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祁氏坐着馬車, 很快便到了邊郊的莊子裏。

這處莊子, 是她當初拿了蕭氏的嫁妝出去放印子錢, 得來的銀子,置辦下來的。

那蕭氏可惡,當初和離離開林家的時候, 竟是半兩銀子的虧也不肯吃。當時又事态緊急,她是拿了林家庫房裏的銀子, 補全了那些虧缺的。

可後來, 那該死的林棟, 竟真個兒逼着她,叫她把林家賠進去的那些銀子, 都給添補了回來。不然,就要把她休了,還要去告官,說她娘家偷了林家的錢。

無奈之下, 她只得把這些年辛辛苦苦折騰出來的積蓄全都拿了出來,又叫娘家賣了幾處田地,才總算是補全了那些虧空,堵住了林棟的那張臭嘴!

祁氏悶悶不快地下了馬車, 擡眼就瞧得門口處來來回回, 渾身寫滿了焦急的男人。眉眼間登時飄過一絲厭惡,然而也不過一瞬, 便揚起淡淡的笑,迎了上去。”榕哥兒怎的不去院裏, 卻在門口站着做什麽?“這幾天她都想好了,既是蕭氏已經和離走了,倒是要好好計劃一下,怎麽才能讓林榕認回本家。

只要林榕認了回來,洪家的女兒還能不認她這個婆婆不成?到時候林家和洪家的姻親關系一定,以後再求着洪家給林松鋪路,豈不是更加方便容易。

祁氏滿腦子都是以後的算計,可林榕的心裏,卻是燒着一團熊熊的怒火。

他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太多的憤怒委屈積壓,叫他在這一瞬間,疾奔上去後,竟是忘記了他這麽些年,做了這麽些本不願意做的事情,都是為了能夠在祁氏這裏,能得上一個笑臉,或是一句溫情的話。

可眼下祁氏雖是對着他笑了,可他卻歡喜不起來,甚至,連注意都不曾注意,不過一眼瞟過,瞬時間就抛擲去了腦後頭。

一把抓住了祁氏的手腕,林榕被怒火和悲傷沖昏了頭腦,只雙目圓瞪,憤怒道:“母親,你答應過我的,我同意去洪家做上門女婿,雲娘就會好好呆在林家,可如今雲娘卻走了,母親,你食言了。”

祁氏還不曾見過林榕如此模樣,被他雙眼中的戾氣所駭,登時吓了一跳。然而很快,便用勁兒要扯回手臂,扯了幾下,見得抽不回來,惱道:“你這不孝的逆子,同自己親生母親大喊大叫,還要動粗,你是要逼着我去衙門告你一個忤逆不孝嗎?”

面對祁氏的怒火,林榕有一瞬間的怯弱,然而很快,眼睛裏卻又充滿了怒火,并不肯松開祁氏,繼續厲聲逼問道:“告我忤逆不孝?母親,這麽些年來,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孝順你,叫你歡喜?可你呢,你答應我的,可曾做到過了。你貪了雲娘的嫁妝便罷了,卻為何要逼走了她!”

祁氏也惱了起來:“什麽是我逼走了她?是她想走的。她春心思動,守不住空房寂寞,想要歸家重新嫁人,我又能攔得住嗎?當初若不是我使了心眼兒,你以為這八年她就能守得住?只怕是早就走了。不過是個商門戶的卑賤女子,不比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你還當她真是個貞烈婦人不成?”

林榕見得祁氏巧言令色的模樣,心中既是悲憤,又是傷心,卻也沒功夫和她無攪蠻纏糾結這種事情,只憋着氣,冷冷道:“這些我都不管,我只問母親,你可能把雲娘接了回來?”

祁氏呵呵嘲諷地譏笑:“你怕是腦子被驢踢了,傻了不成?那和離是她自己提的,林家也是她要死要活非要離開的,你當她還會回來不成?”又翻了白眼,氣呼呼道:“你以為我樂意?要知道,她可是拿走了一大筆錢,把林家都要掏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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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榕被自己母親的無恥所震驚了。

林家的錢?還不是雲娘的嫁妝,于是憤怒地看着祁氏:“就是母親的貪婪逼走了雲娘!”林榕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頭發:“都怪我,若是大伯母來尋我的時候,我就去見雲娘一面,和她好好說說話,怕是她也不會就如此冷心絕情的走了。”

祁氏一聽,忙扯住了林榕的衣袖:“你說什麽?東院兒的那個女人去找了你?”瞬時警惕起來,厲聲道:“她找你做什麽?”

林榕卻是一反常态,并沒有和以前一樣,什麽都和她說。只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衣袖,板着臉,轉過身進了院子裏,牽了馬就要走。

祁氏跟着一路追了上去,拉住林榕,惱道:“你要做甚去?”

林榕回頭冷冷看着她:“你答應我的,雲娘不會離開林家,會好好在林家的。你食言了,你把我的雲娘弄丢了,我不會原諒你的。”

祁氏先是一愣,後氣急敗壞道:“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就為了一個女人,你就這樣子和你的母親說話?”

林榕傷心地看着祁氏:“我忤逆不孝?為了你,我有家不能回,有妻子不能相聚,去了洪家做了個卑微沒地位的上門女婿,備受冷眼,連洪家的下人都能看不起我。我過得什麽日子,你可曾關心過?不,你不曾關心過。你只在意林松,只要我能為林松的前途鋪路搭橋,至于我是死是活,你根本就不在乎。”

說着轉過頭去,嘆了口氣,林榕翻身坐上了馬背,也不曾去看祁氏,只冷冷說道:“兒子已經夠孝順了,既是母親怎麽也要對兒子不滿意,那兒子也沒法子。”說着抖抖缰繩,就要驅馬前行。

祁氏忙抱住他的腿,急聲問道:“你要做甚去?”

林榕道:“去找雲娘!”說着腿上一用勁兒,祁氏就跌倒在了地上,登時大呼小叫起來,可林榕面不改色,視線都不曾瞟過去一下,缰繩一抖,馬匹就奔跑了起來。

祁氏萬不曾想過,這個自來孝順有加,再不曾違背過她任何意願的兒子,竟然會有這麽一日,對她的話視若罔聞,對她的憤怒,毫不在意。

沖着林榕的背影,祁氏尖聲喊道:“你敢去找她,我就死給你看。”

林榕的馬匹已經竄到了門口,聞言拉住馬缰,止住了馬匹。

祁氏心裏一喜,面上瞬時晃過一絲得意的笑,又尖聲喊了起來:“你馬上給我回來,不然,我現在就去撞牆。”

又是尋死的把戲……

林榕的心中,真真是悔不當初。若是當初,他不曾屈服于母親的尋死覓活,他的雲娘,是不是就不會傷心至此,竟是和離而去。

當初他們那麽好,她是有多絕望,才會下了和離這樣的狠心,才會舍棄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就這麽走了。

從荷包裏摸出一把彈刀,林榕轉過身用力抛了過去。

那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最後落在了地面上,而他自己則是轉過身後,抖動缰繩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祁氏氣急敗壞地走上前去,一低頭才發現地面上林榕扔過來的東西,赫然是一把匕首,登時氣得渾身直抖,這個該死的東西,竟是叫她去死。

而這個時候,蕭淑雲坐着馬車,将将進了朝和縣的城門。

綠莺坐在馬車裏,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咱們就這麽來了朝和縣,要是被林家的人看了去,可是了不得的。”

蕭淑雲笑道:“不必擔心,不是有孔家的二爺跟着嘛!”

綠莺便也笑了:“說來孔家的這位少爺可真是大變樣了,小時候多可惡,如今卻是體貼周到又和氣,真真是叫人吃驚呢!”

聽見綠莺對孔轍贊不絕口,蕭淑雲忍不住笑道:“這一路上,你都誇他多少回了,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

綠莺撇撇嘴:“娘子就是心口不一,明明心裏頭和我一樣,對孔家少爺也是贊賞不已的,卻偏偏要來笑話我。”

蕭淑雲笑了笑,沒說話。

綠莺說的沒錯,她心裏頭,卻是對孔轍贊賞不已,同時也是感激不盡。不說旁的,他願意和自己一道,往朝和縣來這麽一趟,她就已經很感謝了。

畢竟這世道女子單獨出行,到底不安全,也不方便。可有了男子相随便不一樣了,真真的方便了太多。

外頭,孔轍和車夫并肩而坐,指揮着車夫把馬車直接趕到了客棧的後院子裏。然後搬下了腳蹬,喊道:“蕭姐姐,可以下車了。”

綠莺先是探出頭來,一瞧竟是在後院子裏,立時彎起眼角笑了:“孔少爺果然心細,想得真是周到。”進得了後院,自然能碰上的熟人就更少了。

孔轍笑眯眯道:“多謝綠莺姐姐誇獎了。”

綠莺笑了笑,就掀起車簾子,從裏面先走了下來,而後轉過身,又去扶蕭淑雲。

孔轍在一旁老老實實站着,等着蕭淑雲站定,笑道;“我先把蕭姐姐安頓好,然後再去林家捎信進去。”

蕭淑雲笑着點點頭,然後交代道:“小心些,莫要被二房的人瞧了去才是。”

孔轍笑道:“知道了。”

花了十個銅板,孔轍找了一個小叫花子,給容氏捎了一封信去。于是夜色将至的時候,容氏便去了林嬌的房裏,帶了林嬌從林家裏坐了馬車出門去了。

林嬌氣色不太好,臉兒蠟黃,雙眼黯淡無光。

雖是她自來不喜歡母親,可真個兒被母親當做瘟神一般給抛棄了的時候,林嬌心裏還是很難過的。

最喜歡的嫂子走了,母親也不要她了,雖說大太太待她真的很好,可她的心裏,卻也是真的不痛快。

容氏憐惜地看着她,伸手撫撫她的發鬓角,然後拉了林嬌在懷裏,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林嬌的眼睛登時亮了,星子般璀璨地将容氏看住,驚喜地喊了起來:“真的?大伯母不騙我?”

容氏笑眯眯看着她:“當然,大伯母從來都不說假話的。”

林嬌只覺渾身都滾燙了起來,激動地不得了,忍不住掀開了車簾子往前張望,只覺得這馬車,真是走得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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