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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舒醒來時天還是黑的, 到了冬天後,白晝少了大半,他靠在枕頭裏看着昏黑的天花板發呆。

他昨夜看書看到了四點, 只睡了兩個小時就醒了。睡下後也并不踏實, 好像做了幾百個夢,被怪物追趕, 死了上百次。

醒來後鼻子一半不通,難喘的胸口大口呼吸,像在雨林瀕臨死亡的冒險者,疲憊與頻繁的被睡夢拉扯着醒來, 惺忪的睡眼艱難睜開。

他給自己設定的鬧鐘是六點半,還剩下半小時。季舒側過身,把臉藏在倦倦的被籠裏。

季越東沒有去上海, 他是一年四季都在忙, 以前為了陪季舒會騰出時間,而現在則沒了這個必要。

後半年他有兩個月呆在倫敦,之後去了墨西哥,快過年的時候回國呆了一天,和季舒吃了頓飯後,第二天就要去柏林。

季舒對于季越東的愛意像是在機場等一艘船,遙遙無期無可尋覓。

分針停在了半,季舒坐了起來, 他按下了鬧鐘,下床穿衣服。

他走到樓下, 樓梯燈亮了。季舒記得去年過年,季越東給他煮了餃子,餃子的味道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為自己煮了一鍋餃子,時間掌握得不好,撈出來後發現爛了幾個。餃子蘸了醋,季舒咬着餃子皮,吞下和以前味道完全不同的肉餡,吃了一個,眼淚就這樣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黯淡的光,一個人的桌子,幾只不成形的餃子,季舒趴在桌上,聽着心髒悶悶地跳,他張開嘴,叫着季越東。他對着空氣,向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季越東說,新年快樂。

吃過飯季舒從家裏出來,他最近學會了騎自行車,一開始很生疏,摔了幾次後似乎跌開竅了。他騎車去圖書館,踏着晨曦,是第一個到的。

日複一日的學習,從早到晚,一直到十點,季舒匿入黑夜。漫長的夜和冬季,冷風刮在了臉上,刺骨冰冷。

他試圖讓自己不要覺得疲倦,把那些難過孤獨寂寞都丢給時間,他想要快點長大,成長到足以與季越東并肩,成長到足夠有資格告訴季越東,我愛你。

季舒的成績進步很快,這迅速上升的程度讓幾門課的老師都覺得驚訝。高二下半學期,依照他的成績考上大學已經是不成問題了,但和他想要考的醫科大還差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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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為自己做規劃的時候,陸潇也打算以體育特招生的名額先去體院自招,早自習晚自修他都不在教室,周末也都是在體育館做訓練。

一群只知道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大男生也總算是有了緊迫感,越來越少的時間,把生活壓成了緊湊。季舒完全适應了國內教育,往昔懶散松弛的狀态已然消失。陸潇和他約定着要一起去北京,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季舒學着他的樣子,和他碰拳,答應了他。

草長莺飛,來年春天,季舒騎車從學校回來,門口的野薔薇都開了。他把自行車停在院子裏,拉開門,多爾多蹦蹦跳跳探出腦袋,毛茸茸的大兔子,挨在季舒腳邊,暖烘烘發着熱。

他喂了多爾多一些兔食,把大兔子抱在懷裏掂了掂,自言自語道:“多爾多你這身毛是多少錢啊?肯定很多吧。”他低下頭,把臉紮進那片絨毛裏,深吸一口氣。

木質樓梯輕響,季舒的身體一震,他擡頭不敢置信看去,是季越東從上走了下來。他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季越東。四目相對,春季就在鼻尖,他張了張嘴,發出幾聲氣音,過了很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話從喉嚨裏被擠出,他問:“你回來了?”

季越東走到他面前,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季舒瘦了很多,原本尚且還殘留的嬰兒肥凹陷下去,眼眶裏打轉着淚,漂亮剔透的瞳仁裏裝滿了季越東。

季越東把他撈起來,季舒都站不穩了,他抱住季越東的手臂,卻又似害怕,一下子松開。季越東扶着他的肩膀讓他站穩,他對季舒說:“我收到學校通知,後天是你十八歲成人禮。”

季舒沒日沒夜的做着題,根本不知道原來成人禮就在後天。他一臉茫然,緩慢回神後,輕輕把手遞到季越東的掌心裏,他的眼裏聚集着光,他踮起腳,期盼地看着季越東,他說:“成人禮之後,我是不是就長大了。”

季越東低眉垂眼,手指點着季舒的眉心,他說是的。

季舒快要哭了,他牢牢攥住季越東的食指,低下頭去藏住自己發紅的眼眶,聲音沙啞道:“我好想你啊。”

自從季越東變得越來越忙後,他們有多久沒見面了。季舒把頭靠在季越東胸口,熟悉的心跳聲像是鼓點,他閉上眼,挂在睫毛上的眼淚一顆顆落下。

季越東等着季舒平靜下來,他拉着季舒去洗手,而後走到飯廳,飯菜已經準備好了,季越東拉開椅子,季舒坐上去後他在季舒對面坐下。兩人面對面,桌上是四菜一湯,都是季舒喜歡吃的菜。

季越東剝蝦,幾只完整的蝦剝去了殼放在季舒手邊的小碗裏,季舒的目光落在季越東的手上。修長的手指沾着亮晶晶的油漬,雪白的紙巾包裹住一根手指,旋轉摩擦,季舒眨了眨眼,撇開視線低下頭,咬住了那只蝦。

季舒的胃口比之前更小了,季越東看着他進食,問他:“做飯的阿姨說你晚飯基本都不吃。”

季舒咬了一下嘴唇,小聲辯解,“我有吃的。”

湯是整只鴨子煲了一下午,鴨肉都酥爛了,放了枸杞和黨參,他盛了一碗遞給季舒。季舒這頓吃了不少,半盤的蝦子,兩碗湯,季越東不停地給他夾菜,季舒覺得他像是在填鴨子似的。他最後實在吃不下了,半趴在桌上,細聲細氣求饒道:“真的吃不下了。”

季舒的臉壓在桌上,他撒着嬌,又怕季越東不高興,睜開一只眼睛,偷偷去看季越東。在他的視線裏,季越東站了起來,收拾碗筷走去廚房。

他一愣,連忙起身,小跑跟在季越東身後,他揪住季越東的衣角,季越東腳步停滞,季舒就把手松開了。

今晚他本來是給自己安排好了學習計劃,一疊一疊的試卷等着他去做,可現在他站在廚房門口,水聲嘩啦啦響着,他的心放佛被浸泡在那一池的泡沫裏。

季越東挽起袖子,擦洗着碗碟。季舒盯着季越東的後背,襯衫包裹着寬闊的後背,腰側收緊,曲線像是在誘惑人。季舒的目光無法挪開,他的腳就好像被水泥砌在了季越東身邊。

水聲漸停,季越東把碗碟拿起瀝幹了水,他聽到季舒說:“上一次考試,我考了班級前十。”

“進步了很多。”

“老師都在誇我。”季舒上前一步,季越東轉身,他看着季舒。

季舒像只在林間的小兔子,一步步往前,一點點試探,他伸出爪子,勾住季越東的手,他對季越東說:“我一直都想着你來給我開家長會,我不會……讓你像之前那樣丢臉了。”他說着說着低下頭,失落道:“可你都沒回來。”

季越東長嘆一口氣,他并沒有刻意去躲避季舒,他是真的忙。季家的資産龐雜,國內外都有涉及,他要把家權交托出去,所要做的準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在此次回國前,他還去了一趟瑞士,與梁叔見了一面,和他提起了季舒的成人禮。

他未曾想過三年會這麽快,梁叔和他談起季舒成年後的事,問起季越東之後的打算,季越東想了很久,他說不知道。

他的小半生都是在為季家活着,如今圈在脖間的鎖鏈松動直至掉落,他卻像一只家犬,跑出一段後又茫然若失地看着囚住他的家。

那天晚上,季舒洗好澡,幾本習題和試卷丢在書桌上。他在廚房切好水果,端着盤子小跑到季越東的房門外,躊躇駐足了很久。季舒剛要敲門,肩膀便被輕拍。他吓了一跳,手上的果盤差點就掉,季越東眼疾手快扶住果盤,低頭看着他,“怎麽了?站在這裏。”

季越東剛在二樓客廳外的陽臺上抽好煙,身上是淡淡的水蜜桃,女士煙似乎都抽上瘾了。季舒嗅到那熟悉的味道,愣了愣,對季越東說:“我切了水果,想來給你吃。”

季越東道了聲謝,捏起小叉子戳了一塊哈密瓜,“挺甜的。”

季越東誇了一句,季舒就笑了。季越東推開門,季舒順勢跟了進去,季越東在小沙發上坐下,他就把果盤放在季越東手邊的矮桌上。

季越東往一側靠,季舒在他身邊坐下,他如願以償般靠在了季越東肩膀上。他的聲音軟乎乎的,和他這個人一樣,天真爛漫都在臉上,對未來的美好向往也是,他對季越東說:“我以後想當醫生,我想去幫助別人。”

這是季越東第一次聽他提起自己的志願,也許季舒是想和他說的,可卻沒有機會。季越東問他,“都想好了?”

“嗯,想了很久,所以現在還要繼續努力。”季舒揚起頭,他有些害怕又很期待,他抱緊了季越東的手臂,輕聲問:“你會陪着我嗎?”

季越東擡起手,覆在他的後腦勺,他沒有回答季舒,而是把季舒摟進懷裏。許久不曾有過的親密動作,讓季舒把剛才的話都給忘了,他一頭紮進季越東的懷裏,感受着季越東的溫柔,他張張嘴,閉上眼,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不要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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