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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淑雲回過神來, 林嬌的一張小臉瑩瑩楚楚, 藏在灰白相間的毛絨領子裏, 正微微揚起凝望着她。那雙眼睛目光清澈,兩丸水銀般亮透的眼瞳中,渴盼和擔心, 竟是那樣的分明。
這孩子的心裏,一直都在害怕擔心着吧!
蕭淑雲為自己這段時間對林嬌的疏忽而倍感愧疚, 回身将林嬌攬在懷裏, 嗅着她發髻上清淡的茉莉芳香, 在她肩頭上捏了兩把,許諾般鄭重道:“自然是姐姐去了哪裏, 都要把嬌兒帶上的。”
林嬌聽了,只心滿意足的笑,她在蕭淑雲溫暖如爐的懷中輕輕蹭了蹭,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忽而開口說道:“其實,孔哥哥很好,待姐姐也好,姐姐為何不肯嫁給他?”
蕭淑雲啞然失笑, 将林嬌從懷中拉起, 捏了捏她的鼻尖:“你這小丫頭才多大,就滿口嫁不嫁的, 羞不羞啊?”
林嬌被臊紅了臉,但還是堅定地擡起頭, 目光熠熠生輝,說道:“為了姐姐,嬌兒不怕羞。嬌兒希望姐姐能嫁給孔哥哥,孔哥哥一定會好好對待姐姐的,不會像我大哥一樣,讓姐姐傷心。”
這孩子——
蕭淑雲憐愛地捏了捏林嬌的雙頰,卻是沒有說什麽,只将她重新拉回了懷中,長長地嘆氣。
孔轍待她的好她知道,可是,他再好,卻也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愛情固然令人心動,可她卻深深地知道,未來的日子太長,纖弱如草的愛情,并不足以扶持她一路走下去。若是荊棘太多,兩顆總是疲憊煩躁的心,總有一日,也會漸漸遠離。而那時候,她要怎麽辦?
蕭淑雲閉上眼沉沉地嘆氣,她已經過了春心萌動的年紀,她的眼中不是看不到美好的感情,可更多的,卻是那些以後漫長而枯燥的日日夜夜,她沒有信心去面對那樣的家庭,故而,她只能選擇拒絕。
孔轍并不知道廖氏去蕭家提親的事情,還是蕭明山怒氣沖沖找到了他,揪住他的領子,他才恍然。
蕭明山極是生氣,攥了攥拳頭,終歸沒砸了過去,只是恨恨推搡了孔轍一把,罵道:“你這厮,不是說好的,若是我姐不點頭,你必定是默默的,再不會鬧得興師動衆,可如今這是怎麽一回事,你倒是說啊!”
孔轍有一瞬間是呆滞的,而很快,竊喜便在他心裏深處蠢蠢欲動起來,然而面對着蕭明山憤怒的這張臉,他又哪裏敢露出半絲的喜色來,只得面露無辜驚慌,說道:“我果然是不清楚的,你信我。”
多年的情分,蕭明山自然是信任孔轍的,只是如今這情形,他爹俨然是一副動了心思的模樣。他離開家的時候,他娘聽了他爹的吩咐,又去姐姐那裏做說客去了。而看他娘那模樣,顯然也是樂意之極的。
這下子,姐姐那裏,怕不是要被爹娘軟磨硬泡了。
蕭明山不忍心,他只想姐姐活得安樂自在,嫁不嫁的,都由着姐姐的心意便可,于是把孔轍又揪了過來,生硬道:“你去,告訴你家那位太太,就說這門親事,你不贊同。”
孔轍自然不願意,他心裏的确沒存了去逼迫蕭淑雲的念頭,但是如今竟是有了提親的機會,他當然也想着,去探探心上人究竟是個什麽态度。
已經小半年了,他都不曾見過她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原先各種不定的心思,各種糾纏心頭的難安,在這幾月的煎熬中,已然變作了最為巋然的大山。這個機會,他不能輕易放過了去。不然這輩子,他都會後悔死的。
蕭明山馬上就看出了孔轍的不願來,立時惱了:“枉我還相信,這事兒跟你沒關系,瞧你這模樣,可是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
孔轍立時解釋:“不,這事兒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也确實不願意去說什麽,我不贊同這婚事的話。你心裏知道的,這婚事,是我巴不得的。”
蕭明山默了片刻,立時又憤怒起來:“這麽說,就由着你們家的人和我們家的人去逼迫我姐了?”
孔轍搖搖頭:“不會的。”他伸手扯下蕭明山揪住自己領子的手:“看來你還是不了解你姐,以前她或許還會迫于家中的逼迫,可如今早已是不同往日,她在意的,都是自己的心意,如果這事兒叫她為難了,只能說明,她的心裏頭,是有我的。”
蕭淑雲送走了岳氏,立在垂花門下将兩條纖若彎月的長眉輕輕蹙起。家中的意思她已然明白,是極為贊成這親事的,只看她母親兩條高高揚起的眉毛,那副喜形于色的模樣,她便知道了。
可是,可是——
心緒萬千,蕭淑雲本是狠下的心腸,竟也漸次浮動起來。眼前,總是不經意要出現以前兩人在廂房中對賬談生意的情形,一壺清茶,一碟豆糕,兩張笑意盈然的臉,還有那時至今日,也猶自記在心中,極是歡喜松快的心情。
蕭淑雲歇下了腳步,望着庭院中,落滿了白雪的石榴樹,伸出手慢慢撫在了胸口處。這裏不是石頭,那樣的一往情深,又如何叫它不去觸動?
等着蕭明山夜裏去蕭淑雲那裏的時候,便見得蕭淑雲愁眉苦臉,雙目含愁地坐着。心中不可抑制的亂跳了幾下,竟是被那臭小子說中了,他姐,竟還真個兒動心了。
在桌邊兒坐下,蕭明山斟了杯茶一飲而盡,然後粗聲粗氣道:“我不同意,那小子家裏頭可是一對堆的女人,若是姐姐嫁過去,明面上兩個婆婆,暗地裏還有一個,再加上一堆的小姑子大姑子,想想都叫人頭皮發麻,姐,你可不能心軟。”
蕭淑雲沒說話,卻把手下壓着的那張信箋推了過去。
蕭明山拿來一看,卻是素白紙張上,幾行剛勁有力的字,映入了眼簾。一目瞟過,蕭明山便随手擱置一旁,起身在蕭淑雲身側坐下,殷切道:“姐姐萬不可被那臭小子的甜言蜜語信誓旦旦所惑,他說要出去單過,這話說來容易,做起來可難得很。我還生出過這心思呢,可前腳我才說給了娘聽,後腳她就跑去了我媳婦兒跟前,又是哭又是求的,把我媳婦兒吓死了。回頭就告訴我,要出去過,叫我自己去,她才不做個惡媳婦兒,叫人戳脊梁骨罵她的父母不會教女。”
蕭淑雲沒言語,半晌後,淡漠着表情,把那箋紙拿了來,然後,丢進了一旁的火盆裏。
最終,蕭淑雲也沒有松口。到底蕭老爺和岳氏都不敢強逼了她去。
廖氏無功而返,卻是在半道兒上,見着了一直守着的孔轍。
孔轍見得廖氏的面兒,便知道這事情沒成,然而還是走上前來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
廖氏忙叫人扶起孔轍,笑道:“你這孩子,不年不節的,這是做甚?”
孔轍感激道:“多謝母親美意,母親的恩情,轍兒不會忘記的。”
這便是投其所好的好處了,廖氏笑意盈盈道:“你這孩子,卻是生分了不成?既是母子,那是你中意的人,母親為你求娶,自然是理所應當的。”說着斂了喜色,嘆了句:“到底那孩子命苦,之前是受過磋磨的,也怪不得不願意,你這年紀,到底也比她年輕了些。依着她的心思,怕是想找個年紀大點的,行事才穩妥。”
見得孔轍面露難過,廖氏便上前去,給他攏了攏夾棉的披風,安慰道:“不過你也不必灰心,只要她一日不許人,咱們就還有機會。所謂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大不了咱們三顧茅廬。母親這兒答應了你,過得些日子,還來上門求娶。便是你姨媽那裏,我也交代她了,少不得要在蕭老爺跟前頭吹吹風。到底是有希望的。”
孔轍心中大為感動。
自打被迫成了大房的兒子,往日的情分,便也因着這回事,淡漠了不少。孔轍心中有怨氣,連帶着,見着了這位新母親,尊敬有加,卻是親近極少。難得的,她心裏頭,竟是真心為自己打算的。于是後退了兩步,又恭敬一拜:“多謝母親了。”
坐回了馬車,廖氏同孔轍揮揮手,心滿意足地落下了窗簾。此回這算盤卻是打好了,眼見着那孩子感激得什麽模樣,想來若是真能把那位蕭家的三姑奶奶娶進門兒來,以後她的月蘭,還有她那小孫女,便都有了穩妥的依靠了。
廖氏這廂回了家門,那二房的柴氏,很快便得了消息。聽說了大房那位竟是鬼迷了心竅,竟是要去求娶一個和離歸家的婦人做兒媳婦,不覺冷笑了兩聲,只覺那女人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做出這般可笑的事情來。
轍哥兒那孩子,心高氣傲的,會看上那商門戶和離在家的女人不成?
倒是柴氏的大女兒孔月英聽了這消息,纖眉輕蹙,疑惑道:“大伯母自來看重身份門階,可不像會做出這等叫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來的,依女兒說,母親不若叫人再去細細打探,且問問那位被大伯母瞧上的女人,可是有什麽過人之處,才叫大伯母動了這心思去。”
柴氏稍顯遲疑,很快便點頭認可,叫了人去細細打探。
也不過半日的功夫,夜裏頭吃過了晚飯,柴氏正帶着兩個親生的女兒串珠子,便聽得那人前來禀報。
叫人把小女兒孔月嬈帶了出去,卻把孔月英留下一起聽。柴氏攏了攏微亂的發鬓,就叫那人進了內室來。
等着知道了那女人,之所以入得廖氏的眼裏,不過就是因着孔轍那小子喜歡,柴氏不覺連着冷笑兩聲:“以前就知道老爺子偏心大房,如今可瞧得清楚,果然是偏得很。投其所好,不就是為着叫那孔轍的心眼子更和大房親近嘛!”
孔月英勸道:“這也不一定就是祖父的意思。”
柴氏落了兩滴淚出來:“必定是的,不然這樣的家世,這樣的條件,你大伯母根本不敢的。”又氣道:“如今可好,被人捷足先登了,便是這會子咱們上趕着也湊上去,到底不如大房做在了前頭更叫人感激。”
孔月英望着桌兒上閃爍難安的燭火默了一瞬,擡頭道:“母親也不必過于憂慮,寧姐姐長得花容月貌,是難得的傾城傾國的顏色,只要二哥哥瞧了去,必定是要動心腸的。依我說,倒不如母親想個法子,好叫二哥哥家裏來,叫他先和寧姐姐見了一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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