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似曾相識兔歸來》by一枚銅錢

【一】我喜歡吃蘿蔔,可你卻從不問我為什麽喜歡吃

封錦醒來,是因為山谷百鳥争鳴,怎麽都不停歇,硬是将他從夢魇中吵醒。

他緩緩睜開眼,頓染滿目綠景。高大的樹木伫立沖天,層層交疊的葉子将藍天碧日完全遮擋,一時辨別不清是什麽時辰。好一會視力才漸漸恢複,确認這是黃昏。

夕陽将落,樹林氤氲着橙紅。正是寒冬,仰躺着的他能看見自己呼出的微弱暖流,稍微動一動,全身骨頭就疼得厲害。

他長長嘆息一聲,從山坡上滾落,好像骨頭都碎了。左手還有點力氣,正握着佩劍,哪怕是在那種時候,他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劍,可現在劍并幫不了他。

離地面很近的耳朵能聽到細微的動靜,如今正有人往這邊走來,腳步很輕快,更像是跳過來的,看來那人會武功。這種深山裏竟然有會武功的人出現,必定蹊跷。

他閉上眼,等着那人靠近,最好能将那人一劍斃命,方能安穩。

不多久那腳步聲停在他一旁,衣服摩擦的窸窣聲在耳邊微響。鼻尖隐約嗅到奇怪的味道,他猛地睜眼,手已經比劍快,劍身寒光一震,直接往那人腦袋刺去。可餘光卻見那是個姑娘,劍光急收。

“嘶——”

一截紅紅的東西掉落在地,卻是根胡蘿蔔!

封錦怔了片刻,看着眼前瑟瑟發抖舉着半截胡蘿蔔的人,劍尖又指在這人鼻尖上,厲聲,“你是誰?”

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穿着白如柳絮的衣服出現在深山老林裏,還拿了根胡蘿蔔往他嘴裏湊,這姑娘腦子有病不成。

她猛地站起身,懷裏揣着的十幾根胡蘿蔔也一同滾落,砸了個滿地。一雙明眸滿是恐懼,“吓死我了,還好我躲得快。”

“……”難道不是因為他一眼瞧見是個姑娘手下留情了?封錦見她蹲身去撿胡蘿蔔,更覺詭異,“你是鬼?”

小玉擡頭直勾勾看他,“我才不是鬼。”

“那你怎麽會在這?”

“我家在這附近。”她把蘿蔔在裙擺上擦了擦,又遞給他,“給你,我自己種的,可好吃了。”

封錦不接,仍是警惕看她。

小玉見他不要,自己咬了一口。蘿蔔的清脆聲咔擦一聲斷開,像是吃什麽山珍海味。

封錦突然覺得餓了。

他就這麽看着她吃,一點一點像只兔子把整根蘿蔔啃完。不是鬼,也不是來暗殺他的刺客,那……就是可以幫他的人了。他放低了聲音,收起平日裏的冷傲,“你能不能幫我找點藥,我的腿骨好像斷了。”

話落,那纖細白淨的手突然戳來,直戳他腿骨斷掉的地方。頓時疼得他臉色霎時青白,嗓子都快破音了,“你做什麽!”

小玉一哆嗦,忙收回手,小心問道,“很疼?”

她果真是個傻子!封錦只恨剛才劍刺歪了,“難道你沒受過傷嗎?”

小玉眨眨眼,搖頭,“沒有……”

封錦放棄了。

與其向個白癡求救還不如自救,他以劍做拐,強撐起整個身體。小玉看着他站起身,也抱着蘿蔔跟着站起來。

封錦走了幾步,聽見她跟在後頭,回頭惡狠狠道,“不許跟來。”

小玉歪了歪腦袋看他,點頭,“哦。”

然後就揣着她一兜子的蘿蔔過來,拿起一根從他衣襟放了進去,叮囑道,“這裏到了晚上很危險的,很多狼啊老虎啊,你沒有力氣跑不過他們,所以好好吃我的蘿蔔吧。”

封錦忍氣,“我不吃。”

小玉失望道,“原來你不喜歡吃啊。”

封錦覺得她雖然腦子有病,但至少本性不壞,只能說……不谙世事?他活了二十幾年沒見過這種人,實在無法判斷她是真傻還是假傻。山野夜裏有危險,怎麽說她都比野獸好多了,他頓下步子,極力讓聲音顯得輕緩,“有地方躲嗎?可否收留我兩晚?傷一好我就走。”

小玉嫣然道,“有呀。”

封錦以為她住在村落,因為這種傻姑娘至少有人照顧她才能長這麽大吧,可誰想沒有村落,也不是獵戶家,更不是哪個隐士家的人。她竟然是一人獨住,住的地方還是個山洞。

山洞并不閉塞,因是寒冬,通風口都被疊加得厚實的樹枝牆壁給擋住了,還算暖和。

他躺在床上——不對,只是一塊扁平的石頭而已,又掐了掐自己,不是做夢。

一會又見那叫小玉的姑娘步子輕快地蹦跳過來,他不由緊張地睜大了眼警惕看着——因為她總是用一張純真善良的臉做着匪夷所思的事。

小玉趴在床邊,從兜裏把一根一根胡蘿蔔堆到他的枕頭邊,“要是你醒了我不在,就吃蘿蔔充饑吧。”

封錦目露絕望,“我不吃……胡蘿蔔。”

“那你喜歡吃什麽?”

要恢複體力自然是肉最好。

“肉。”

山洞裏沒有鍋,也沒有碗筷,封錦對肉食并不抱什麽希望。實在是太累,不多久就睡着了。夢裏有只兔子咬着胡蘿蔔趴在他身上,要給他喂食,驚了他一身冷汗,又醒了過來。

柴火燒得哔啵哔啵的聲音傳入耳中,頓時感覺到了暖意。他偏頭看去,小玉已經架起一個火堆,一只雞正卧在火上,烤得正香。

見了食物,封錦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踉跄着步子走到火堆旁,直盯那烤雞。然後餘光發現她也在烤東西,一看……又是胡蘿蔔。

小玉嗅了嗅棍子上被烤得起了褶子的胡蘿蔔,有些嫌棄,“還是脆脆的蘿蔔好吃。”

“那你為什麽拿來烤?”

“看看你喜不喜歡吃。”

封錦微頓,見火勢微弱,拿了棍子勾勾火,問道,“你家人呢?”

“不知道。”

封錦還想問話,突然聽見遠處傳來犬吠聲。他臉色一變,拿了棍子胡亂戳火堆,想把火熄滅。飛騰的白灰撲了小玉一臉,她撣撣手,“你怎麽會怕狗?我倒是很怕。”末了又加了一句,“也讨厭狗,很讨厭。”

“這種狗叫聲跟野狗不一樣,是家養的。有人帶它們來了,是來找我的。不能被他們發現。”

“你怎麽知道是家養的?”

封錦眼神已有寒光,“因為那些狗,是我馴養的。”

小玉恍然,拿過他手上的棍子,将火重新撩開,又把自己手裏的烤蘿蔔給他,“沒事,它們找不到這的。要是找得到,我就叫小狗。”

“……”

【二】你要的我都會給你找的,就好像當初我要什麽你都會給我一樣

如果不是她一臉認真,封錦簡直要以為她在說笑話逗自己。他三番兩次拒絕她的蘿蔔,她卻還是锲而不舍,看來得當面吃吐一回她才會死心了。封錦接過,盯看在冒着熱氣的蘿蔔,臉色又難看起來。

小玉見他一臉視死如歸,又戳了戳他的手背,“要涼了。”

封錦無奈,眉頭擰緊,下定決心,一口咬下。

然後小玉就見他彎身吐了出來。

她了然,他真的不愛吃。

追蹤的人沒有找到這裏,小玉不用叫小狗了。

過了幾天,她蹲在岸上拿着削得尖銳的竹子緊盯深潭,半天一動不動。

飛鳥落在樹上叽叽喳喳,一直不走。她擡頭噓了它們一聲,“別吵,我在抓魚。”

十幾只鳥擠在樹枝上,又吱吱喳喳。小玉說道,“嗯,我知道,只是天天吃烤雞,吃膩了,得抓魚給他吃。噓,真的不要吵了。”

話落,樹上鳥兒這才靜了下來。

可山裏魚都成精了般,根本抓不到,更何況她也沒抓過魚。空手回家,路上見到有野雞,想着這好歹是肉,兩眼精亮,撲身去抓。野雞當然不肯就範,一陣胡抓亂拍,可還是敵不過小玉。

封錦的腿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惟獨背上被刀劃開的一大道口子還在隐隐作痛,不過再敷幾次藥就能好了。

他一定要盡快回去,久了,失去的東西就真的要徹底失去了。

寒冬已快過,算着日子,快要過年了吧。

今年注定冷冷清清了。

他往山澗裏扔了一塊石頭,波紋蕩漾,一圈一圈漾開。正沉思細想,就見一抹白如雪的影子從叢林裏鑽了出來,手上還拎着一只野雞。

被她掐着脖子拎來的雞已經快翻白眼,随着她的身體一晃一晃過來。

他看見了她臉上的傷。

白淨潤紅的俏臉有三道抓痕,受傷了。可受傷的人卻好像一點也不知道,拿着雞走到他面前,邀功般說道,“可以吃兩頓了。我本來想給你抓魚,可是魚太難抓了,只好又抓雞回來……”

話沒說完,右邊臉頰就被手掌蓋住,涼涼的。小玉擡眼看他,見他生氣,吓得把半死的雞一甩,“我這就去抓魚!”

封錦氣道,“你到底是怎麽活這麽大的,受傷了也不會敷藥?流着一臉血回來,你要變鬼吓死人嗎?”

小玉蹙眉看他,“我不是鬼。”

封錦捉着她往山洞走,好在還有沒用完搗好的草藥,拿了一把往她臉上壓。瞧瞧四下沒紗布,低頭瞧見她的衣服,看起來挺好撕,至少比他的好撕。伸手一扯,扯了半截裙擺便往她頭上包。

小玉擡頭問道,“原來你生氣不是因為我沒有抓魚回來。可是受傷的是我,你為什麽要生氣?還沖我生氣?”

她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又被封錦挪開,腔調不耐煩,“手不要攔着。”

好好在她頭上打了個結,這會看起來更像兔子了。封錦拿了根蘿蔔給她,“好好啃,我去宰雞。”

“哦。”小玉抱着蘿蔔啃了一口,不死心地問,“你為什麽要沖我發火?”

封錦瞪了她一眼,小玉抱着蘿蔔低頭,“你去吧……我不問了。”

封錦離開山洞,發現那只雞已經不見了。他在附近找了一圈,還是沒看見。總不能空手回去,這半個月都是小玉在打獵,現在她受傷,該換他了。

這座山比他想象中還要深,要大,難怪那些人一直沒有找來。也難怪小玉信心滿滿說他們絕對不會追過來。

一人獨行,沒有小玉在耳邊唠唠叨叨,他倒是細究起小玉剛才問的問題來。

為什麽生氣?

這種生氣是真的生氣,氣她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可她跟自己非親非故,自己為什麽要氣這個。

不但是氣,好像還覺得心疼。

封錦捂住心口,自嘲地笑了笑,他在胡思亂想什麽。

小玉只是一個腦子不太好的姑娘,他不能多想,他還要回去,奪回一切。

不知走了多久,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

又因為走了路,背上的傷裂開了點,傷口泛疼。

“嘩啦,嘩啦。”

風吹樹葉,嘩啦作響。

但樹林萬物好像在回應什麽,嘩啦聲越來越大,交錯吵鬧。封錦只覺脊背寒涼,緊握雙手,盯看這搖曳擺動的綠影。

“我聞到人血的氣味了。”

“怎麽有小玉的味道。”

“難道這就是小玉收留的凡人?”

“看起來很美味啊。”

封錦睜大了眼,“誰在說話?”

“哎呀,他竟然聽得見。”

“肯定是小玉給他渡氣療傷了,不然怎麽可能聽得見,真是傻丫頭。”

封錦怒聲,“誰在那?”

未知的事情總是讓人心生恐懼,遠比危險近在眼前更讓人驚恐。他喝了一聲,那嘩啦推擠聲更大,吵得他頭痛欲裂。

“錦哥哥?錦哥哥?”

遠處傳來小玉的聲音,封錦還沒回應,卻在瞬間見她穿過樹林出現在自己面前,讓他好不驚訝。

小玉撲到他身上,滿帶哭腔,“我不惹你生氣了,不給你吃胡蘿蔔了,給你抓魚吃,你不要走。”

被她緊緊環住的封錦要被掐死了,抱得他的傷好像又加重三分,“我沒走。”

“那你怎麽在這?”

“野雞跑了,我想去抓回來。”

小玉這才放心,瞬間破涕為笑,“那我們回去吧。”

“小玉。”封錦拉住她的手,神情複雜,“你有沒有聽見……那些樹和鳥在說話?”

等着她驚詫的封錦卻見她坦然點頭,“聽見了呀。”

“……你不怕?”

“不怕。”小玉只覺他要把自己的手骨握碎了,緊緊糾纏在一起,感覺十分真實,她高興道,“如果不是鳥妖,我還不知道你掉山裏了,所以不要怕,它們是好妖,跟我一樣,是很好很好的妖怪。”

“……”

封錦驚愕得說不出話。

“你的手怎麽冷了?”小玉見她愕然,忽然明白過來,詫異,“難道你一直覺得我是人?沒懷疑過我是妖怪?可是人怎麽可能在這裏活蹦亂跳長這麽大?”

“……”封錦覺得自己被一只傻妖怪嘲笑了,他張了張嘴,愣是驚詫得沒發出半點聲音。

“原來你不知道我是妖怪。”小玉微微颔首,瞧見他沒松開的手,突然開心起來。

哪怕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也沒有害怕自己。

——封錦不是不怕,而是太震驚,忘了甩開她的手。

【三】我是一只兔子妖,但我不會傷害你

封錦在床上躺着,連翻身都沒有勇氣。旁邊就睡着一只妖怪,他怕一翻身,瞧見一張兔妖臉。

怪力亂神的事他從來不信,因為沒親眼見過。直到小玉抱着蘿蔔在他面前變身成一只兔子,白絨絨的兔子。

紅眼睛的白毛兔是很俏皮的,現在卻成了封錦閉眼便想起的噩夢。

背後的人微有動靜,身體一趴,貼在他背上,腦袋蹭了蹭,像找到了個舒适的位置,這才消停。

封錦全身都僵住了。

有只妖怪在他背後挪來挪去。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可沒有辦法做到。他緩緩轉身,近得連兔子姑娘呼出的微微熱氣都感覺得到。

洞內拿來取暖的火堆還沒有滅,隐隐光亮映照在酣睡的人臉上,安寧惬意。她睡得很好,哪怕現在把她殺了,她也不會立刻察覺。

封錦額上一直在冒冷汗,伸出的手也在發抖。能殺敵軍百人的他,竟然在面對個姑娘時手抖。

手落在被褥上,快要滑到小玉的脖子上。只要用力一掐,不過半刻,這兔妖就死了。

小玉依舊睡得很熟,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封錦盯看許久,緊張得全身乏力。手都停在脖子上了,可終究沒狠下心。最後撩開纏在她脖子上的一縷青絲,撥到後面,提了提被子,将她肩頭蓋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幾乎是他閉眼的那一刻,沉睡的小玉也緩緩睜開了眼,一雙明眸赤紅,是兔子的眼睛,可以洞悉人心的眼睛。

還沒有睡熟的封錦覺得懷中人動了一下,随後覺得臉頰涼涼的,像是被什麽親了一口。睜眼看去,小玉還在睡覺。

他好像又做奇怪的夢了。

早上醒來小玉已經不見了,火沒有熄滅,還添了很多柴火。他走出山洞,在前面小溪前洗了個臉。冰冷得快要結冰的水撲在臉上,瞬間讓人清醒過來。

“錦哥哥。”小玉蹲在她一旁,好奇問道,“你在想什麽?”見他眼裏一閃而過的驚吓,她捂住了臉,又忘了自己跟他的不同,她是只妖怪。

捂着臉的手被他握住放下。小玉忐忑看去,卻發現眼前人像換了一張臉,沒有害怕,也沒有嫌惡。

封錦問道,“你去哪了?”

“給你抓魚去了,可是水要結冰了,抓不到。”

“就吃野□□,反正烤了以後味道都一樣。”

小玉一聽,指了指被丢到一旁的雞,笑靥如花,“我猜到你會這麽說,所以順手抓了一只,我很聰明吧。”

“嗯,很聰明。”封錦慢慢站起身,想去拿雞,想了想又拉了她進洞裏,“給你敷藥。”

小玉微微屏氣,順從跟他進去,坐下身伸着臉讓他換藥。

封錦見她神情更加溫順,隐約有種奇怪感覺。想問,還是忍住了。

一連幾天,小玉臉上的傷都沒有好。封錦這日給她敷藥,皺眉道,“怎麽不會好,明明這草藥挺管用的。我看見峭壁那邊有株治傷有奇效的百靈草,等會去采回來。”

“不能去那種危險的地方。”

“可你的傷一直不見好。”

“其實早就好了。”小玉看他,“我騙你的。”

說罷,小手一抹,那傷口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封錦差點沒把藥往她臉上摔,“為什麽要騙人?!”

小玉被發怒的他吓得一抖,“我、我喜歡你給我敷藥,可是不受傷你就不會給我敷藥了,所以我一直沒讓它好。”

聲音越說越低,聽的封錦都以為自己在欺負她。

他忽然沒辦法生氣了。

他生氣,好像不是因為她騙了自己,而是她騙自己她還沒有好。

仔細一想,其實不都一樣的道理麽?

小玉拉拉他的手,“我錯了。”

“小玉。”封錦沉默許久,才低眉看她,“你……是不是喜歡我?”

小玉驀地擡頭,“難道你現在才發現?”

……他好像又被一只傻兔子嘲諷了智商。封錦不由笑了一聲,說道,“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為什麽不行?”

封錦抿緊了唇,答不出來。又沉寂半晌,

小玉想了想,“我明白了,人和妖怪是不能在一起的,不過沒關系,不要讓別人知道就好,我就在你身邊待着,靜靜待着。我吃我的蘿蔔,你做你的事。不對……”她這才反應過來,“在這裏你根本不用在意這個的……難道你要離開這?可不是有人在追殺你嗎?出去很危險的。”

“小玉。”封錦握住她的手,手又軟又暖,握着很舒服,“我想和你一起,可是我不能丢下家仇不管。必須手刃仇人,我才能安心和你隐居山林。”

小玉眸光閃爍,“你要我幫你殺你想殺的人嗎?”見他輕點了頭,小玉看了他好一會,也點頭,“好呀,那我就幫你好了。殺了那人後,你就會跟我一直住在這裏了吧?”

“嘩啦,嘩啦。”

深山裏突然嘩然起來,冷風呼嘯,吹過山谷,刮起一陣陰冷寒風。

“小玉他是騙你的。”

“他是在利用你。”

“小玉不要去,他在騙你,他是騙子,他根本不喜歡你。”

小玉眸光微黯,低語,“我知道。”

封錦見她自問自答,忽然想起剛才聽見山林裏傳來似人話但又不像的嘩啦聲,警惕得眉頭一皺,問道,“怎麽了?”

小玉搖搖頭,咧嘴笑笑,“沒什麽。”

她往前一倒,将腦袋埋在封錦寬厚的胸膛前,把山林好友們的話全都堵在耳朵後面。

兩天後,小玉帶着封錦從深山出去。山路不好走,小玉走得磕磕絆絆,走了半個時辰還沒出去。走着走着,她停下了步子。

封錦回頭看她,“累了?”

小玉點頭,“我累了,要不……你背我吧。”

本身已經很累的封錦還是答應了——他需要這只兔妖幫他報仇,哄好她,報仇有望。

趴在背上的身體同樣又軟又暖,一雙白嫩如藕的手交錯垂在他面前,十指纖細,十分好看。等他發現自己的視線在這雙手上停落了很久時,才驀然回神,将注意力放在腳下不平的路上。

【四】其實我知道你要做什麽,但我裝作不知道

山林很靜,這裏很熱鬧,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封錦帶她進城,牽着她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雖然兩人都戴着紗笠,看不太清她的臉,可還是能感覺得出,她很喜歡這裏。他去給她買了糖人,買了燈籠,還買了個風筝,“以後回去了,我們一起放。”

“好呀。”他給什麽,她就接什麽。

走着走着,封錦發現她手上就只拿了個風筝,眨眼,“那些東西呢?”

小玉朗聲答道,“扔了!”

封錦哭笑不得。

他看看時辰,往東方遠看一會,才收回視線,問道,“你餓不餓,帶你去吃東西。”

“嗯。”

封錦帶她進了一家酒樓,特地要了個二樓靠窗的位置。飯菜陸續上來,封錦難得見她這麽開心,“還想吃什麽就點吧。”

小玉喊了小二來,又點了一個,等他上菜,又點了一個。來回七八次,封錦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什麽不一次點了?”

小玉咬了咬筷子,認真道,“他喊的好聽,我想多聽幾遍。”

正好小二上菜,一直将心思放在街道那的封錦這才聽小二說話——

“少爺,少夫人,你們的菜上咯。”

他微微一愣,便見她眼彎如月,笑得嫣然好看。他默然稍許,夾了菜給她,“快吃吧。”

肚子填了半飽,原本就熱鬧的街上,突然更熱鬧了。只是像沸水般剛撲騰起來就熄滅了燒水的柴火,瞬間安靜下來。

封錦瞳孔急縮,看着那在兩邊開道的錦衣護衛,還有那緩緩過來十六人擡舉的步辇。

小玉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他正盯看一個身着黃色衣衫的人。這人長得竟和他有三分像,不過雙眼滿是戾氣,看着很不舒服。

“玉兒,那個人,就是奪走了本該屬于我的東西,還想殺我滅口的人。”

小玉氣惱道,“他真壞。”

“嗯。”封錦握了她的手,溫聲,“你能殺了他麽?”

小玉輕輕眨了眨眼,握來的手滾燙而又用力,無論是語氣還是動作,都在傳達一個意思——殺了他。

她點了點頭,“好呀。”

封錦眸光輕閃,抑制不住欣喜将她抱進懷中,“我們很快就能一起回山林了,只要報了這個仇。”

小玉聽着,依舊是不曾變過的語調——“嗯。”

大佑國國君一夜暴斃的消息傳遍朝野,像地龍侵入,震得大佑上下驚訝。

國君年輕,膝下有公主三名,但無皇子。一時對皇位虎視眈眈者蠢蠢欲動,然而就在朝上大臣争得面紅耳赤時,四皇子卻出現了,滿朝頓時鴉雀無聲。

幾個月前先皇病危,立下戰功滿身又賢德有能的四皇子封錦繼承大統。可不知為何,四皇子突然下落不明失去蹤跡。後由三皇子繼位,如今三皇子駕崩,四皇子卻又回來了。

群臣震驚片刻,就齊齊迎送四皇子登基。

四皇子登基後,先改年號,随後就命人在皇宮建了個清風小築。

據說,裏面住了一個美麗的姑娘,但除了每日去送飯的人,誰也沒見過。

不封妃,不見人,那白衣姑娘的身份神秘莫測,卻無人能打探得出,她和當今聖上,到底是什麽關系。

只知道,那寬大卻又築起高牆的地方,有三百多名禦林軍把守。

誰也沒有看到過那姑娘離開朱紅大門一步。

【五】她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可他卻連她這個人都不記得了

小玉病了。

太監來傳話的時候,封錦恍惚片刻,這三個月來刻意要忘記的人,突然又聽見她的名字,心裏竟是不舒服的,他冷聲,“朕不是跟你說了,不許提清風小築裏的人,只許提那裏發生了什麽異常的事麽?”

太監冷汗涔涔,低聲:“那位姑娘的身體好像很不好,只怕……”

封錦明白過來,但她是妖,怎麽會病。他象征性的派了禦醫過去,可被她拒之門外。他讓人送了很多東西過去,她也沒有收。他看着那又回來禀報的太監,手中朱筆驟停,看着折子許久才道,“擡一筐水靈的蘿蔔過去。”

太監詫異,還是領旨去辦了。

可這一次,她最喜歡的蘿蔔也被退了回來。

他讓太監問她到底想要什麽,不多久太監回來說道,“玉姑娘說想見您。”

封錦默然許久,終究是沒有去。

他害怕她。

他沒有忘記,她是妖怪。能無形潛入宮裏任何一個角落,手刃凡人的兔妖。

想來有些可笑,讓她殺人的是自己,可第一個懼怕她恨不得她從此消失的人,卻也是他。

他說兄長是帝王無情,他又何嘗不是。

這日行至禦花園,正是初夏,滿景翠綠。有悠悠鳥鳴聲傳來,風過園中,百物窸窣,像在私語。一瞬像是聽見了久違的萬物說話,一如在當初的山林中。

宮人見他神色肅穆,低聲:“聖上怎麽了?”

封錦回神,聲音沉緩:“去清風小築。”

清風小築外面有很多人在把守,裏三層,外三層,就連那高牆上,都置了很多弓箭手。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不許那個叫小玉的姑娘離開這裏一步。

這個命令是封錦下的,将小玉哄到清風小築的第一天,就安排了天羅地網般的禦林軍。

今天他還是第一次來這裏,看見那麽多人,有些恍惚。

他沒有帶侍從,一人站在門前,提着茶壺,裏面已經泡了她在山林中最喜歡喝的毛尖兒。他站了好一會,才敲了敲門。

“……錦哥哥,是你嗎?”

聲音很輕弱,果然是病了,他語氣微軟:“是我。”

“快進來吧。”

他推門進去,因日光明媚,屋裏也很明亮。如今這白光映照在她的臉上,更顯蒼白,白如宣紙白如雪。她十分虛弱地坐在窗邊小榻上,淺淺笑着:“錦哥哥。”

他愣了愣。

她是只傻兔子,什麽都不懂,什麽也沒經歷過,初見時明媚如春,如今卻已近寒冬,脆弱得像會立刻從窗戶飄走。

他默然不語,坐在小桌對面。摸了摸桌上茶水,已經涼了。他放下自己帶來的茶,取了她的杯子斟滿了茶,“怎麽會病得這麽重。”

“大概是因為一個人住太久了,覺得世上有沒有自己都無所謂了吧。”小玉抱膝看着他,一身明黃色繡着在滾浪上戲珠的雙龍,有些不近人情。黑如墨玉的瞳仁很像她那天在酒樓上看見的那個人——那個已經被她殺了的人,“我想回去。”

封錦手指驀然一頓,微微笑道,“這裏不好麽?你要什麽朕都會給你,朕……我之前太忙了,以後我會常來看你的。”

小玉笑了笑,這笑顏蒼白,看得封錦臉上僵硬,心有驚懼警惕。她低聲道,“我知道你怕我,怕我像殺三皇子那樣殺了你。我要走,你也怕我幫別人做出同樣的事,所以把我軟禁在宮裏,給我造了個又寬又大的牢籠,可哪怕是這樣,你還是怕我,所以不來見我。”

終于是要将話攤開來說了。封錦擔憂了三個月的事,今日就要撕開明說了。他嘴唇有些幹,喉嚨也有些幹,但他沒有喝茶,只是靜靜聽她說。

“我知道你在利用我,那就讓你利用好了,你喜歡就好。我也知道你沒有真的接受我……因為如果你真的接受我了,我就會變成一只很厲害的兔子。這是妖界不為人知的秘密,唯有被自己選擇的人相信,才能夠一次增加很多修為。可是如果對方不信,那就活不過五個月了。”

封錦擡頭看着她,不可置信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小玉也看着他,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緩聲說着,因氣息微弱,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其實我也不愛吃胡蘿蔔,可是你以為我喜歡吃,所以總喂我。後來我到了山裏,我就種了很多很多蘿蔔,也只吃蘿蔔。因為每次吃蘿蔔,都覺得你沒有丢下我。”

封錦皺眉,“你在說什麽?”

“錦哥哥。”小玉的眼漸漸鋪了紅色,卻不是兔子的赤眼。慢慢被眼淚覆蓋,“你以前去哪裏都要帶上我,後來你突然不要我了,養了很多很多狗。所以我讨厭狗……很讨厭。”

淚落不止,小玉的眼睛越發的紅,緊咬着唇極力控制自己不哭出聲。

封錦看了她許久,心底只覺恐懼,直至恐懼到了巅峰,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腦裏炸開,突然就想起來了!

他六歲時,和母妃一起救過一只白絨絨的兔子,兔子一直由他照料。後來母妃被害,他覺得不能再這麽過下去,否則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死,所以他決定不再養嬌弱的兔子了。那天他把兔子丢到山林裏,給它留了很多胡蘿蔔,還告訴它,以後他會來接它的。可他知道他不會,回去後,他馴養了很多狗,可以幫他咬人的狗。

為什麽它喜歡吃蘿蔔?那是因為剛救回來的兔子很虛弱,不吃任何東西。他就讓人熬了蘿蔔粥,跟它說蘿蔔很好吃,他也很喜歡吃。

所以在山林裏,她才總拿蘿蔔給他吃——她連他的一句謊話都記得,他卻把這件事全都忘了。

他因震驚而說不出話來,上一次知道她是妖怪他震驚了,但這一次,卻不知道被什麽堵住了喉嚨。直到看見她正把玩着那空蕩蕩的杯子,他才猛地掃開那白玉茶杯。

茶杯在地上砰然炸裂,碎了一地,殘留的茶漬沾染在地,冒出點點劇毒白煙。

“其實你不用在茶裏下毒,我很快也會死了。”小玉看着那絲絲白煙,平靜說着,又很鄭重地算了算,“嗯,快了。”

封錦手一抖,她知道,她什麽都知道,哪怕是知道他下了毒,她也喝了。

——我知道你在利用我,那就讓你利用好了,你喜歡就好。

封錦顫顫發抖,想去握她的手,跟她說對不起,如果他早點想起來,兩人也不會隔閡生疏到這個地步。

可是如果她不做到這種程度,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相信她,相信她不會害自己。

“玉兒……”明明近在眼前的手,卻直接穿過,只留了滿手的風。他愕然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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