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上海,涵璧灣花園別墅,晚上十點。
歐式裝潢的藍白主調大廳裏,淺灰色長沙發上,身披白大褂的家庭醫生沉吟良久,取下聽診器,複又耐心地同坐在沙發一側的陳昭詢問了多方細節。
他問她答,好半天過去。
末了,醫生方才為難地輕咳兩聲,低頭,同好說話的陳昭輕聲交代。
“其實呢,您的身體非常健康,下午在醫院檢查、一切指标都很正常,因為您懷孕的時間不足八周,暫時無法檢測到胎心,這也是很常見的情況。介于鐘先生強調說您受到驚吓、近幾天睡眠嚴重不足的問題,我還是給您開一些簡單的安神藥,之後也會安排營養專家為您制作一個周期左右的藥膳調理身體,但是其他的問題,是真的暫時……”
陳昭完全從他那緊張的眼神裏看出了“怎麽辦完蛋我還要說什麽不說行不行”的情緒。
不由捂住臉,悶笑一聲,她善心的開口,打斷對方:“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啊醫生,”說着,複又指了指門口,“辛苦你大晚上過來了,不耽誤你休息,咳,趁着鐘生上樓去拿東西,你先回去吧。”
醫生如聞大赦。
最後瞟了一眼亮着薄燈、安靜的樓上,他忙不疊收拾了自己的小藥箱和簡單的醫療器械,連聲道謝後,便腳底抹油一般,飛也似地離開。
大門合上,“啪嗒”一聲響。
陳昭扶額,輕笑着嘆息兩聲。
也不怪他這麽擔驚受怕,她想,自從今天下午被帶着在婦産科走了一圈,她已經深有體會——實在是自家鐘生在某些問題上太較真又太難搞,比專業醫生還專業那副架勢,往往能把醫生問得啞口無言、滿頭大汗,仿佛現場開了一次醫學研讨會。
正想着,剛剛被她支開的鐘邵奇正好下樓來,手裏拿着件淺粉色針織外套,
“Dr.楊走了?”外套披上她肩膀,鐘邵奇眉心微蹙,在她身邊落座,“怎麽走的這麽急?我還沒問他,今天下午在醫院檢查,有些數據我覺得需要……”
“可以了,鐘生,你怎麽比醫生還啰嗦,”陳昭失笑,踢了腳上的拖鞋,蜷上沙發,依偎在他懷裏,“我覺得我肯定懷了個登天哪吒,不然怎麽這麽頑強,總之,醫生都說沒事,只要好好調養一下就好,你不要這麽擔心,我看今天一下午,你皺紋都多了兩條。”
相當熟練地運用轉移話題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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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閑不下來的手又扒拉上去,一把取下他那金貴眼鏡,捧着他臉,仿佛作勢真要仔細看清、那随口虛構、多出來的“皺紋”。
“來,我看看……哎呀,瞧瞧瞧瞧,這眉頭皺的……”
一頓折騰下來,直把鐘邵奇的臉當成個橡皮泥左拉右拽,就是再心情不愉,也被她逗笑。
他驀地彎彎嘴角。
任她貼近面前,只伸手扶住她肩膀,怕她鬧得兇了,把外套也給掉下去。
“我只想要萬無一失。”
等看她鬧累了,順手幫她提溜上一截睡衣衣領,方才輕聲說了句,“不只是孩子,其實比起孩子,昭昭,我最擔心的是你……只要你平安無事。”
對于他而言,孰輕孰重,盡在不言中。
陳昭聞聲,彎下腰,壞心眼地同人磨了磨鼻子。
不等他反應過來,又貓一樣縮回他懷裏。
“好吧,你都這麽說了,那我承認,其實當時确實是有點怕,白鋼那個人,我一直就覺得他有點神經病,”她小聲咕哝,“但你也知道的,鐘生,我很小就明白,怕又沒用,怎麽解決問題才是關鍵,最後能做的我都做了,而且,還真熬到了你來救我。雖然吧,現在回過頭來想想,不怕是不可能的……”
話音一轉。
“但是呢,和害怕比起來,現在能坐在這裏跟你說話,對我來說,就足夠讓我忘記那些很害怕的經歷了。因為我知道,鐘生你嘛……”
她仰起臉來,沖他笑,嘴角酒窩深深,“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能讨回什麽‘公道’,但只要你在,我受的委屈,你都會陪着我讨回來的,對不對?”
她可不是什麽見好就收的白蓮花。
她是睚眦必報、恩怨分明的小魔頭。
所以,還有什麽要擔心的,只要‘大仇得報’,她一定一蹦三尺高。
鐘邵奇揉揉她綿軟黑發。
忍不住的彎唇,又輕輕應和她,點頭。
“……對。”
——而今,所有牽涉在內的相關人員裏,綁架案進入警方流程,白鋼伏法,葉昭昭涉嫌參與綁架,和蘇慧琴一起被拘留,等待保釋;
至于确定重傷不治的徐程程,則由自認是她男友、全程陪護屍檢的洛家管家李耀陽收屍,這一遭,怕是還要細算;
是故眼下,唯一“逍遙法外”的,只有洛一珩,和那個——據說是平白當了冤大頭的宋三少。
“……”
兩人窩在沙發上。
陳昭聽着鐘邵奇為她一一細數完眼下的線索。
最後的結論,正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情況。
他的手墊在她後脖頸,她得以用最舒服的姿勢窩在他臂彎。
聽得耳邊聲音沉沉,為她解釋着狀況:“白鋼現在在向警方叫嚣,是宋致寧□□,讓他背罪,警察全城搜捕宋致寧,但到目前還沒有消息,反倒是洛一珩,自始至終,把自己的‘犯罪證據’隐藏和消滅的很徹底,我想,你的口供應該不夠讓他認罪。”
話說到這份上,她不由心裏一緊,斷斷續續問了句:“宋致寧該不會真的要……”
那家夥可真的——明明幫了自己不少忙啊。
聞聲,鐘邵奇垂眼、伸手,捏捏她緊蹙眉心。
只是談及宋致寧,話音依舊冷靜無波:“這就要看宋家願意為他做到什麽地步,以及他什麽時候才能活着回來了。如果他死了,或者是失蹤,對于宋家的聲譽,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也就是說,現在所有的輸贏對錯,都賭在宋致寧的生死上。
“洛一珩算準了這個消息出來,恒成會大跌,想讓我趁機和宋家對臺,但是他沒算到,江瑜侃先他一步,和我簽了方案,所以對我而言,這個時候為了鐘氏去吞宋家,并沒什麽好處,而且SZ現在需要養精蓄銳,”他話音一頓,“但是。”
“……?”
陳昭擡頭。
“我知道你想救他。”
雖然是完全多餘的事。
但如果你想。
他說:“所以,我做了點小動作,如果洛一珩能及時發現的話,宋致寧不會有事的。”
陳昭:“嗯?”
知道她滿心疑惑,鐘邵奇擡頭,看了一眼時間,随即伸手,摸到沙發縫隙裏的遙控器,擡手按開電視。
屏幕上,一輪金融播報、今日快訊過後,又插播一則緊急新聞。
“今日淩晨,位于近郊區的宋家陵園突發事故,疑似有盜掘者在……”
陳昭看着,眼也不眨。
直至兩分鐘後,這則新聞被一帶而過,方才偏過頭來,讷讷問了句:“鐘、鐘生,那要是他看到了,惱羞成怒把宋致寧殺了怎麽辦?”
“洛一珩這個人太意氣用事,看到新聞,第一反應不會是殺人,而是扭頭就走,”他說,“而且——宋致寧很命大,說到死,還輪不到他,不是嗎?”
次日清早。
一共有兩件大事,如石子入水、漣漪震蕩,以挽救危局之勢裹挾而來。
其一,是遠在香港,剛剛離開ICU的鐘老爺子在病床上接受采訪。
實時畫面裏,老人滿頭華發,而話音遲緩卻不掩莊肅:“婚姻不同兒戲,毀約過一次就夠了,我孫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時候到了,也會自己出來說個明白——請各位媒體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給年輕人留點空間。”
對此,彼時正哄人早上喝牛奶的鐘邵奇,給出的評價是:“他怕我只顧SZ不顧鐘氏,所以我才說了,這次我倒完全沒……等等,昭昭,喝完這一口,你……!”
其二。
宋家三少宋致寧終于露面,出席記者發布會,澄清事實。
他臉上帶着淤青的傷痕,相當坦然直白、又巧妙避開和鐘邵奇的那筆交易,最大限度解釋了自己被卷入其中的原因,并表示會配合接受警方調查,希望廣大民衆對恒成保持信心,相信他的清白。
記者會的最後,宋致寧起身鞠躬,卻在正準備退場的當口,被一群八卦記者圍追堵截,擋在後臺。
“你好三少,我是大宇娛樂旗下【有點娛樂】自媒體公衆號的代表記者,我想請問,您怎麽看待之前網絡上公布的、據傳是您和鐘氏集團太子爺鐘邵奇地下女友密會的一組照片呢?”
“根據可靠消息,這位陳小姐還在您的部門工作過一段時間,關于網絡上所傳的‘舊情複燃’說,您怎麽看待?”
“這種消息是否屬實,會不會影響恒成地産集團與鐘氏集團的未來合作呢?請您回答一下!”
鎂光燈閃爍不停,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反應過來的保镖不斷疏散人群,而宋致寧愣了愣,只是回頭,掃過一眼那些張牙舞爪的臉,
不知想到什麽。
他忽而主動走近那群媒體記者,搶過其中一只話筒,“我的私生活是什麽樣,你們這群人都知道啦,既然你們到處都在問,我就最後再澄清一次。”
他面向鏡頭。
他勾唇,桃花眼配上那冷嘲弧度,看起來還是萬年不變的纨绔子形象。
“別問,問就是沒有,希望你們專業一點,記住啊,我喜歡的,是十八以上二十以下的辣妹,幹嘛上趕着跟人家鐘少搶女人?你們嫌我命不夠長是吧?”
一片面面相觑與唏噓聲。
宋致寧一副混不吝模樣,搖搖晃晃豎起三根手指,“我發誓,是一點都沒喜歡過,你們這下滿意了?別不識相,要是我看見你們誰還敢鬧到女方那邊去,你們知道我脾氣的啊!”
宋家三少,永遠扶不上牆的阿鬥,做了平生唯一一件、不需要被知道而溫柔保護某個人的蠢事。
畢竟,他可早就習慣被釘在八卦新聞的恥辱柱上了。
一切到此為止。
吹了個口哨,他複又聳聳肩膀,“讓讓,”扒拉開幾個還不死心的記者,穿過人群,“記得,見好就收啊你們,等我證明清白了,你們再來采我,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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