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沐浴 (1)
醒來的時候, 徐南風躺在幹淨溫暖的床榻上,鼻端萦繞着淡淡的藥香。
她睜開幹痛的眼,第一眼就看見了端坐在榻邊的紀王。
約莫是剛剛沐浴過, 他只穿了純白的中衣, 發絲微濕,身上有皂角的清香, 正拿着毛巾一縷一縷擦着徐南風被雨打濕的頭發,神情認真而凝重。
他低頭的樣子也很好看, 紮在腦後的銀紋白緞帶從肩頭垂落, 飄逸清隽如世外谪仙。
徐南風的手動了動, 紀王立刻察覺到了,停下動作微微側首,小聲試探道:“醒了麽?”
“嗯……”聲音暗啞得不像話, 身體也像是浸了水的棉花般沉重,好在頭不怎麽疼了。她掀了掀被角,道:“好熱。”
“別動。”紀王放下毛巾,輕輕握住她亂動的手, 又摸索着替她掖好被角,哄小孩兒般柔聲道,“你高熱不退, 大夫說要悶一身汗出來才會好。乖,忍一忍,嗯?”
那一聲‘嗯’尾音上揚,百轉千回, 帶着明顯的寵溺。徐南風感覺身體熱得更厲害了,心慌地撇過頭去,心想:我娘都沒這般哄過我。
“對了,我娘呢?”她啞聲問道。
“在廂房歇着呢,今日也是吓壞她了。”紀王搖了搖放在床頭的銅鈴,這才輕聲道,“岳母大人方才來看過你,見我在這,便又悄聲走了。”
八寶聽到了鈴聲,便将一旁溫着的藥湯呈了上來:“王爺,夫人,藥湯熬好了。”
一聞到清苦的藥味,徐南風感覺自己皺起了眉頭,仿佛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絞在一起了。她默默地拉上被子蓋住臉,仿佛只要将自己藏在被中就能逃過一劫似的,悶聲悶氣道:“能不能不喝啊?”
八寶将藥碗擱在案幾上,回身便看見徐南風将自己從頭到尾包成了一只蠶繭,登時哭笑不得:“夫人,您別将自己悶着了!”
紀王伸手摸了摸,摸不到徐南風的臉,又好氣又好笑,将她從被窩中強行刨了出來,嘆道:“不喝藥怎麽能好呢?”
也不知是不是燒糊塗了的原因,今日的徐南風格外幼稚,死死地拽着被子,甕聲道:“能好的,睡一覺便好了。”
她的聲音沒有往日的果敢,變得軟乎乎的,紀王心都要化了,只好朝八寶揮揮手,示意她先退下。
待屋內只剩他們彼此,紀王這才啞然失笑:“你平日那麽冷靜要強,怎麽一生病就跟個孩子似的,連藥也不敢喝了。”
徐南風沙啞綿軟道:“兒時喝太多,怕了。”
紀王認真地沉思許久,仿佛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徐南風也覺得自己今日格外矯情,又怕紀王會厭煩她,鼓足勇氣想:算了,還是一口悶罷,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伸出手,剛想要去夠那碗藥,紀王卻先一步端走了它。
“大夫吩咐過了,良藥苦口,若是加了蜜餞會損失藥效。”紀王用勺子攪弄着藥汁,溫柔又耐心地哄道:“你若怕苦,我便陪你一起喝,我喝一口,你也要喝一口,如何?”
徐南風的手僵在半空中,心想:這又是個什麽道理?
皇族都流行如此兇殘的方法喂藥麽?
見她不說話,紀王還以為她依舊在逃避,便道:“你若再不答應,我便要親自喂你了。”
徐南風愣愣地問:“如何喂?”
紀王嘴角一勾,淡色的唇竟然浮現幾分豔色,緩緩道:“自然是,嘴對嘴喂。”
“……”
徐南風:“………………”
她不敢想象那畫面,劈手奪過那碗藥一飲而盡,随即将空碗往案幾上一扔,苦得皺眉直吐舌頭。
紀王眯着眼,露出狡黠的笑來,徐南風便知道自己是被騙了。
嘴對嘴喂?不存在的。
徐南風感覺自己的心肝肺都苦到打結了,紀王伸出一只手懸在半空,似乎想要摸她。徐南風皺着眉猶疑片刻,輕輕拉住他的袖子,指引他尋到自己的位置。
溫暖的指腹終于落在了臉頰上,紀王溫柔地撥了撥她汗濕的發絲,低聲問:“好些了麽。”
徐南風含糊地‘嗯’了聲,說:“你不必管我了,快去将頭發擦幹罷,當心着涼。”
“你啊,總是顧及別人的感受,什麽時候才能顧一顧你自己。”紀王笑了笑,俯下身,鼻尖幾乎與她的鼻尖相抵,素白的緞帶垂下,與她滿床的黑發交織。他壓低嗓音道:“我不放心你一人,想再多陪你一會兒,可以麽?”
風歇雨止,晴光初綻,公子溫潤如玉,氣氛恬靜得恰到好處,徐南風如何能拒絕?
紀王側耳仔細聽了聽動靜,笑道:“你不說話,便是答應了。”
徐南風細若蚊吶地哼了聲,眼眶卻驀地酸澀起來。大概生病的人心會格外柔軟脆弱些,紀王稍稍對她好些,她便有些想要落淚。
倒不是多麽感動,只是十餘年強撐的僞裝瞬間崩塌,委屈和恐懼沖破壓抑湧上心頭……漸漸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中暈染,一點一點軟化她渾身的尖刺。
紀王倚在床榻邊,像是尋常布衣夫妻般與她話家常:“晚上想吃些什麽,我吩咐膳房給你做。”
視線模糊,鼻根酸的很,徐南風一眨眼睛,眼淚就掉下來了。
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晚膳想吃什麽,也從來沒有人願意哄她喝藥。就像是一只習慣了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忽然得到了別人的悉心照顧,貪戀中又摻雜着被馴養的惶恐。
心弦撩動,她吸了吸鼻子,吞下喉頭的哽咽,竭力用平常的語調道:“都可以。”
聲線有一絲顫抖,紀王眼盲而耳聰,自然聽出來了。他斂了笑意,認真地望向徐南風的方向,小心而擔憂地問:“南風,你在哭麽?”
徐南風迅速擦了擦把眼角,笑着說:“沒有,藥太苦了,喉中哽得慌。”
紀王也沒有拆穿她拙劣的謊言,靜默了一會兒,微笑着撚了撚她散落在枕邊的發絲,如呢喃耳語般說:“要快些好起來啊。”
徐南風忽然能明白,為何會有‘士為知己者死’這種說法了。
她亂七八糟地想着:君以國士之禮待我,我必以國士之禮報之,今後定要好好配合紀王,好好保護他……
安穩地睡了一覺,夜裏徐南風便退燒了。
第二日是禦宴的日子,郡王妃乃二品诰命,自然也是要随夫君赴宴。
紀王已經穿戴整齊了,聽着屋內徐南風陣陣壓抑的咳嗽,難掩擔憂道:“你病未痊愈,還是在家中歇息罷。”
“不可。我本是皇家新婦,若是連這般盛大的禦宴都缺席,大家該如何看你?定會說我不知禮數,從而遷怒于你。”徐南風清了清暗啞的嗓子,揚起臉讓桂圓和蓮子給她上妝,用俏麗的脂粉蓋住面上的憔悴。
紀王立在她身側,片刻方道:“南風,我不願你勉強自己。”
“沒有勉強,我也挺想随你進宮見見世面,何況你若不在,我一人在府中只會無聊。”說罷,徐南風轉過身來,朝紀王展顏一笑,“你看,今日妝容正好,一點也瞧不出病态。”
而後才想起,紀王看不見。
正要為自己的失言而道歉,卻見紀王雲淡風輕地一笑,贊道:“夫人的樣子一定很美。”
今日宮中熱鬧非比尋常,一路都是張燈結彩,人聲鼎沸。
禦花園很大,有彎曲的人工小溪裝點着假山亂石,潺潺淌過畫廊和石橋,彙入一片濃綠綴粉的田田蓮池之中。
禦宴便在此舉行。
到處都是莺歌燕舞,袅袅絲竹聲中,武官舞劍投壺,文人士子們聚成一團吟詩飲酒,貴婦們聚集在另一邊寒暄說笑,而未出閣的洛陽貴女和公主們呆在一塊兒,若是看見某位俊俏的少年郎路過,便會齊聲發出銀鈴似的笑聲。
這樣的宴會,本就是貴族未婚子女尋妻覓夫的場所,徐南風對這些寒暄沒有興趣,只得寸步不離地跟在紀王身邊。
紀王拉着她在位置上坐好,低聲道:“此時時辰尚早,宴會會從正午一直延續到晚上,你可以先自個兒去玩玩。”
正巧看見遠處有一群武将在比賽射箭,其中便有楊慎之,徐南風一喜,低聲道:“那我去師父那兒看射箭了。”
“記得要在避風處,否則病情會加重。”
“好的。”
徐南風興沖沖地朝射場走去,誰知才走出兩三丈遠,便聽見一個清脆戲谑的嗓音穩穩傳來:“呀,這不是姐姐麽?”
徐南風笑意一僵,回首一看,徐宛茹一身柳綠的新衣,朝她笑得嬌豔萬分:“姐姐面色憔悴,莫非紀王爺待你不好?”
徐南風本不欲搭理她,但又怕處處隐忍會失了紀王府顏面,便道:“‘姐姐’二字,不是什麽人都能叫的。當日的一尺家書,如今的我尊你賤,忘記了?”
徐宛茹登時被嗆住。
徐南風籠着袖子,似笑非笑道,“你可以說我的不是,但不可非議紀王半點不好。他每日山珍海味,錦衣玉食,愛我愛的很,豈容你在此大放厥詞!”
她知道徐宛茹就愛看自己的笑話,便故意說這些來氣她,誰知剛說完,便聽見身後之人笑吟吟道:“不錯,本王的确很愛你。”
“……”徐南風一回頭,紀王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
徐宛茹本想看看的徐南風的笑話,誰料竟被她反唇相譏,自覺顏面盡失,勉強笑着行了個禮,轉身便跑。
她心中有氣,絞着帕子埋頭疾走,滿心委屈的要去找父親徐謂告狀,全然沒注意到月洞門的另一端正有人走來。
“啊!”她低叫一聲,額頭撞上一個堅硬結實的胸膛,因為撞得有些狠,她腳跟不穩甚至要往後仰倒。
完了,這下可丢臉丢大了!母親一定會責罰死自己!
她心中又羞憤又惶恐,幹脆咬牙閉緊了雙眼。孰料,想象之中的跌倒并未到來。
一只如鐵般的胳膊橫生,準确地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再順勢将她帶入懷中,動作一氣呵成。
徐宛茹訝然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杏黃色繡四龍紋的衣襟,再往上,便是一張年輕冷峻的臉。
在這偌大的深宮中,能穿得起黃袍子的人不多,徐宛茹幾乎立刻就判斷出了此人的身份,銀牙輕咬紅唇,雪腮飛霞,睜着濕漉漉的眼睛細聲道:“太子殿下。”
劉烜長相随了皇帝,整個人高大冷峻,不茍言笑,濃眉低低壓在眼上,更顯得眼神冷漠,仿佛兩把淬着毒的刀刃。他露出幾分玩味的神色,打量着懷中羞怯美豔的少女,如同在審視爪牙下的獵物。
徐宛茹的臉紅得幾乎要滴血,卻強撐着不退縮,驕傲地同劉烜對視。
漂亮而張揚的獵物,有意思。
片刻,劉烜放開手,将徐宛茹扶正站穩,聲音如他的人一般冷硬:“敢直視我的人不多,你不怕?”
徐宛茹搖頭,眼中甚至閃過奇異的光彩,大聲道:“不怕!”
劉恒挑起一個涼薄的弧度:“你是誰家的姑娘?”
“臣女徐氏宛茹,是禮部尚書之女。”徐宛茹擡起頭,言辭間盡顯驕傲。
若論朝中上下誰最尊貴,一是皇上,二是太子。可惜皇上年邁,她并不想委屈自己入宮伺候,所以,年輕得寵的太子是個不錯的選擇。盡管太子六年前便納了太子妃,可那又如何?來日方長,最終花落誰家還未可知呢!
如今天大的機會就在眼前,她怎能放過?
徐宛茹還想與太子多說幾句話,但是遠處有人朝這邊來了,她只能暫避鋒芒,忍痛行禮告退。
行至桃園濃綠之下,她不忘回眸,一笑留情。
一位光彩烨然的黃衣女子款款走來,正是太子妃王氏。見劉烜仍伫立在遠處,陰鸷的目光緊緊盯着桃園一角,她便好奇道:“方才與殿下說話的綠衣美人,是誰家的孩子?”
劉烜緊抿的薄唇動了動,不帶絲毫感情道:“禮部徐尚書家的千金,挺有意思的。”說罷,他回首朝太子妃道,“你去同徐尚書打個招呼,便說孤看上他家的丫頭了。”
太子妃唇畔的笑意一僵,失神了片刻,方強撐着道:“妾身明白了。”
太子冷哼一聲,視線落在射場旁邊那對比肩站立的小夫妻身上。
楊慎之三箭齊發,正中紅心,射場上武官們紛紛拍掌叫好。徐南風正看得入神,一邊将所見的趣事口述給紀王聽,正說到楊将軍的神射技藝,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陌生的男音:“四弟,好久不見。”
徐南風正說得興起,冷不丁被打斷,下意識回頭一看,便見一黃衣男子負手而立,氣勢逼人。
不說他的樣貌,光從他的服飾打扮,徐南風也猜出他是誰了。
“太子殿下。”徐南風垂頭,屈膝行禮。
“三皇兄。”紀王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依舊溫和地笑着。
初夏的涼風襲來,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荷香。太子的視線落在紀王蒙眼的白緞帶上,目光帶着上位者的陰沉之氣,冷聲一笑:“四弟的眼睛,可好些了?”
紀王笑道:“托三皇兄的福,雖仍不能視物,但已舒服多了。”
“刺客已處死,四弟也不用太傷感,失了一雙眼睛也不算什麽,好在小命還留着,不是麽?”
“皇兄所言極是。”
“這位,想必就是四弟新娶的嬌妻。”太子話鋒一轉,陰涼的目光落在徐南風身上。
徐南風再行一禮:“見過殿下。”
“嗯。”太子眯着銳利的眼,似笑非笑道:“聽聞弟妹家貧,前些日子族中之人還鬧出了欠債的醜聞?紀王府若是窮破至此,為兄倒願意借些銀兩。”
這算什麽,借葉福父子之事來滅自己微風?
徐南風袖中十指緊握,面上卻依舊笑得淡然。越是這種情況,她便越需沉得住氣,逞一時之快後患無窮。
紀王淡淡道:“皇兄費心了,只是這空穴來風之事,不可盡信。”
“是麽。”劉烜嗤了一聲,意有所指道,“小夫妻倆好生過日子罷,世事無常,能過一日是一日。”
話中濃濃的火藥味不言而喻,看來,太子将年紀相當的紀王視為眼中釘的傳聞,并非空穴來風。
徐南風擔憂地瞥了眼紀王的臉色。
紀王倒并無任何不悅之色,臉上依舊挂着完美的笑意,溫聲道:“臣弟謹遵皇兄教誨。”
他就是這樣,問一句答一句,不多言,不動怒,溫溫吞吞的。太子皺着眉,覺得老是打壓這同父異母的弟弟也沒意思,便徑直走開了。
待劉烜的背影遠去,徐南風才暗自松了一口氣,有些不平地問紀王:“他那樣說你,你都不生氣麽?”
紀王道:“生氣有什麽用。與他争執,不過是自掉身價。”
徐南風內疚不已:“都怪我當斷不斷,讓你受葉家牽連,失了顏面。”
“不怪你。”紀王搖首一笑,深吸一口氣,方道,“不過有句話他倒是說對了,世事無常,将來天下如何,還不一定呢。”
徐南風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紀王覺察到了她的猶豫,便道:“南風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你的眼睛,究竟是怎麽回事?”猶豫許久,她終是問出口了。
紀王并不打算回避這個問題,坦然道:“去年禦宴,太子請我入宮喝酒,卻在酒水中摻了毒,我明知那是鴻門宴,卻無法拒絕。”
“為何?”
“一來,他是太子,我是臣子;二來,那杯酒是禦賜瓊釀,若是拒絕,有抗旨之嫌。三皇兄便是算準了這一切,才逼我赴宴。”
徐南風聽得一陣心驚,忙不疊道:“後來呢,你又是如何虎口脫身?”
“赴宴之前,我便猜到了些許不祥之兆,提前與楊将軍約好了時辰,若是酉時三刻我還未出宮,他便借機入宮幫我。故而我雖僥幸撿回一命,但毒入肝髒,侵入經脈,導致視覺受損,便成了如今這模樣。”
紀王雲淡風輕地說着,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他自嘲一笑:“不過如此一來驚動了父皇,三皇兄也便收斂了不少,畢竟一個瞎子,對皇位是構不成威脅的。”
徐南風難掩心疼:“那你的眼睛還能治好麽?”
紀王壓低了聲音,仿佛在說一個秘密般:“目前已隐約能覺察到黑暗中的光影,待毒素驅盡後,便能恢複如初。”
那可真是太好了!
徐南風也挺為紀王高興的,真誠道:“希望你的眼睛能早日醫好。”
紀王笑道:“其實我十分珍惜這段眼盲的時光,輕松自在,不必步步驚心。若說唯一的壞處,只有一個。”
徐南風順着他的話茬問:“行動不便麽?”
紀王搖搖頭,低頭道:“看不見你啊。”
周圍宮女侍從來來往往,徐南風有些不好意思,幹咳一聲,故作輕松道:“那你快些好起來,以後能看膩你。”
紀王笑了,正巧絲竹聲停,魚貫而入的內侍們擺上案幾,上了瓜果點心,高聲宣布皇上皇後和貴妃駕到。紀王便與徐南風退至一旁入席,垂首恭迎皇上。
皇上政務繁忙,酒過一巡,看了幾場歌舞便退場了,沒有帝王的壓制,百官也便沒了顧忌,寒暄的寒暄,說媒的說媒,熱鬧非凡。
紀王一直顧及着徐南風的身體,便與她提前退了席,乘着馬車一路晃晃蕩蕩的回了家。
回到府中傍晚,徐南風卸了紅妝,沐浴更衣回到廂房,便見紀王依舊一身绛紫朝服,靜靜的端坐在床榻上,不知在思索什麽。
徐南風輕聲走過去,問道:“少玠快去沐浴罷,待會便該用晚膳了。”
桂圓和蓮子兩個侍婢捧了新衣進來,伺候徐南風換好衣物。桂圓道:“王爺,讓姚公子伺候您沐浴麽?”
紀王取下熏着藥香的緞帶,烏沉沉的眼睛掃了桂圓一眼。
桂圓仿佛明白了什麽,忙捂住嘴含糊道:“險些忘了,姚公子今日不舒服,怕是不能伺候公子沐浴了!”
徐南風訝然:“他病了?”該不是自己高燒不退,傳染給他了?
桂圓唔唔唔應着,用胳膊肘捅了捅蓮子,給她使眼色。
蓮子恍然,忙不疊點頭:“可不是麽,病的挺重,下不了床了。”
在膳房偷食的姚遙鼻根一癢,哈秋哈秋連打了幾個噴嚏。
徐南風陷入了沉思,便見紀王站起身道:“你們打水進來便可,南風會助我沐浴。”
徐南風茫然擡頭:“啊,是我嗎?”
紀王一本正經,桂圓和蓮子鄭重點頭。
徐南風便道:“……好罷。”說好了這幾年要竭盡所能保護紀王,報答他的恩情,便不能反悔,區區伺候沐浴,不算什麽……吧?
桂圓很快指揮下人擡來了浴桶,倒好熱湯,拿來了毛巾和幹爽的衣物,便竊笑着掩門退下了。
徐南風走過去,盡職盡責地試好了水溫,便回首道 :“少玠,水好……”
聲音戛然而止,徐南風怔然地望着面前修長矯健的身軀,從鎖骨到腹肌一覽無餘。
紀王竟是不知在何時自行脫光了衣裳,松散的墨發披在裸-露的肩頭,唯有一條純白的亵褲裹住修長筆直的大腿,就這麽坦誠地立在自己身後。
徐南風第一反應便是:原來紀王的身材這般矯健,一點也不像是個養尊處優的虛名王爺。
第二反應才是臉燙得慌。
偏生紀王還一臉無辜地朝她伸出手來,道:“南風,我看不見,扶我沐浴。”
成婚這數日,徐南風還是第一次見到紀王的身軀,淺麥色的肌肉勻稱修長,饒是她再淡然,也臉皮燙得慌。
好在紀王還穿了條亵褲,不至于讓她太過失态。她低着頭走過去,沒有衣袖可牽,她只能拉住紀王的手腕,引着他繞過屏風,朝後頭的浴桶走去。
肌膚與肌膚相觸,熱度滾燙,她甚至能感覺到紀王的脈搏在自己指腹下強有力地跳動。
見她久久沉默,紀王忍不住開口問道:“南風為何不說話?不願意麽?”
徐南風脫口而出:“沒有,你身材很好。”
紀王怔了怔,方緩緩綻出一抹明朗的笑來:“多謝誇贊。”
徐南風喉嚨有些發癢,低咳一聲,感覺昨夜才降下的高燒又燒回去了,小聲道,“我不知該說些什麽……到了,小心些。”
她引着紀王的手摸上浴桶的邊緣,紀王确定了位置,擡手便要解褲腰帶。
“等等!”徐南風飛速調開視線,快步轉到屏風之外,這才長舒一口氣,道:“好了,你沐浴罷,我在屏風外候着。”
紀王忍笑,擡腿跨進浴桶中。
斜陽入戶,屋內靜谧溫馨,唯聞潺潺水聲。紀王沐浴也是不急不緩,曼斯條理的,徐南風可從水花攪動的聲音大約猜出,那濡濕的澡巾是如何一寸寸擦過他凹陷的鎖骨,寬厚的胸膛,以及結實的小腹……
不能再想了!
徐南風搖搖頭,深呼吸轉移注意力。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後的水聲停了,紀王輕喚:“南風?”
“我在。”徐南風忙道,“沐浴完了麽?”
紀王嗯了一聲,道:“不知幹爽的手巾在何處,要勞煩夫人取來。”
成婚數日,徐南風依然會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夫人’鬧得臉紅。她兀自鎮靜了些許,從将搭在屏風架子上的手巾取下,閉着眼遞進去給他,道:“貼身衣物我從左至右挂在屏風上了,你自行取用。”
說罷,她又一溜煙兒退了出去,仿佛浴桶裏有什麽洪水猛獸般。
紀王忍笑:“好。”
不稍片刻,紀王摸索着穿好了亵褲裏衣,扶着屏風走了出來。
出浴美男,最是養眼,徐南風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才取了幹淨的松青常服,伺候紀王一件件穿戴整齊。
紀王溫柔垂頭,渙散的視線落在給他系腰帶的徐南風身上,輕聲開口:“看來南風不僅怕喝藥,還怕見我沐浴。”
“倒也不是怕。”徐南風抿唇一笑,自己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坦誠道,“我不曾見過男子沐浴,有些無措而已。”
“這便害羞了?”紀王眯着眼,眼中的柔情幾乎要溢出來,道,“夫妻相處,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了。”
夫妻……
直到現在,徐南風都沒能适應這個身份。這些日子,她雖與紀王夜夜同榻,但卻沒越雷池一步。
她不想,紀王也從不強求。
“于我看來,你我與其說夫妻,更多的是盟友。”徐南風手下的動作頓了頓,繼而道,“我從不奢望長相厮守,唯願護你平安,為你披荊斬棘。”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紀王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許。
但他的神情依舊是溫和的,包容的,望着徐南風的眼神永遠充滿了溫暖。
徐南風莫名的有些惴惴不安,直覺告訴她,她或許傷了紀王的心。好在下一刻,紀王破冰一笑,安撫道:“我知道,你嫁給我更多的是為了擺脫徐家,我不在乎。南風,我既要逆流而上,也要你陪伴在旁。”
“少玠……”
“南風。”紀王溫柔地打斷她的話語,幾乎是耳語般壓低聲音道,“終有一日,我會擁有一片更為廣闊的天空,你能飛多遠,這片天便有多寬。”
徐南風愣了愣,不知道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情是怎麽回事。片刻,她啞然一笑,道:“若是真有那麽一天,站在少玠身邊的便該是更優秀的女子,而不是我了。”
好端端的氣氛被打破,紀王有些無奈。
罷了,她不信便不信罷,左右有的是時間來證明。
“去用晚膳罷。”他低嘆一聲,順勢握住了徐南風的手,任由她引着自己,走進一片金粉染成的夕陽之中。
晚膳是同葉娘一起用的,母女兩代人各用一張案幾,徐南風與紀王坐在一起,葉娘坐在對面。
這兩日來,葉娘在王府總有種做客的生疏,說話和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別人。此時,她心不在焉地攪弄着碗裏的胡麻粥,時不時擡頭瞄一眼南風和紀王。
徐南風見她欲言又止,便道:“娘,您先用膳,晚膳後我陪您說說話。”
葉娘正巧有話要對女兒說,忙不疊應允了。
用完晚膳,紀王先行回書房了,這是他一貫的習慣,膳後會讓姚家叔侄或是會識字的八寶念書給自己聽,二則也是留出單獨的時間,方便南風和葉娘說事。
“娘,您想說什麽便說罷。”徐南風沏了茶,給自己和母親各一杯,繼而又道,“若是鬧着要回徐府,便不用說了。”
葉娘被她一句話堵死,讷讷道:“可是南兒,紀王府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啊。”
徐南風道:“這裏是女兒的家,自然也就是你的家,徐府那種地方,哪裏擔當得起‘家’這個字眼兒。”
“你帶着娘這個累贅,長久以往,王府的人會有閑言碎語的。”葉娘嘆了一口氣,拉住徐南風的手道,“看到紀王待你不錯,娘也就放心了,回到你爹那兒,我也有臉面說話。”
“娘,您什麽時候才能明白,真正能給你長臉的,不是我,不是紀王,也不是舅舅和表兄。”徐南風望了母親一眼,沉靜道,“能給您長臉只有您自己。”
葉娘木讷地低着頭,目光閃躲:“你說的,娘都知道,可是我渾渾噩噩過了這麽多年,黃土都埋了半截脖子,還能有什麽法子呢。”
“朝中百官恪守禮法,但凡是私德敗壞,停妻另娶者,皆難逃貶谪流放的下場。當年您若能狠下心,又如何能落到如今的下場?”
徐南風用指腹摩挲着杯沿,卻并不飲下。大病初愈後的喉嚨有些幹癢,她低咳幾聲,繼而道:“其實您手中握着我爹最大的把柄,若是你願意,他便再無翻身之地。可若你心軟,他們遲早會對你下手,這便是我一直不贊同你留在徐府的原因。”
“不,殺人犯法,你爹不會不知。”葉娘搖着頭,目光哀戚,也許她心中早已明白了一切,卻固執得不肯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只能徒勞辯解道,“他雖然是涼薄了些,但不會做出殺妻之事的,當年在鄉下,他連一只螞蟻都不忍踩死……”
徐南風簡直想笑,反駁道:“當年他還與你海誓山盟,如今可還作數?何況,即便他不動你,張氏也不會放過你。”
葉娘啞口無言。
“娘,你怎麽還不明白。紀王與太子,徐家與我,都是水火不容的對立面,你一人活在夾縫中,非死即傷。”
徐南風閉了閉眼,啞着嗓音疲憊道:“您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暫時不要回徐府了。”
葉娘眼眶一紅,半晌長嘆一聲,啜泣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娘不會怨你。可是娘這一生,所有的錢財、青春和精力全給了你爹,你讓我離開,讓我放棄,那我以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娘忍辱負重呆在徐府十五年,好不容易站穩腳跟,你讓娘放棄所有臨陣退縮,豈不是讓她人看笑話。”
“人死了,才是笑話。”徐南風傾身,安撫地摟了摟葉娘,低聲道,“我是為您好,您遲早會明白的。”
說罷,她起身道:“蓮子。”
“奴婢在。”
“送老夫人回房歇着,好生伺候。”
“是。”蓮子腼腆一笑,攙扶起葉娘道,“老夫人,您随我來。”
葉娘擡袖擦了擦濕紅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徐南風獨自在廳中坐了會兒,直到夜色漸濃,她才端起溫涼的茶水飲盡,潤了潤燥痛的嗓子。然後抻了抻腰,邁進院中。
紀王的書房還亮着燈,溫暖的火光将他的剪影打在窗扇上,從額頭到下颌的線條流暢完美,俊逸非凡。
是誰在房中給他念書?姚家叔侄,還是八寶?
她下意識邁動腳步,輕聲朝書房走去,才拐了個彎,便見一條黑影唰地從角門跳出,穩穩落在徐南風面前,擡手出招,掌掌成風。
徐南風出掌橫在胸前,格擋住那人的招式,定睛一看,原來是姚遙。
徐南風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詫異道:“姚公子,你不是病了麽?”
姚遙叼着一個包子,一手撐在腦後,聞言愕然地瞪大眼,含糊道:“啊?”
徐南風補充道:“病得不行了,下不了床。”
姚遙勃然大怒,嘴中的包子險些掉在地上:“呸,誰造的謠?小爺我生龍活虎!”
說罷,他連續後空翻,以示辟謠。
“……”徐南風望着書房的方向,眯了眯眼。
她感覺自己被騙了。
姚遙後空翻完,又打了一套拳,徐南風頭疼地制止他:“算了算了,大抵是個誤會。”說完,她又想起了什麽,朝姚遙招招手,“姚公子,我有一事需請你幫忙。”
“喲,這可新鮮。”姚遙收手,拍拍衣袖走上來,嘻嘻笑道,“說罷,什麽事,開多少價?”
徐南風笑着看他。
“好了,逗你玩呢,不要錢的。”姚遙趴在護欄上,眨着桃花眼問道,“什麽事,但說無妨。”
徐南風道:“幫我找兩個人,後天巳時,帶他們去東風茶樓見我。”
“誰?”
“你見過的,城西開福巷葉福父子。”
“你那賭鬼舅父和表兄?”姚遙道,“你好不容易擺脫他們,又為何要見面?”
徐南風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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