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妒火

“哎,瑞兒,剛剛西廂房的事,你可聽說了?”徐府的後院,兩個小侍婢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其中一個紮着雙髻的小雀斑如此問道。

另一個叫瑞兒的侍婢點點頭,壓低聲音道:“聽說是十五年前,咱家大人為了攀張家的高枝,抛棄了自己的結發妻子。現在,大人為了自己的仕途,又選擇了與南姑娘斷絕關系。”

小雀斑侍婢從托盤中偷摸了塊喜糖,塞在嘴中含糊道:“要我說,若大人真怕西廂房的會影響自己前程,怎麽不趁早鏟除了她們?現在南姑娘翅膀也硬了,有紀王這座靠山,大人就不怕姑娘記恨他?”

瑞兒道:“誰知道呢!”

“咳咳!”身後驀地傳來一聲蒼老的咳嗽,兩個閑聊的小侍婢吓了一跳,回首一看,原來是茹姑娘的乳娘王嬷嬷。

這王嬷嬷是張氏從張府帶過來的,在府中威望高的很,小侍婢們忙垂下頭,一溜煙兒跑了。

而西廂房中,徐謂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這一向隐忍的徐南風竟然有如此膽量。她一襲嫣紅似火的婚服,當着衆人的面說出□□,公開與他斷絕父女關系。

她說:“今日我是站在後院同你說這些話,而并非在廳前,已是給足了你面子。房中有我留下的幾張銀票,就當是還了你對我的養育之恩了!”

她刻意咬重了‘養育之恩’幾個字,聽起來既蒼涼又諷刺。

徐謂被駁了面子,當即面色漲紅,眼底的心虛和怨恨交疊湧起。

徐府門外鑼鼓唢吶喧天,毫不知情的迎親隊伍還在熱熱鬧鬧地喊着,高聲唱諾,讨要喜糖和銅板。張氏暗中給徐謂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在紀王面前演完這場戲再說。

徐謂握緊了拳頭,沒什麽表情地說:“走罷,上喜轎。”

徐南風沒有理會張氏,而是搭着自己親娘的手,一步一步踏上紅毯,走向夏陽燦爛的府門。

迎親的人在前庭喝了茶,吃了喜糖,見蒙着繡金鴛鴦蓋頭的徐南風出來,都笑着起身,重新吹奏喜悅。媒人拉着徐南風的另一只手,高聲笑道:“紀王爺,迎新娘子上轎咯!”

紀王亦是一身喜袍立在最前頭。興許是今日大婚的緣故,他取下了一貫蒙眼的白緞帶,露出一雙深邃漂亮的眼來,長身玉立,俊朗無雙。

葉娘擡眼見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嘆道:“我的娘!”

周圍炮竹鑼鼓喧天,別人聽不到葉娘的聲音,徐南風卻聽清楚了。她斂了斂缺了一角的袖袍,微微轉過蒙着蓋頭的臉,低聲問道:“娘,怎麽了?”

“這個紀王也生得太好看了些……”葉娘壓低聲音,言語間擔憂大過驚喜,“南兒,你嫁過去可要小心些,長得好看的男子都不踏實,別像你爹一樣惹一身風流債,做出貶妻為妾的糊塗事來。”

“您不用擔心我,好生照顧自己,貼身的事都交給紅兒去做,勿要輕信我爹和彩雲他們。若有急事,可托人去紀王府尋我……”

說到這,徐南風已是紅了眼眶。

葉娘将她領到紀王面前,眼裏已有了濕意,心中既高興又不舍,撐出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對紀王道:“王爺,南兒便交給你了。”

紀王渙散的瞳仁望向葉娘,微笑道:“是岳母大人麽?請放心,本王定會好生待令嫒。”

說罷,他伸出一只骨節修長的手來,掌心朝上,葉娘便将南風的手交到他掌中。

紀王的手掌寬大,指節勻稱修長,指內側有薄繭,不像是握筆練出來的,倒有些像練箭磨出來的繭子。

徐南風還未來得及細想,一旁的婆子便撩開轎簾,滿面喜氣道:“吉時已到,新娘子快上花轎罷。”

徐南風松開紀王的手,躬身鑽入了轎中端坐。

車簾被放下,視線所觸範圍內皆是一片朦胧的嫣紅色。不多時,唢吶齊天,轎子晃晃悠悠啓程,伴随着叮叮當當的碎響,周圍到處都是稚童和街坊的歡笑聲,徐南風知道,那是紀王府的迎親隊在沿街灑銅錢和喜糖。

她有些想笑,嘴角動了動,兩行淚卻先一步淌了下來。

她飛快地擡手,抹掉面頰上那一抹濕冷。

不要掉淚,不要軟弱,不要後悔,既然沒有了退路,那麽即便是踩着刀尖,也要一路向前。

新婚燕爾,十裏紅妝,街坊鄰裏都出來看熱鬧了,唯有徐府一片沉寂。臺階上殘留的五彩糖紙和零星幾個銅板,像是莫大的諷刺。

高樓上,閨房中,徐宛茹從半掩的窗戶朝外望去,剛好可看見紀王迎親的車馬從街道拐角緩緩駛過。

透過牆頭橫生的桃枝望去,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紅衣男子,側顏完美,身形修長挺拔,嘴角的一抹笑意像是春風拂過粼粼的湖面,吹皺一池春水。

徐宛茹知道紀王是個瞎子,卻不知他竟是如此俊美的男子!且不論別的,單憑這一張臉,徐南風便配不上!

她想看到的是徐南風的痛苦,是她的不幸!徐南風嫁的越不好,日子越是水深火熱,她便越是開心,心裏越是滿足!

可是,徐南風嫁的那麽風光,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想到此,徐宛茹嫉妒像是陰暗帶毒的藤蔓,在她心中瘋狂蔓延,吞噬着她本來就尚存不多的理智。

徐宛茹砰地一聲關上窗,洩憤般摔着梳妝臺上的一切,上等的胭脂盒被砸得四分五裂,珠釵步搖也折斷了不少,珠子濺落了一地。

幾個貼身侍婢縮在門口,自家小姐的壞脾氣,她們打小就領教過的,此時見屋內一片狂風過境般的打砸,都吓得讷讷地不敢向前。

還是大丫鬟如意淡定些,吩咐小侍婢道:“快,去将夫人請過來。”

小侍婢領命,不稍片刻,張氏便步伐匆匆地趕來,還未進門,便沉聲問道:“茹兒怎麽了?”

如意道:“回禀夫人,方才茹姑娘獨自站在窗前,興許是瞧見了西廂房……那位成親的場面,然後便生氣了。”

張氏本就在徐南風那兒受了氣,方才又處理了兩個亂嚼舌頭的小侍婢,心情有些糟糕,沉下臉道:“連自己的小主子都哄不好,要你們何用。”

如意等一幹侍婢忙斂首下跪,戰戰兢兢地求饒:“夫人恕罪!”

張氏沒有理會她們的求饒,繞過一幹匍匐在地的侍婢,輕聲走進屋,喚道:“茹兒。”

“母親!”徐宛茹從榻上起身,撲進張氏的懷中,擠出幾滴委屈的眼淚。

“好了,就這麽點事,也值得你動怒?”張氏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擡手撫了撫女兒的發髻。

“母親,我害怕。”徐宛茹揪着張氏的袖邊,低頭蓋住眼中的陰狠之色,低聲道,“徐南風那麽恨我們,要是她得了紀王的寵,一定會回來害我們的!”

“茹兒,你究竟是害怕她會報複我們,還是害怕她過得比你想象中的好?”

張氏目光銳利,将自家女兒內心中的龃龉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徐宛茹無從辯駁,支吾着答不上來。

張氏拉着她坐在榻上,掃視了滿屋子的狼藉一眼,沉聲道:“茹兒,你已是及笄之年,不能靠父母的庇佑過一輩子。在這個世上,最不值錢的便是女人,你若想過得比別人尊貴,過得比別人好,便要想辦法自己去争取,哪怕是不擇手段。”

徐宛茹猛地擡頭,那雙美麗又惡毒的眼中閃爍着光芒,道:“求母親指點,我該怎麽做?”

“進來恰逢殿試放榜,皇上定在本月十五舉行瓊林國宴,那時會宴請新科進士以及洛陽諸多有聲

望的名門之後,全洛陽的青年才俊皆會彙聚于此,許多貴女也會在宴會上擇選佳婿。”

頓了頓,張氏扭頭望着女兒,道:“我會讓你爹帶你赴宴,接下來,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徐宛茹握緊了拳頭,用力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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