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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才剛蒙蒙亮,通往菩提寺的山門前,已然熙熙攘攘聚集了許多上香的人。
蕭淑雲坐在馬車裏,雙眼放空,一直呆呆地看着虛空的某一點,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任何動作了。
綠莺提起擱置在黑漆丁香花紋小幾上的瓷白茶壺,輕手輕腳的将配套的一個小茶盅裏注滿了清茶,随後,擔憂地看向自家主子。
自打坐上馬車,出了家門,奶奶就是這個模樣,恁的專心致志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唬得她也不敢出言打擾。
百般無聊的等了會兒,終于,山門開了。
巨大的紅色鐵門發出刺耳難聽的摩擦聲,驚動了蕭淑雲,她呆滞的雙瞳中,眼波忽而變得淩亂,随即微眯起眼睛,面孔上倏然變得冷凝決然,吩咐綠莺:“和長安說,去碧溪鎮。”
綠莺驚了一跳,忙問道:“奶奶去那裏是——”
“不必多言,只管去就是。”蕭淑雲待綠莺一向和煦,鮮有的疾言厲色。
綠莺心中一慌,哪裏還敢多言,轉身撩開了車簾子,同趕車的長安道:“不必去菩提寺了,轉道去碧溪鎮。”
長安先是一怔,随即整個人就跟着顫抖了起來,他勉強按捺住了忽然間驚亂的情緒,偏過頭問道:“為何?奶奶要去碧溪鎮做甚?”
綠莺眉毛一挑,厲害道:“恁多廢話作甚?叫你去,你就去。”說着落下了簾子,轉頭就又看見自家主子,見她還是眉頭緊鎖,面露凝重,雖是滿肚子疑惑,卻又不敢多問,便縮在車角,也悶不吭聲起來。
碧溪鎮毗鄰朝和縣,綠莺被賣去蕭家前,娘家就住在那裏。後來跟着蕭淑雲嫁來了林家,因着離家近,綠莺便在蕭淑雲的默許下,抽空回了趟家。只可惜,卻是人去屋空,房子早就沒了頂,牆壁也坍塌得只剩下了根基。
綠莺去過,自是曉得這去路如何,行程多遠,可坐在馬車裏,卻是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馬車卻還在辘辘行駛着。
綠莺心中困惑,便不時撩開了窗簾往外看,漸漸的,她發覺了不對之處,臉上驀然一沉,撩開車簾兇道:“你做什麽?奶奶要去碧溪鎮,你這故意繞圈子,存的什麽心思?”
這碧溪鎮同朝和縣之間,只隔着十裏路,兩道河。那十裏路又是官路,造得寬綽又平緩,若是坐了馬車去,也不過一個時辰,便能到了春江碼頭。
到了碼頭後,棄車換船,轉到了江對面,再雇一輛馬車,去往碧溪河,再做了小舟駛向對岸,下了船,便是碧溪鎮裏頭,最熱鬧的一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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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綠莺一句話戳破了實情,長安臉上的血色瞬間便退了個幹淨,驚惶無措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正了,咽了幾口唾液,磕磕巴巴回道:“我哪裏繞圈子了,你不識路,就莫要胡謅。”
綠莺大怒,立時回嘴道:“我哪裏不識路,分明就是你在兜圈子。”眼睛一瞥,瞅見一個在路邊兒賣茶的涼棚,不禁氣急敗壞道:“你看你看,這涼棚剛才我便瞅見過,如今又看見,你不是在兜圈子,你在做甚?”
這二人的争吵引起了蕭淑雲的注意,她豎耳聽了片刻,不禁纖眉緊蹙,疑上心頭。長安為何兜圈子,莫非他不願意讓自己去碧溪鎮不成?只是,他又為何不願自己去?
外頭,長安自然是不肯認的,非要說是綠莺看錯了眼,冤枉他。綠莺氣得要死,就同他唇刀舌劍起來。
綠莺半跪在車門處,車簾子被她高高撩開,蕭淑雲眯着眼瞧過去,卻見冷清稀薄的陽光,就那樣落在了,長安蒼老垂暮的側臉上。
蕭淑雲一陣恍惚。
長安只比她大了兩歲,她如今才二十四,長安他,也才二十六歲,可瞧起來,卻好似四五十歲的人了,竟是滿臉的褶子幹皮。
想起自己才嫁進林家的時候,這長安年輕俊朗,伶牙俐齒的模樣,蕭淑雲心裏,漸漸湧出難言的悲憤來。
林榕的死,改變的,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命運,還有這長安,他從林榕死後,便過起了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他這副模樣,顯然是知道了什麽的,卻為什麽還要死死瞞着,什麽都不肯告訴她?這麽多年來,她待他們一家子,難道還不夠好嗎?
看着外頭,長安一面趕着馬車,一面偏過頭來,吐沫星子亂飛地和綠莺争辯,蕭淑雲的心裏一陣徹骨冰寒。這長安自從林榕死後,就忽的性情大變,寡言少語,哪裏和人如此争論過。他一定是有問題的。
唇角漸漸溢出一抹冷凝的笑,蕭淑雲忽的張嘴道:“綠莺,叫長安把馬車停在路邊。”
綠莺再是不成想過,素來沉默寡言到幾乎跟啞巴一般的長安,狡辯起來,竟也是這般能說會道的。
正是氣得要死,忽聽得主子吩咐,再一回頭,就看見主子難看得不得了的臉色,唬得綠莺一陣膽寒,忙轉頭同長安喊道:“快些,奶奶叫你把馬車停在路邊。”
長安心裏登時狂跳起來,他不想停下車,只是眼下,他也不敢不從命。磨磨蹭蹭的,也只好把馬車,慢慢在路邊兒停了下來。
蕭淑雲又吩咐道:“綠莺下去,長安上來。”
綠莺有些驚詫地看過來,卻見蕭淑雲臉上的神情,是她從來不曾看到過的陰沉冷漠,唇角還勾着抹冷笑,瞧起來甚是駭人,心中害怕,忙踩着腳蹬下了馬車,見那長安臉色也不好,神色驚慌,不覺眉頭皺起,打量兩眼,說道:“奶奶叫你上去呢,你快些去吧!”
長安聽了這話,臉色愈發的蒼白,便連身子,也開始顫抖起來。
綠莺瞧得可疑,只是這時候,也不敢多問,見他不動,就催促道:“去呀,別讓奶奶久等。”
長安終于還是上了馬車,撩開簾子,跪在車門處,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奶奶叫我?”
蕭淑雲只瞧他如此心虛害怕的模樣,原本只有七八分的猜疑登時變成了肯定,長安他,絕對是知道那事兒的。心中登時就恨得不行,若是旁人騙她瞞她倒也罷了,可這長安,實在不該如此對待她。
馬車中,空氣冷凝好似寒冰,蕭淑雲冷冷看着已然抖得不行的長安,語氣森然:“大爺沒死,你是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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