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妖丹

白緊緊的閉着雙眼, 他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溫柔的懷抱裏, 眼皮已經沉重的睜不開,白只能抽動着小鼻子,嗅到了熟悉的氣息。

那是将将的氣息。

好喜歡将将,真的好喜歡好喜歡。

任憑自己沉浸在将将的懷抱裏,白的頭無意識的緊貼着将将溫暖的胸膛,思緒似乎沉入黑暗的深海中,慢慢消失。

他會死嗎, 白的潛意識在思索着, 和老和尚一樣,會死?

老和尚原本不是個老和尚,很年輕,很英俊。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白不記得。

他只知道自己出生後沒多久就被抛棄了,躺在寒冬的雪上,顫抖着小身體縮成一團, 孤獨的等死。

是一雙溫暖卻粗糙的大手,将他捧了起來,帶走取暖, 喂水。

一只脆弱到很容易就會死在嚴冬的小兔子, 就這麽堅強的活了下來。

白兔, 年輕的和尚就這麽稱呼他。

白一開始什麽都不懂。

但是架不住和尚每日都和他念叨說話, 漸漸地, 白覺得自己好似明白了什麽。

那是妖的開智, 當然白自己不知道, 也沒有自己從普通白兔變成妖怪的自覺。

住的地方很簡陋,一個早就破敗的寺廟,一個瘦巴巴的,每日除了念經就是考慮吃飯的和尚,和一只被精心喂養都有點小肥的白兔。

那是一個戰亂的年代。

和尚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一路讨飯讨水,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拿着缽,身上髒兮兮破爛爛的,說是和尚,看着和剃光了頭發的乞丐也沒多大的差別。

如果換上歷史上某個人,過不下去了怕是要舉旗謀反,自己當了皇帝。因為那個人當和尚,只是為了謀生。

可是和尚不是那個人,他信佛。從一開始就信,很誠摯的信,堅定的認為這個世界有輪回,有善惡因果,走在紅塵中,卻總有要一只腳踏出紅塵的意思。

和尚來到這裏後發現了這個破廟,周圍有山有水,遠離了紅塵喧鬧,讓和尚覺得靜心,就住了下來。周圍沒有人煙,拿不到什麽種子,普通百姓已經過着啃樹皮的日子,哪裏有的種糧。

和尚只好每日出去采摘野果,或者找一點能吃的東西,看看有沒有種子,帶回來自己種植。尤其是冬天,和尚走的遠找的勤,發現了一只快被雪埋了的兔子,和很遠處帶着兔毛的血跡。

兔子的母親被野獸抓走吃了,沒人喂養的小兔子,掙紮着爬了出來。和尚一眼便看懂,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就帶走了。

然後自己摸索,磕磕絆絆的照顧長大。

寺廟裏沒有別的人,甚至沒有別的動物,和尚是人,要說話,每日訴說的對象就變成了兔子。

而和尚每日和兔子說的最多的,是要保持善心,信仰神明,不作惡事。

白兔懵懵懂懂,聽不明白,但是卻都記住了,和尚說的都是對的,要相信這個寧願自己餓着也喂飽自己的和尚,當一只好兔子。

本來,作為一只兔子,他就喜歡吃素,不殺生。

聽着佛經,學着佛理,再配合兔子本能的思考,白兔自己總結了一套生存的信條。

這麽聽着學着,每日看着月亮冥想着,明明沒有妖怪帶路,小白兔修煉的路也出乎意料的順。

若是真能這麽順利下去,以後就會出現一只帶有佛性的兔子。

可惜,凡人的壽命和兔子的不對等,和兔妖的更不對等。

和尚發現了白兔超乎尋常的長壽,也只是道了一句各有緣法和阿彌陀佛,便繼續每日給兔子講經。和尚好似什麽都知道,也好似什麽都不知道。

反正,他什麽都沒對白兔說。

等到和尚的臉上長了厚厚的褶皺後,白兔開始學會口吐人言,和尚的阿彌陀佛也只是比往常多了一倍,并無其他異常。

久而久之,一個和尚和一只白兔的互相聊佛理也習慣了,雖然白兔的開智,智商提的似乎不多,每次都能把天給聊死,而且一張三瓣嘴,常常舌頭撸不直。

再後來,和尚躺下了,沒有再和白兔一起出去找野菜,刨菜根。他滿是皺紋的身體出現了奇怪的斑點,每日散發着難聞的味道。

兔子不喜歡那味道,更不喜歡倒下的虛弱和尚。

每日給和尚野果,還找到了很多熟透掉落的美味桑葚,但是和尚不肯張嘴。

和尚說他不行了,不行了是什麽意思?難道桑葚味道不好吃?

白兔不懂,但是和尚的話,他是聽的。和尚告訴他,如果自己完全不動了,就是死了的意思。死亡不可怕,不過是去佛祖身邊,亦或者去冥界重新入輪回。

那是新生。

白兔問什麽是新生,和尚告訴他,新生就是忘掉一切,重新開始。那是好事。

那是好事?既然是好事,白兔就不難過了,他吃掉桑葚,看着和尚一點點的沒了氣息,徹底死去。

真的是好事嗎?

那為啥,白兔心裏那麽難過?

就好像好吃的桑葚沒有了,這世間所有一切的東西都沒了,生活也沒有了可期待和高興的事情。

白兔第一次理解死亡。

所謂死亡,就是走的人開開心心的去輪回,留下的兔子哭哭啼啼的在悲傷。

那就是死亡。

白兔讨厭死亡,他不想死亡,哪怕痛苦的存活着,也絕對不要留下誰來承受悲傷。

但是現在,白兔誰也沒有,這個寺廟裏,只剩下他一只兔子了。

和尚要埋,白兔不想埋,埋了就看不見了,可是天氣熱,沒有多久,和尚就更臭了。

白兔忍了很久,直到有什麽飛過來想吃掉和尚。

和尚不可以被吃掉。

白兔花了十幾天的時間,在寺廟的院子裏挖了一個坑,把和尚推進去埋了。

然後每日坐在賣掉和尚的墳包前,繼續吃着野菜,念叨着和尚每日說起的佛經。

越說腦子越清明,心裏也越難過。

他似乎知道和尚說以前他很孤獨這句話什麽意思了。

白兔現在就很孤獨。

白兔想要伴兒陪。

但是和尚躺下了,所以白兔要找另外一個陪着他的,活的長的,長的好看的,很有本事的。

白兔不知道在和尚的墳前渡過了幾十個春夏秋冬,他唯一能直觀感受到的就是,寺廟越來越破,圍牆都塌了。

幸好他沒在圍牆下面。

因為不知道怎麽化成人形,兔子就只能還是兔子,出去找吃的。

冬天最讨厭了,找不到幾口糧食,只能刨草根。

白兔不喜歡吃草根。然後,一個從未見過的人靠近他,兔子當時還惦記着草根,等那人靠近後才反應過來,猛然竄開。

回過頭,就對上了一雙魅惑的眼睛,美人歪着頭,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饒有興趣的看着白兔。

九尾狐天生魅惑能力全開,兔子思維單純太傻,看到的第一反應就是美人。

第二個反應,就是想起和尚說過的,人間夫妻在一起,為生同衾死同穴,一生相伴相知。

兔子想要一個相知相伴的,面前的人很合适。

哪怕他的氣息稍微有點可怕,讓兔子每時每刻都想本能跺腳。

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那種感情,大概就是愛。

愛了就要說。

當然首先要贊美。

所以兔子直接開口:“好美的姐姐。”

和尚說了,美麗是女子,英俊的是男子,眼前這個人美的震撼,女子要尊稱姐姐。

然後,眼前的美人開始脫衣服,指着自己下面得意道:“看清楚。”

白兔瞄了一眼,仔細的盯着瞧,很滿意:“我心悅你,嫁我可好。”

男人還是女人,對白兔來說沒差別。

實際上,白兔也沒見過女人,只聽和尚口頭描述過。

而和尚守戒多年,見過的女人也不過是在外同樣逃難,瘦弱幹癟的狼狽女子。

蘇戕脫光的行為在兔子眼裏不僅沒有證明自己身為男人的身份,反而讓白兔誤以為,對方對自己很滿意,所以赤1裸相待。

至于結果,白兔被某個化成原型的狐貍,撲在地上撕打了好一通。

白兔委屈,第一次意識到和尚說的或許不都是對的。

狐貍打贏了白兔,就一口叼走兔子。

妖界的道理就是這樣的,誰拳頭大贏了,誰就是老大。

現在,他作為一只狐貍,有了一只兔子當小弟。

狐貍叼着兔子去了狐貍窩,兔子醒了掙紮不幹,說他還有一個爹躺在寺廟裏,要陪着。

蘇戕聽後冷笑,行,來了小的附贈大的,也不錯。

結果去了後發現,面前的是一個墳包。

傻兔子還站在墳包介紹:“師爹,看,這是我娶的媳婦兒。”

蘇戕沒忍住,當着墳包下的師爹的面兒,表演了一次現場家暴。

不過這個寺廟裏,他倒是心安理得的住下了。和白兔一樣,蘇戕同樣形單影只,寺廟的房子雖然破破爛爛,好歹有個遮風擋雨的瓦片,比他自己刨出來的狐貍洞強多了。

至于那些個當做旅館的書生家,早就被狐貍抛在了腦後,他身為一只九尾狐妖,雖然喜歡騙人蹭點吃喝住,好歹也是走着正經修行的路,不沾染血腥。

況且他也從未相信過哪些書生嘴巴裏說的情愛。

這邊念叨着此生唯愛你一人,轉頭就可以去秦樓楚館尋個貼心的住上一晚,再或者娶個妻妾延綿後代,在狐貍眼裏,所謂的凡人,無論是在感情還是金錢上,向來是貪心的。

狐貍發誓,絕不為誰付出真心,卻沒想到這次抓住了只兔子,卻被這只傻兔子牢牢套住了心。掙脫不開,也不想掙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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