一，寧昊天所綁架的少女，便如其中所說，欲借助少女的體香煉制寧家香譜所記的第一香。”

“其二，文世軒綁架的部分。他手上也有寧家香譜，表面目的相似。這文寧兩家在制香上一直争鋒相對，文家有同樣的行徑，也不算不合理。”

“表面？”問出口，張瑞江幾乎是下意識側頭去看，那人依舊伏案微動，皺眉不語。

“是，”于曼麗斟酌道，“這個文世軒與小雅惠子有聯系，至于目的是什麽，又和失蹤少女案有無關聯，安逸塵會在魔王嶺進一步查證。”

那些都不是她要說的重點。

“我将之前的時刻表與少女失蹤案集中發生的時段做了比對，時間間隔大體一致，基本可以說明這其中的關聯。”那些航道的終點不容辯駁，他們連掩飾都不肖做了。于曼麗深吸了一口氣，“是不是可以假設，三年前，小野家族來到中國，暗中綁架少女，又将她們運往……前線，甚至日本……”

前線，日本……需要年輕的女孩子……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于曼麗下意識尋找那雙銳利的眼睛。

那裏面，有着相同的東西。

于曼麗心中一怔，或許，他早已想到這樣的可能。那麽，又為什麽還要讓她去……

“怎麽會……”不可置信的聲音喃喃傳來，張瑞江亦驚訝于這樣的結論。他之前的确查過那些航班的信息，可也不過以為是往前線運輸的物資或者武器。

“現在，當務之急除了防止有更多少女被綁架，還得尋找那些已經送出去的少女的蹤跡。”

只有主座中人依舊無甚表情。他看着她，問。“他材料上這樣寫，你就信？”

“是。”

于曼麗壓下心中的思緒。他必定會派人監視她的，那麽知道這份材料的來源也并不奇怪。只是對于他語氣中的意思，毫無自覺。

“我相信他。”

“魔王嶺的事可以交給安逸塵處理，如果你們預備安排人去追蹤少女的線索，”座上人投來的目光稱得上是審視，于曼麗并未低頭躲閃。

“讓我去。”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張瑞江已經搶先開口，語出急促不善。“我們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

又是自有安排！

于曼麗不信他們沒有摸清她的能力和背景。她做過的事，足夠說明。“增加一人，只會有益處。”

她該有這樣的自信。

張瑞江全然不顧佛爺将那帶着審視與壓迫的目光轉向自己，也無暇顧及，“別自以為是，你知不知道什麽是戰場！簡直是不自量力！戰場不是你們這種女人該去的地方！”

“哪種女人？”于曼麗針鋒相對，不退不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也是中國人，與你并沒有什麽不同！”

這樣的争論自然是沒有意義。但對她來說，卻是必要的。

“瑞江。”

張啓山終于徐徐開口，止住了劍拔弩張的局面，目光并未在二人身上多作停留，又落回桌上文件。

“帶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