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了結

那一眼,仿佛滿世界的風雨都悄聲隐匿,所有的顏色都斑駁淡去,唯有門口伫立的那身影如此高大挺拔,帶着鮮活的色彩,一步一步朝她穩穩走來。

玄色的鬥篷,绛紫的官袍,如玉的容顏,洇濕的鬓發,還有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淡笑,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畫面,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打動人心。

他來了。

我不再是一個人。

就像是一只倦于漂泊的飛鳥找到了歸宿,就像是一棵獨擋風雨的小樹終于找到了支撐,那一刻的感動與圓滿無法言喻。

紀王帶的侍從很少,兩個侍衛,加上姚家叔侄,寥寥數人卻生出一股凜然不可侵的傲然之氣。

姚遙面帶痞笑,單手沉沉地按在佩刀上,拇指一撥,刀刃出鞘一寸,在雷電中閃現着森寒的光。

“草民黃老五,見過紀王爺。”黃老五漫不經心的一拱手,陰鸷的眼睛上下掃視着紀王,在接觸到他渙散的目光時,黃老五玩味一笑,輕視之意不言而喻。

紀王沒有理會他,只試探着喚道:“南風?”

“……我在。”

“還好麽?”

“還好。”

得到她的回應,紀王這才點點頭,朝她發聲的方向伸出一手,輕聲道:“過來。”

鬼使神差的,徐南風如同被他蠱惑般,将手交到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十分幹淨溫暖,有着令人安心的力度。沉默片刻,紀王散漫一笑,道:“黃老板胃口不小,連本王的人都敢動。”

黃老五讪笑:“草民不敢,只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喂,死老頭,你不過是張家的一條走狗,張家又只是太子的走狗,走狗的走狗,哪兒來的膽子在主子面前狂吠?”姚遙吊起一邊眉梢,按着刀柄譏笑道,“既然自知是草民,沒聽過‘民不跟官鬥’?”

黃老五沒料到紀王會親自犯險,眼睛一眯,笑容多了幾分寒意。

徐南風咬着舌尖,讓混沌的大腦保持清醒。還錢倒還是小事,只是此事不能再拖着了,若是散播出去,于紀王名聲有損。皇帝已是十分不待見他,她不能再讓他的情況雪上加霜。

想到此,她松開紀王的手,大步走到葉福父子面前,蹲下 身冷聲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家待你們不薄,卻越發滋生你們的猖獗放肆,此事需做個了斷。舅父,表兄,勞煩二位起來執筆,與我娘劃清界限罷。”

葉家父子緊閉雙眼,睫毛顫動,佯作昏迷。

“起來罷舅父,我知道你們是在裝昏。”

葉福父子沒動靜。

“哎呀,王妃就是太溫柔了。”姚遙邪邪一笑,一腳揣在葉小彪肥碩的臀上,葉小彪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叫聲。姚遙無辜攤手:“你瞧,這不就醒了麽。”

葉福父子被迫睜開被揍得青紫的眼,忙下跪求饒。葉福一把鼻涕一把淚,哀聲道:“好外甥女,好南風,你再幫舅舅一回!娘娘,王爺!求您再幫小的一回!”

徐南風冷聲道:“寫。”

葉小彪裝傻:“寫……寫什麽?”

徐南風道:“寫從現在起,你們父子與我娘斷絕關系,不管賭債還是欠款,均與我娘沒半分幹系!”

“沒有紙筆,如何寫……”

紀王微微一笑,示意姚遙:“小遙兒,幫他一把。”

“好嘞!”姚遙起身來,反手拔出佩刀,擡手一砍。

嗤啦——

雷電聲伴随着刀光落下,涼風乍起,一片衣袖飄然落地。姚遙用刀尖将那片破布挑到葉小彪面前,道:“紙有了。”

然後又是一刀,鋒利的刀刃劃破了葉小彪的左臂,傷口不深,堪堪能淌出血來。

姚遙抓住葉小彪右手食指,在他左臂淌下的血珠上沾了沾,道:“現在筆墨也有了,寫吧。”

葉福吓得縮成一個胖球,發出殺豬般的尖叫:“殺人了!殺人了!”被姚遙一瞪,又吓得閉了嘴,只發出破碎的嗚咽聲。

“南、南兒……”葉娘害怕姚遙身上的戾氣會傷到徐南風,哆嗦着不敢向前,只能徒勞呼喚。

姚遙伸手将扶桑刀刃上的血抹淨,回刀入鞘。

自始至終,紀王面上都帶着溫和謙遜的笑意,仿佛這滿室劍拔弩張都與他無幹。可黃老五分明感覺到了無形的壓迫。他沒有插手,在一旁靜觀其變。

葉小彪向來欺軟怕硬,被姚遙的狠絕吓個半死,也不敢反抗,哆嗦着用手指沾着自己的鮮血,在割下的袖子上寫下一封血書。

完畢,姚遙用刀柄挑起那片散發着血腥味的袖子,遞到黃老五面前:“看見了麽?滾吧。”

指尖的佛珠飛速轉動,黃老五碰了個硬釘子,只好強撐着笑拱手:“多謝王爺王妃賞臉。釵飾老夫便先帶走了,剩下的嘛,以後有的是時間向令兄慢慢讨要。”

說罷,黃老五一揮手,便被武夫們簇擁着走了出去。

确定他們走遠後,紀王清冷的目光這才回暖,摸索着握住徐南風的手,擔憂道:“南風,你指尖好冷,沒事罷?”

“沒事。”徐南風搖搖頭,低聲道,“少玠,我能接我娘去王府小住麽。”

紀王沒有一絲猶疑,溫聲道:“只要岳母大人願意,住多久都可以。”

徐南風閉了閉眼,緩過一陣眩暈,這才對一旁戰戰兢兢的葉娘道,“娘,不要回徐府了,随我去紀王府吧。”

葉娘一怔,絞着袖邊眼神飄忽,讷讷道:“這……你爹……”

“娘!”徐南風盯着葉娘,目光哀戚又蒼涼,胸膛急促起伏着,幾乎是哀求道,“您争點氣吧。”

這一聲幾乎耗盡了徐南風所有的力氣,她緊繃的弦撐到了極致,眼前一陣昏黑,膝蓋發軟,幾乎要跪倒在地。

“南風!”

“南兒!”

還好紀王一只緊緊攥着她的手,察覺到了不對勁,手臂順勢一托及時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軀。

徐南風在他懷中發着顫,眼皮如墜千鈞你,手腳冰冷,嘴唇蒼白,胸肺卻像是火燒般灼痛,吐出來的呼吸一路從喉嚨燒到了鼻腔。

葉娘披頭散發地爬過來,伸手輕拍女兒呈現不正常嫣紅之态的臉,啜泣道:“南兒,你不要吓娘啊!這是怎麽了!”

紀王摸索着将手擱在徐南風的額上,好看的劍眉蹙起,沉聲道:“好燙!”

姚遙道:“之前桂圓便說她有些不舒服,如今淋了雨,又擔驚受怕的,定是病情加重了。”

還未說完,紀王卻是抄起徐南風的膝窩,一把将她打橫抱起。姚遙吓了一跳,忙張臂護在紀王身側,哀嚎道:“我的祖宗,你眼疾未愈,別把人家摔着了,我來吧!”

“不必。”紀王輕輕松松抱起徐南風,面色不改,喚道:“姚江。”

立侍在門外的姚總管忙進門,躬身道:“屬下在。”

“引路。”

“是。”

馬車不夠寬敞,只夠兩人坐着,紀王在姚江的指引下将徐南風抱進車廂,彎腰俯身,拇指蹭了蹭她的臉頰,低聲道:“沒事的,南風,睡一覺就到家了。”

高燒模糊了徐南風的神智,她緊緊攥着紀王的一只袖子,蒼白的唇合動,哽聲道:“少玠,對不起,對不起。”

徐南風心中愧疚難安。她本該照顧紀王的,卻總是在給他惹麻煩。

紀王又往前湊了些許,雨水順着他秀挺的鼻尖滴下,剛巧落在徐南風的眼角,像是一滴清淚。即便他眼睛看不見,依然能從徐南風顫抖的呼吸聲裏感受到了她的愧疚和絕望。

真是令人心疼。

“傻子,不是你的錯。”他低嘆一聲,直到徐南風的呼吸漸趨平穩,猜到她大概是睡着了,他這才悄聲退了出去,站在雨中喚道,“葉夫人?”

“哎,哎,王爺。”葉娘撐着一把半舊的油紙傘,拘束地走到紀王面前,不知為何,她對這個俊美高大的年輕人有種與生俱來的懼怕,即便他臉上總是帶着笑意。

紀王道:“您上車陪着南風罷,本王騎馬便可。”

姚江有些不放心:“可是王爺……”

“不必多說,扶我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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