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蕭淑雲最近有些煩心。

本來好好兒的, 她只當多認出了一個弟弟, 以後也是個好依靠。

再者, 兩人又是一處做生意的,他管外頭的事情,她只管繪制出新花樣, 兩人合作無間,實在是好得很。

偏那小子, 最近怪模怪樣的, 說話行事, 總是叫她忍不住要多想。

心緒一亂,蕭淑雲便沒心思繼續繪圖了, 只得擱下了毛筆,起身在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嘬着。

這種事情, 她又不好去和別人說,心裏也是亂糟糟的有些不安定,莫不是她自作多情,太過疑心了不成?

孔轍示意了好幾回, 卻是發覺他那自來聰慧敏銳的蕭姐姐, 忽的變得遲鈍起來,仿佛自己之前抛出去的那些子媚眼兒, 倒都是給石人兒瞧去了。

不甘心,孔轍便又借着一回外出賞景, 就明明白白的,又示意了一番。

那日秋高氣爽,孔轍心思嵩陽城外的岩山上,有一片紅楓正是紅得似火,豔麗非凡,于是邀請了蕭淑雲,同他外出賞楓。

蕭淑雲這幾日正是疑心病發作,略作遲疑,便應了下來,心思且先一起同去,倒要瞧瞧,那小子可還是會做出怪模樣,或是說出怪話來。

岩山山道并不崎岖,孔轍騎馬行至車前,蕭淑雲只坐在馬車上,将車窗挂起,看窗外山色,景美如畫。

一時到了楓林,入目便是紅得似要燃燒起來的顏色。

蕭淑雲當初在林家守寡,為了顯示自己的清心寡欲,自然鮮有出門的時候,後來和離回家,倒是把自己少女時候,最愛踏青外出的習慣,都給忘卻了。

綠莺撩起車簾扶了蕭淑雲下車,蕭淑雲被眼前的景色所蠱惑,倒是一時間忘記了,自己此行,其實是另有目的。卻是興致勃勃的,和綠莺一同往楓林深處走去。

孔轍将缰繩遞給了長安,又從馬車裏拿出了準備好的包裹,轉過身就随着那蕭淑雲主仆,一路慢慢走着。

綠莺自打跟了蕭淑雲,二人便形影不離,蕭淑雲不得出林家的大門,綠莺自然也要和她一起,呆在那深宅大院裏。

如今見得眼前的風景,比之蕭淑雲還要興奮三分,叽叽喳喳嘆個不住,脖子都仰酸了,也不肯低下來歇一歇。

三人一氣兒走了好遠的路,孔轍怕得蕭淑雲回頭兒在腳疼腿疼,便叫住了那興致勃勃的主仆二人,鋪了毛氈在地上,叫她們坐下來歇歇腿兒。

等着蕭淑雲一坐下,孔轍便立時湊了上前來,從包裹了拿出水袋,殷勤地問道:“蕭姐姐可是口渴了,快喝些水,潤潤唇。”

若說體貼細心,孔轍待她一向如此,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幾日的貼心周到,倒是多了份兒叫她不甚自在的熱切來。

綠莺似有覺察,臉上稍顯凝滞,便立時笑盈盈上前來,欲要從孔轍手裏接了那水袋,笑道:“孔二爺就是周到細心,若是咱們家的二爺跟着來,只怕娘子口幹舌燥了,他也不會想到遞了水袋過來的。”

卻是手伸了過去,被孔轍一個閃躲移開了手臂去,而後笑意濃濃地看了一眼綠莺,說道:“我來我來,綠莺姐姐想來也是乏困了,只管坐着休息便是,蕭姐姐這裏,有我伺候就可以了。”

這話說的主仆二人都呆滞了一瞬,蕭淑雲勉強露出笑意,說道:“你是少爺,又是我的幹弟弟,這些事情哪裏就要勞動你了,就叫綠莺來吧!”

孔轍只笑眯眯道:“幹弟弟?蕭姐姐可是說笑了,咱們又沒點香磕頭,哪裏來的幹親。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蕭姐姐只安心受用便是了。”

蕭淑雲臉上的笑就挂不住了,想要發作,只是瞧着孔轍笑得一派真誠無邪,又念及他之前的好處,倒是也發不起脾氣,打他一巴掌,再罵他一句登徒子來。

倒是綠莺惱了,雖說沒立時發作起來,倒也露出了明顯的不快,上前搶了那水袋,刻薄孔轍道:“孔二爺還是好好的去做你的少爺,沒得搶我們做奴婢要幹的差事做甚?”

這般冷言語,孔轍并不以為忤,水袋被搶走了,便站起身依舊笑呵呵:“綠莺姐姐自然比我要細心周到百倍。”轉頭四下望了望:“蕭姐姐且先喝着水潤口,我四下走走,先去探探路。”

綠莺正是不滿孔轍出口輕薄,沒好氣道:“孔二爺自便就是,和咱們說這麽清楚做甚。”

等着孔轍笑眯眯地走了,綠莺不快道:“這孔二爺最近也不知道抽得哪門子的風,行事說話總是透着輕挑,若非之前生出的情分,覺得他為人并非如此,我早罵他個狗血淋頭了。”

蕭淑雲喝了兩口水,眨巴眨巴眼睛,忽的湊上前去,面露神秘小聲詢問道:“你也察覺了他的怪異是嗎?”

綠莺一呆,而後也壓低了聲音,皺眉道:“可不是,他以前對娘子說話可不是這樣子的,以往都是正兒八經,很是敬重,近些日子也不知道怎麽了,總是透着一抹子別樣的親密,奴婢看了很是別扭。他自己都說了,又沒有點香磕頭,并不是真正的幹親。便是真成了幹親,俗話說,兒大避母,女大避父,更何況他一個沒有血親的幹弟弟,更是要回避注意着才是。偏他總是出口輕挑,也不知道最近這是怎麽了。”

這麽一席話一聽,蕭淑雲心裏就有數了。她雖是有心再嫁一回,卻并不願意嫁得這麽個比她小的。更何況,素日裏聽龍氏說閑話,可是沒少和她唠叨這孔轍家中的事情。

聽說他身為三房之子,卻是兼祧了大房和二房,同時做了兩房的嗣子。如此複雜的身世,卻不是她這種,已然和離一次,在姻緣上跌了重重一跤的女子,想要尋覓的如意郎君了。

于是回得家裏頭,便開始疏遠了孔轍。鋪子裏的大小事宜,皆是由綠莺出面去處置。到底是自己的心血,蕭淑雲最終還是舍不得她這鋪子,只得暗地裏和蕭明山商量了一回,只說她近些日子竟是有些力不從心,若是有着要緊的事情,便叫蕭明山出面,去和孔轍相談,也省得大事小事都要壓在孔轍身上,倒是怪不好意思的。

蕭明山近些日子生意忙碌,倒是沒工夫去蕭淑雲那裏小坐。然則,他卻是在龍氏捎給他的家書上,早就知道了孔轍這小子,竟是一反常态的,開始主動出擊了。

心裏窩了火氣,這回回家來,還沒來得及尋那孔轍的晦氣,便被自己姐姐叫了去,竟是把鋪子的事情交給了他去處置。蕭明山心裏便明白了姐姐的心意,一時間,竟是大喘了一口氣兒來。

所謂是惡鬼怕鐘馗,烈女怕纏郎,他每日裏憂心忡忡,怕得就是姐姐一顆芳心,禁不住孔轍那臭小子一片深情厚誼。

所幸,他姐腦子清楚得緊!

屋子裏只點了一盞燈,倒是顯得暗沉沉的,孔轍坐在桌子旁,一杯酒一杯酒的往嘴裏灌。

自打那回岩山賞楓後,蕭姐姐的府門,便不為他敞開了。每回去,都是被那個叫三朵的丫頭,引去了客房裏頭呆着,然後綠莺便會過來,和他說話,談生意的事情。

每次他提出要見蕭姐姐,都會被綠莺以各種由頭婉拒,後來他發了狠,非要見,綠莺那丫頭也發了急,就把他罵了一通,說什麽他心思不正,果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壞心眼兒,存了心的要敗壞她家娘子的好名聲。

蕭明山本是存了幸災樂禍的心思,可看着好兄弟這麽一夜的,一句話也不說,只拉長了臉,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往嘴裏灌,倒也生出了不忍心來。

一手按住了孔轍往嘴裏倒酒的酒盅,蕭明山勸道:“行了,喝了好幾壺了,差不多就得了。”

本來孔轍還只是喝悶酒,被蕭明山這麽一攔,眼圈登時紅了,手上用勁兒往回一扯,仰頭飲盡了酒,再把酒盅重重往桌面上一擲,恨恨瞪着蕭明山道:“甭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頭樂得很吧!如今蕭姐姐不肯見我,你可是如願以償了吧!”

蕭明山将手縮了回去,自己給自己滿了一杯,慢慢嘬了一口,嘆道:“若說我心裏不松口氣,那是騙你的。可是你也要體諒我。你家那情形,是個疼女兒的人家,都不敢輕易許嫁。再者,你還小了我姐三歲,為人到底是青澀了些。你想我姐之前經歷的那些糟心事兒,不管是她,還是我們家,都盼着能給她再尋一個,家世簡單,年紀大些,會疼人的好歸宿。你嘛,橫看豎看,我們家都不會同意的。如今我姐的态度你也是看清了,依我說,你便絕了這份兒心思吧!好好兒的,做個好弟弟不成嗎?”

孔轍只聽得眼中冒火,重重在桌子上一拍,惱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雖是小了三歲,可這不代表我不會疼人。再者,我家情況複雜,可我本來就沒打算,叫蕭姐姐跟着我住回家裏去。”

蕭明山察覺孔轍有另辟門戶單過的意思,撇嘴道:“你想得美,你家那情況,大房二房非你不可,不就是覺得你可靠,能為他們頂門戶,養老。他們會放了你出去?甭做夢了!”

孔轍棱了蕭明山一眼:“你自己沒用,想出來出不得,卻別把別人都想的跟你一樣。我已然有了重新科考的打算。若是中了,以後便帶着她出門做官。到時候山高水遠的,家裏頭再是鬧得厲害,也和她沾不着。”

蕭明山眉梢一挑,倒是很意外。他素來知道,孔轍這小子,很是不喜歡官道兒,總覺得不自在,束縛。難道說,他去科考,竟是為了他姐不成?

孔轍見得蕭明山面有觸動,忙起身走過去,搬了凳子挨着蕭明山坐下,面露祈求道:“咱們多年好兄弟了,我為人如何你再是清楚不過的。我是不是可靠,是不是個能夠相伴終身的良人,你心裏難道沒數兒?再者,你說要給蕭姐姐尋門家世簡單的人家。可再是簡單,家裏公婆總是會有的吧!這人心隔肚皮,他們就一定能對你姐好?我也不怕說出來你惱,便說你家,你媳婦兒每日裏的日子就好過嗎?若不是你護着攔着,你媳婦早被你娘磋磨得活不下去了。”

蕭明山登時惱了,伸手把孔轍推搡到了地上,罵道:“你這小子找打不是?我娘如何,要你多嘴!”

孔轍也不起身,就在地上坐好,掀着眼皮子去瞅他:“我的話說到了這份兒上,這心真不真,誠不誠,你心裏該有一杆秤了。”

蕭明山心中的确為着孔轍的一片深情有所觸動,然而,話是好聽,可真個兒事到臨頭了,難說他能頂得住那三房太太的壓力。

便不說旁人,他娘守在他跟前一哭鬧,他就要忍不住心軟發蒙,便是他護得緊,他媳婦兒也吃了好多苦楚。說是要出門為官,哪個知道他能不能考的上。便是考上了,他家裏就容許他娶個和離歸家的婦人不成?

雖說他姐才貌雙全,到底有了和離這一層,他家又是事事講究的書香門第,不成不成,這事兒怎麽想都不成。

蕭明山也不欲再陪着孔轍說下去了,起身垂眼看着他:“這事兒沒得商量,你便是心真的跟金子一樣,我家也不能把我姐許配給你。再者,這二嫁随心,我姐都把你拒之門外了,她的心意,你該明白了。莫要學了厚臉皮,到時候惹了我姐煩躁,或是叫別人看出了端倪,壞了我姐的名聲。到那時候,可別怪我翻臉無情,饒不得你的。”

孔轍灰心喪氣地坐在地上,看蕭明山推門而去,長長地嘆了口氣,只覺情路難走,心裏難受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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