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妖丹
一只狐貍和兔子, 在食物鏈上原本是吃和被吃的關系,卻偏偏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還過的和平快樂。
在狐貍眼裏, 自己就是打敗了兔子, 占了兔子的窩, 順便得了一個免費的勞動力。
在兔子眼裏, 自己就是出門一趟, 拐帶了一只媳婦回來。
雖然蘇戕明确告訴過這只傻兔子,自己是雄性,沒有辦法和兔子在一起。
白兔不在意, 他本就不是為了繁衍後代才找的伴兒, 狐貍生不生的了兔崽子都沒關系。當然這個言論一出, 白兔又被狐貍壓着揍了一頓。
白兔被揍趴下了, 在墳包前躺了一天, 第二天起來又是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
經常話語撩撥,然後日常挨揍, 或許是兔子腦袋裏真的沒有那根筋,無論被打趴下多少回, 兔子的說辭永遠不改。
喊的名字還是将将, 每日說的都是喜歡, 求娶的行動從未停止。
原本叫做白兔,後來被蘇戕改稱為白的兔子, 每日都在告白, 每日都在作死。
蘇戕原本還會揍一揍, 後來就懶得揍了,對于兔子說的話每日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不再當回事。
如今仔細想一想,每天都被兔子煩,他卻從沒有直接打死這只傻兔子,或許他自己心底下并不是多讨厭的吧。
可惜這一點,蘇戕意識的太晚。
狐貍陪着兔子在寺廟裏生活了很久,看着兔子每日對自己獻殷勤,為自己摘野果尋草根。可是狐貍不吃肉,他只是調笑着看兔子每日忙東忙西,然後有一天,叼着一只血糊糊的獵物出現在白兔面前。
作為開智的狐貍,蘇戕能吃的自然不能是開智的妖怪,而是普通的野獸。
即使如此,對于一只從小被和尚帶大,只見過青菜入口的白兔來說,也過于刺激了點。
而後整整三日,白兔都沒有出現在狐貍面前。
蘇戕一度以為,這只小白兔終于認識到自己作為吃肉的獸類有多麽兇猛,膽顫了,不敢再說什麽喜歡和他在一起的話。
結果三日後,傻兔子抓着一只老鼠回來了。
老鼠還是活的,但是被傻兔子用藤蔓捆了,帶到了狐貍面前。
那時候,蘇戕看白的眼神,完完全全的是震驚。
如果傻兔子在送老鼠的時候不要蜷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的樣子,蘇戕心裏會更開心點。而現在,蘇戕也足夠高興了。
哪怕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他是因為哪一點高興,是白兔這個小弟調1教的成功,作為食草動物還敢去給自己抓老鼠,還是因為對方真的考慮到自己的食譜努力去配合自己而不是強迫自己去改吃素。
蘇戕不喜歡老鼠,比起這種小又柴的動物,他更喜歡肥嫩的野雞。
但是他還是吃了,當着傻兔子面吞的。
只是這以後,狐貍再也沒有當着兔子面前吃肉食。
蘇戕的心情很好,心情好了後,就覺得自己對這只兔子可以再好一點。看着傻兔子明明修行已經足夠,卻至今不懂如何化形。蘇戕就手把手的教導着白,如何化為人形。
可惜兔子還是太傻,十來年的時間,終于可以化為人形,尾巴和耳朵卻怎麽都收不回去。
并不是不能收,而是傻兔子堅持表示,這是自己作為兔子的驕傲,怎麽可以沒有。
對此,蘇戕還能說什麽呢。他很難說明白妖怪在人類的眼裏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教會這只傻兔子變成人形時要穿衣服就已經費了他十成的力氣。
不要以為自己遇到一個好和尚,這天底下所有的人類就都是好人了。
蘇戕在凡人間混的時間很長,沒有誰比他更了解人心底下隐藏着的醜惡,而且越是狠辣的心腸,越是容易披上僞善的外皮,維持着自己天下第一大好人的虛僞人設。
而白也容易被這樣的家夥欺騙。
所以蘇戕不止一次的告知白,不要去和人類打交道,他沒那個智商。
白不懂,卻聽話。而且他對人類的世界并不好奇。
和尚說,這個世界正在打仗,到處都是戰火紛飛。狐貍聽了也只是笑笑,沒有說穿。事實上戰争早就停了近百年,也不想想和尚去了都多久。
人類的戰争,不可能一如既往的打下去。總會有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
等幾百年的繁華盛世過去,再出了天災**後,人間就又會亂起來,這就像是一次循環。
如今正是盛世的時代。
蘇戕阻止白去人類的世界,可蘇戕自己卻很向往。
他喜歡看人類之間互相勾心鬥角欺瞞詐騙,也喜歡享受人類創造的一切可以舒适生活的東西,更愛那些被烹饪成各種味道的美食,裁剪成很多花樣的新衣。
狐貍愛繁華,九尾狐尤甚。
寺廟裏如同苦修的日子,哪怕有一只白兔作陪,蘇戕也沒耐住多久,就扯了一個理由,丢下了白兔,自己去山下附近鎮子裏化為人形去玩了。
蘇戕說很快回來,白兔點頭答應了,就在寺廟裏乖乖等着。
每日照樣出去采摘野菜,還學會了化為人形,只是耳朵和尾巴仍舊還在,山上無人,不會有人看到。
白兔學會了種植,每天給寺廟裏的菜澆水除蟲,掰着手指過日子,等着蘇戕回來。
蘇戕說,等他數到了一百就回來。
可是白兔的算術不好,他數了很久,架子上的菜熟了好幾批,幾次下雪幾回炎熱,明明過了很久,一百卻怎麽數都數不到。
蘇戕一直沒有回來。
白兔為蘇戕存了好多果子,明明放在了陰冷的地窖裏,也存不了太久,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壞掉,然後扔掉。明明和尚說了,地窖裏的菜能存着過年,可以放很久很久。
所以很久到底是多久?
那都是狐貍愛吃的,狐貍說,吃過肉後再吃點果子清牙口。
最好的都給狐貍留着,兔子想吃都沒舍得,可惜結果都是扔掉的命。
傻乎乎的白兔,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被抛棄的可能。
仍舊不熟練的計算着日子,卻怎麽算都不對。
他很想直接把所有數字都劃掉,寫上一個一百,那樣将将就可以回來了。
後來,蘇戕真的回來了。
只是看着,也不像是回來了。
白兔是在化為人形的時候,拿着破竹筐去摘菜時見到了蘇戕。
可能是最近采摘的菜太勤了,附近已經沒有好菜可以找到,白兔就多走了一段,來到一個他不常去的地方。
那個地方狐貍不讓兔子去,因為離人類住的鎮子太近了。
可是沒有菜,白兔還想着多存一點,保證狐貍來的時候有東西清牙口,結果就遇到了化成人形穿着華美衣服,與一男子相伴而來的蘇戕。
蘇戕呆了,男子也呆了。
蘇戕是沒想到傻兔子竟然真的敢不聽自己的話,明明讓他往東不往西,難道是冷落的太久了?
而男人愣住的理由很簡單,長着兔耳朵和尾巴的人,哪裏是人?
男人回過神,啊啊的叫着,拿着刀就要砍了白兔。
白就傻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後來還是蘇戕先動了手,一個當做飯票随時替換的富家公子,與什麽話都聽自己的白兔小弟,蘇戕自然選擇了後者,一巴掌就把富家公子拍在地上。
蘇戕動手,又與白那麽熟稔的模樣,男人不傻,立即就發現了蘇戕也是個妖怪。
原本眼中有的深情立即消失不見了,臉上有的只有恐懼和厭惡,男人對着蘇戕罵着所有他能想到的辱罵詞,然後伸出的手臂就被氣急了的白給狠狠咬了一口。誰也不許欺負将将。
兔子急了可咬人呢,這話自然不是開玩笑的。
走正途修行的妖最好不沾殺孽,蘇戕一個法術就讓富家公子忘記了一切。送他下山回了家。
其實蘇戕沒在意男人的辱罵,他之前業務不熟練的時候,被發現真實身份好多次,早就習慣了這種态度的改變。
“記住,傻兔子,這個世間所有情愛都是假的。喜歡不過是自己欺騙自己的錯覺。真的發現對方是什麽樣子,喜歡就會煙消雲散,變成仇恨。”那時候,蘇戕這麽對白說。
白蹦跶着腳丫不同意:“我喜歡你,不是假的。”
“那你又能喜歡我多久。”蘇戕冷笑,“也有那些知道我是狐妖後也表示初心不改,可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總有一日,感情會淡薄,最後什麽都剩不下。”
他不是沒有被感動過,可是那些感動過他的感情,美好的如同煙花一瞬。消失的太快,快到狐貍都沒來得及去考慮自己的心情。
“我……我……”白不知道該怎麽說,只是仰着腦袋道,“我絕對會喜歡你很久!很久很久!”
蘇戕:“很久?你連一百都數不到,你的很久是多久?”
白:“我可以活很久,和尚都沒活過我,然後我每天都喜歡你一點,就可以喜歡你很久很久。”
蘇戕:“那你的喜歡就會越來越少。”
白猛搖頭:“我每天晚上會想你一點點,然後多喜歡你一點點。每天增加一點點,就可以永遠喜歡着你。”
蘇戕被震撼到了,他知道這只兔子從不說假話,也知道這只兔子說的會做到。就是因此,他才驚愕。
當真是傻兔子。
他可是九尾狐,專喜歡魅惑他人,從別人身上獲取真心,從不願意付出什麽的狡猾的狐貍。但其實狐貍覺得他從未遇到什麽真心。
“我什麽都不會給你。”蘇戕說。
傻兔子笑的天真:“那我也喜歡你。我有的,都可以給你。”
傻兔子說到做到。
蘇戕不過是煩惱了一下最近修為停滞,擔心自己壽命到了盡頭,傻兔子就想起和尚說起的一些雜記傳說,去尋找什麽靈珠草。
和尚的話兔子相信,所以他去找不過是雜書杜撰的傳說靈草。狐貍的話他也相信,為了狐貍一句随口說出的話,兔子第一次離開家,千裏迢迢的尋找。
涉世不深的兔子,走出去沒多久就遇到了只大妖怪。
一個專門吞噬其他妖怪增長修為的妖怪。
白拼死逃了出去,可那只是一個開始。長路漫漫,注定白無法走到終點。
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世間險惡。
可惜白兔沒有機會去得到教訓,多次的受傷,讓他重傷到起也起不來了。
他不想死,他答應了将将,要活的更長久,要一直喜歡将将。
但是将将要死了,他還沒有找到靈珠草。
好難過。
然後,一個唱着小曲,穿着破衣裳的男人出現在重傷的兔子面前,笑嘻嘻的提起兔子耳朵:“哦呀,今天可以加菜了。”
白無力抵抗,只能掉眼淚懇求:“放過我……我還不想吃。”
“說話了!妖怪?兔子?”男人道,“氣息還挺幹淨的,不是只壞妖怪呢。遇到也是緣,我就救你一救。但是救不救得活,看你的命了。對了,你有名字嗎。”
“白……”
“哦哦,真是好理解的名字。我叫萬溪環。”
“玩玩?”
“……萬溪環。”
“宛宛?”
男人沉默幾秒,道:“對,宛宛!”
而與此同時,千裏之遙的寺廟中,狐貍仰望着天,等待着注定無法回來的兔子,心中煎熬難過,體會到了當初白兔在寺廟等待自己的心情,同時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惜他再也沒有等到他的小兔子。
他好不容易喜歡上的小兔子。
從前有一座荒山,荒山上有一個荒廢的寺廟,寺廟裏來了個窮和尚,和尚吃菜念經,荒廟變成了有和尚的破廟。和尚出去摘菜,帶了一只小白兔回來,破廟裏多了一張嘴,一人一兔吃菜念經,破廟越來越熱鬧。
有一天和尚倒下了,寺廟裏只剩下了一個墳包和一只白兔,白兔吃菜念經,出門尋找夥伴。
白兔帶了一只狐貍回來,狐貍和白兔,陪着一個墳包,在寺廟裏玩鬧。
之後白兔離開了寺廟,留下狐貍苦等,等了許久都沒有回來,狐貍出門尋找白兔,破廟變成了荒廟,廟裏只有一個墳包。
破廟變成了斷壁殘骸,殘骸變成了黃土,光禿禿的山坡上,連墳包都被沙土淹沒,尋也尋不到。
兔子和狐貍,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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