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再次見得洪琇瑩, 蕭淑雲被她滿臉的憔悴很是驚了一跳, 面上卻是不顯, 只唇角含笑地請了那洪琇瑩屋裏坐。
洪琇瑩卻是滿腹的心酸。
這些日子她日子不好過,當初林榕被她父親關在府裏頭,後來說了好些子的好聽話兒, 雖說她心中對他出賣他親母的行徑很是不恥,又被他傷了心, 很是難以釋懷, 然而她待他的情誼太深, 再者,還有兩個孩子在。終歸, 她還是心軟了,便去勸了父親,把他放了出來。
起先倒還是風平浪靜,自打成親來, 難得的,得了他的溫存。洪琇瑩到底想着當初的情分,還以為終究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才剛偷樂舒心了幾日, 卻是不曾料到, 這厮竟是心懷叵測,偷了父親書房中的重要信件, 并把那要命的事兒給捅到了父親的仇人那裏去。
父親狠狠栽了一個跟頭,好在皇帝看在父親往昔的功勞上, 這回只是遣了人來責罵,又罰了俸祿,倒不曾落罪了父親,不然,她這心裏頭,可是再也不能安生了。
也是因着這個緣故,後來父親報複林家人,她便只冷眼旁觀,對待林榕又一次的小低伏,苦苦哀求,最終選擇了視而不見。
“你如今的日子倒是叫人豔羨了。”洪琇瑩輕輕撇着茶沫子,抿了一口,頗有些酸楚道:“萬般苦楚皆可忍耐,偏偏卻是情關難過。我無法勘破情關,整日裏不得歡顏。父母雙親為我憂傷,我身為人女,卻是不能自立自強,讓父母心安。到底是不如你行事果毅,我瞧着你,大約是對他徹底死心了,才能如此自在。”
蕭淑雲不覺一聲苦嘆,擱了手裏的茶碗,一時心有凄然。
若非是連連噩夢,促使她不得不驚醒,她那性子,卻哪裏是能果毅起來的人,不過是被傷透了心,被逼無奈,不得不放下而已。
“我父親要我和他和離,可是,我還是舍不得。”洪琇瑩亦是将茶碗輕輕擱下,面上露出酸楚凄迷的神色來:“不論他心意如何摻假,我卻是真心實意的。時至今日,他因着做下了錯事,惹怒了我父親,被我父親急怒之下,一棍子打在了頭上,竟是叫他癡傻了去。然而便是他瘋傻了,卻仍舊記得,你在嵩陽城。嵩陽城和碧溪鎮路途遙遠,我都不知道,他是如何過來的。瞧他如此作為,我這顆心,真是傷透了。可惜我付出太多,一時間,當真是無法安和自處。”
說着淚如雨下,洪琇瑩拿了帕子拭淚,哽咽道:“這回父親本是不欲我來的,是我千求萬求了,才得以脫身。父親說,只容得我這麽一次了。若是以後他還要偷跑,便再不許我來找他。還說,他已然給我另瞧了婚事,要我好好想一想,是抽刀斷情,另覓佳緣,還是如此執迷不悟,荒蕪了一生,只憑我自己做決定。”
蕭淑雲只瞧着洪琇瑩如今傷情難捱的模樣,不禁心生感同身受之意,想當初的自己,不也是如今這模樣。
默了默,忍不住嘆道:“當初我在林家,苦熬了那麽些日子,雖是身苦,心卻不苦。我心有意念,仿若韌竹,任爾東風,我自巋然不動。然而這一切,都不過是為着那份情誼。你說我果毅,卻是不知道,我當初傷情,比你軟弱不堪多了。後來便是和離歸家,有時心中還會激憤難捱,窺不透這往日傷情。倒是後來,我這裏舊情難以揮斷,他卻跑過來敗壞我的名聲。我那時候便覺自己真是眼拙心盲,竟是為了這種人,磋磨了這麽些年,直到那時候,竟還不能徹底了斷。”
見洪琇瑩望過來,蕭淑雲抿唇笑了笑,眼中倒是一片雲淡風輕:“這回我心軟留他,不過是想着,當初在林家,那位大伯母的情誼。再者,他到底也是一條性命,又是為人父,有孩子的。左右舉手之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為自己修德罷了!”
洪琇瑩眼中豔羨更盛:“你倒是真個想開了,我卻是不知道,到哪日,才能徹底放下。”
蕭淑雲便笑了:“依我說,順其自然便是了。總是你為貴門毓秀,不怕哪一日心中轉圜,求不得好姻緣來。”
一時送別了洪琇瑩離去,蕭淑雲不欲和那林榕相見,便是叫長安領路,把林榕交給了洪琇瑩便是。過了半日,那長安才轉回,回複說,那林榕鬧騰的厲害,只嗚嗚啦啦叫着不肯走。
蕭淑雲倒是一瞬時頗有些感慨,若說他假意,時至今日,卻也不能說他不深情。可若說他深情,這人自私心毒,卻是下得去狠手,什麽都敢做的。
只是到底是不相幹的人了,也不過一時心中有感,也是随即抛擲腦後。蕭淑雲只每日裏醉心新樣式的繪制,倒是雙耳不聞窗外事,日子過得卻也安逸。再者,身側又有林嬌相伴,到底是心滿意足,過得舒心如意了。
只是,孔轍這裏,卻很是難舒心半分了。不為旁的,便是為着他的親事。
當初叫他兼祧兩房,這大房二房固然是為着這人可靠,以後是個能給養老的孩子。另一條,卻是為着子嗣着想了。
雖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但是聰明能幹能力好的父親,孩子自然不會呆傻無能到哪裏去。這想法雖是有些自以為是,然則兩房的太太,卻都是心心念念的,如此作想的。
孔轍坐在椅子上,厚實的墊子軟綿舒适,卻是叫他生出了如坐針氈的感覺。
上頭的孔大太太還在啰啰嗦嗦說個不住:“……卻也不是為娘逼迫你,到底這子嗣是大事情。你如今這年紀,正是生養的好時候,偏你性子乖戾,非說什麽自己命硬,怕得再克死了哪家的好女兒,還是獨身為好。依我說,當初你三嬸娘給你定的那門親事,本就不妥。不過是她娘家侄女兒,雖是身子嬌弱,到底她做姑姑的,看自己侄女兒自然是百看都順眼兒。結果呢,還不曾嫁過來,便去了。倒叫你在了意,還以為是自己克死的。”
說着,孔大太太廖氏慈愛地看着孔轍:“我娘家那個外甥女兒啊,今年十六了,性情溫順,又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不是我自吹自擂,那模樣兒那身段兒,配你真正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且我那外甥女兒,身子骨好得很,連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少見的。”說着眼睛微微一眯,笑得有些促狹來:“我可是看好了的,那絕對是個好生養的,轍兒便信了為娘這一回,這門親事你若是肯應了,必定以後和和美美,兒女繞膝的。”
孔轍哪裏有心思聽這個,便是面前這位娘親滿面的慈愛,一心都是為他打算,可他不樂意是真的,強按着脖子去認命,卻也是真個兒心中意難平的。
默默聽完了孔大太太的一番話,孔轍才張口道:“兒子知道母親待兒子一片真心,兒子心領了,但是,兒子不願意枉送了那位妹妹的性命。既是母親說的,那是個極好不過的姑娘,兒子這心裏,就愈發的不忍心了。當初那夏家的妹妹,雖是身子骨弱了些,可卻也不至于到了送命的地步。我去清心觀叫道長給算了算,道長說,我命中帶煞,不宜早婚,若是強行婚配,必定要傷及性命無辜。若要成婚,必要年歲再大一些,等着這命氣兒中的煞氣淡了,才能婚配。”
孔轍說得誠懇,廖氏雖是百思不得其解,終歸是想不通,這孩子究竟是為了哪般,才不肯娶妻。但是自打過嗣後,這孩子待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疏離,卻是一絲一毫,都看在了廖氏的眼裏頭的。
她固然心急如焚,想要抱得這長房裏頭的嫡孫,然則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這道理,她還是知道的。萬事皆是事緩則圓,更則這孩子還是個拗脾性,急不得,逼不得。
于是長長嘆了兩口氣,廖氏慈愛地望着孔轍:“雖是我心急,但我聽你說的也很是有道理,我也不逼迫了你去,只是,這婚姻乃是大事情,你萬不可随心所欲,只由着性子來。男大當婚,總是要成親娶妻,生兒育女才是正經的。”
孔轍忙起身,恭敬地作了揖,回道:“兒子明白母親的苦心,兒子多謝母親的操勞。”
才出得了大房的院子,也不過走了十來步,便被藏躲在樹後的,孔二太太柴氏身前的貼身婢女環玉,攔了個正着。
孔轍的一個腦袋兩個大,這才被聒噪了一波兒,這就又開始了。
柴氏憂心之事,和廖氏沒甚大的差別,只是她催促了孔轍要娶的,卻是她娘家大伯父膝下的女兒,柴寧。
“寧姐兒這丫頭,不是我誇的,模樣必定是錯不了的,長眉丹鳳眼,長得極好。性子也溫和,素日裏愛個詩書琴畫的,若是娶進門來,和你必定是琴瑟和鳴,再是般配不過的姻緣了。”
孔轍只覺腦子昏沉沉的發酸,只得把說給大太太廖氏的話,又和柴氏說了一遍。
只是柴氏卻是和廖氏不一樣,廖氏和孔轍本就是有情分在的,這份兒心,自然便多了幾分,真了幾分,柴氏卻是和孔轍并不親近,如今強行認在了膝下,心裏也是知道的,這孩子,是被按着脖子,拿孝道給壓得不敢再有異議的。
柴氏心中猜疑,只怕轍哥兒這孩子,嘴上不說,心裏對他們二房,卻也是假意敷衍多,真情怕是少得可憐的。
只是思及她那兩個親生的女兒,便是為着她們以後在婆家有所依靠,這嫡親的孫子,也得趕緊給她生出來一個才是。
可這自古以來,便要論個血脈親疏的,自然的,能娶了她娘家的是最好的。這嗣子不真心,只要兒媳真心也是可以的。
到底外頭還有宗親看着壓着,明面兒上,轍哥兒那孩子,也不敢虧待了他。若是生了個孫子出來,這便更是滴溜溜親親的了。
到那時,有了孩子的牽絆,這孔轍待二房的心思,才會再真了幾分。
柴氏才不肯聽孔轍那一番推搡的話,說道:“你只管應了便是,若真是不幸被克出了人命來,咱們柴家,也絕對不會對孔家有半絲怨言的。”
孔轍将眼睫又垂了垂,只怕一個不小心,便忍不住翻起白眼給那二太太柴氏瞧去了。
你不怕你娘家的侄女兒被克死,可他怕啊。再者,他可不想娶了兩個妻子回來。于是站起身,恭敬地作揖,而後淡淡道:“許是母親忘記了,之前兒子便說過,只娶了一門妻室,再不肯娶第二個。以後生了孫子,頭一個給大房,第二個,便落在了二房的門下。大房那裏也是給兒子要娶親,手心手背的,兒子不好分出個厚薄來。不若母親就随了兒子的心意,這婚姻的事情,再往後擱擱便是了。”
柴氏自然是知道,那大房的廖氏,要把她的外甥女兒說給了轍哥兒,她可不能叫她得逞了去,到時候,生出來的孩子,血脈帶着廖家的,哪裏會和她這個姓柴的親近。
于是柴氏繃着唇角默了片刻,還是害怕她這裏強迫過盛,再惹了這孩子記恨,一怒之下應了大房的婚事,可不就壞事了。到時候逼迫着他再娶她娘家的女兒,更是難上加難,不可能了。
“行,既是你這般說的,我這做母親的,自然不好強迫了你去。但是,你也說的手心手背的,都是自己個兒的肉,你可不能應了一個,卻回絕了另一個才是。”
這卻是正對孔轍的心思,于是作揖,笑道:“只要母親不強迫了兒子,兒子必定一碗水端平,自是若是要了,就都要,若是不要,就都不要。”
這還差不多,雖說可能得了個不甚親近的兒媳,可到底和那大太太也是不甚親近的,大家都一樣,便沒甚好說了。
終于被柴氏放行,這裏才出了院子,路只走了一半兒,便碰上了他親娘,如今要喚一聲嬸娘的夏氏那裏的丫頭。
對着他恭敬福了福,說道:“三太太惦記着少爺呢,叫少爺去她院子裏小坐。她做了少爺最愛吃的點心,正在屋子裏,等着少爺去呢!”
孔轍閉上眼很是長長嘆了口氣,便是這種情況不能解決,他想求娶蕭姐姐的心思,便一日不得實現。總歸要想出個有用的法子才是,這般接連不斷的耳提面命,他真是煩透了。
有心不想去,可依着他親娘那脾性,只怕他敢不去,他前腳才進了自家的院子,她就跟了來。到時候又哭又鬧的,只怕比之現在,還要頭疼。于是擡手捏了捏鼻梁骨,孔轍嘆氣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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