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尊者問道:“你說什麽?”

希恩望着克薩臉上晦暗不明的表情,艱難地移開視線,看向尊者。“我請求跟我的契侶單獨說幾句話,”希恩說。“不會耽擱多久。”

尊者眉間微微起皺,但他還是點點頭離開了,周身散發着不悅。他大概覺得,希恩請求推遲是為了哀求克薩不要解除契絆。希恩意識到這點,氣沖沖地瞪着他的背影。

“幹嘛?”克薩問道。他銀灰色的眼睛掃視着牆壁,目光銳利。

希恩深吸了一口氣,生平第一次嘗試向克薩發起感應交流。在沒有契絆的情況下,這應該是無法實現的,但他是高階感應者,所以他覺得值得一試——如果克薩能進他的腦子裏說話,那他也行。

他順利地接觸到了克薩的意識,可那堵讨厭的固若金湯的屏障攔住了他的去路。希恩懸着心試探了一下。他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四歲,他準備好遭到拒絕。

但那道屏障被撤下了,他被放了進去;并不算深入,但足夠進行交流。

“你覺得開口說話安全嗎?”他問道。他突然覺得不安;克薩的意識給他一種熟悉感,讓他倉皇失措。太熟悉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是怎麽回事。他一直盡量不去想那件事——上次他們性交的時候,他求着克薩進行了非法的感應融合。但此刻他裝不出沒事人的樣子;雖然他們的意識只進行了淺表的接觸,他已經渾身發抖,渴求更多。

操,他真不該那麽做。

“我感覺不到附近有其他人,但恐怕還是用感應交流更保險,”克薩邊朝他走來邊答複道。“你想怎麽樣?”他嘴上說着,停在希恩面前。他站得太近了,希恩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粗犷的充滿陽剛氣息的須後水味。克薩的領巾系得有點兒松。

希恩伸出舌頭潤了潤唇。他的心砰砰直跳,又快又重,他覺得有點兒暈。“你确定咱們應該這麽辦?”以防有人監聽,他出聲說道。“你确定你能搞定那位尊者?你強還是他強?”

克薩的表情微微一變。“我不知道,”他緊緊盯着希恩。“議會裏有小道消息說他使了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才上位,況且他前任尊者的死因也讓人心生疑窦。前任尊者身體健康卻突然暴斃,雖然沒有證據指出他的繼任者與他的死亡有任何關聯,但還是相當可疑。“

希恩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克薩靠近了一步。他與克薩對視着。“是嗎?所以你覺得他是個高階感應者?”

“看起來很有可能,”克薩牢牢地盯着他,答道。“你想提建議?”

希恩移開視線,過了一會兒才重新迎上克薩的目光。“你随便一出手就把哈利和蕾倫的契絆接上了。也許你該……按理說你現在該給咱們重新結契,免得他起疑。”他咬住腮幫,防止自己多說。他等着克薩的反應,焦慮得胃裏絞成一團。他恨極了這種忐忑的感覺;他又沒有提出什麽誇張的建議,這一切完全符合邏輯,只是為了确保事情順利。是,他是會再次被童契束縛,可不一會兒就會被尊者正式解除。他可沒想再和克薩結契。

“不,”克薩說。

希恩那股患得患失的感覺化成了惱怒。“為什麽不?這合情合理啊!”

“我們不能建立像契絆那麽深的感應聯結,風險太大。”

希恩頑固地揚起下巴。“你倒是給點啓發,有什麽不行。”

克薩瞪了他一眼。“意識融合很危險,你這個小白癡,會産生類似上瘾的症狀。”

希恩紅着臉回瞪了一眼。“聽好了,我才沒對你那個邪惡的腦子上瘾。”

克薩又走了幾步,他們挨得更近了。他那濃烈的目光讓希恩臉上發燙,腳趾都蜷了起來。“你現在想讓我更深地進入你不是因為上瘾?你敢确定?”

希恩的雙手都握起了拳頭,他火冒三丈地開口說道:“你這個臭自大狂——”

門開了,尊者又回來了。

希恩從克薩身邊退開,依舊氣得雙手打顫。

“請原諒我打斷你們的談話,殿下,但我還有其他職責有待履行,所以不能再耽擱了,”尊者不緊不慢地說。他看上去不像聽見了他們的争執,他的臉就像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

“正合我意,”克薩說。“開始吧,我也有其他事務亟待處理。”

尊者稍微側了下頭,走向石室中央用于舉行儀式的地毯。“請在我身邊跪下,敞開靈盾。”

希恩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了。他先謹慎地把自己不願被人發覺的有失體面的念頭和回憶藏好,才敞開靈盾。他還盡量收斂了自己的感應力,努力裝成原先的二級感應者,指望蒙混過關。

克薩在他對面坐下。他還沒消氣,所以故意不看克薩。

尊者把手擱在他們頸後,拇指按住希恩耳朵下方——他的感應中樞就在那兒——希恩做好了準備。

他感受到一股外來的意識帶着威壓在他腦中推進,他本能地想把那股意識擋回去,卻不得不壓抑自己。尊者的感應強硬地向他進犯,感覺是那樣陌生——讓他産生了排斥感。那股感應很強大,太強大了,讓他無法負荷,無所适從。這種感覺就像遭到了最慘無人道的侵犯。希恩想吐,但他忍住了。克薩的感應從來沒讓他産生過這種感覺。這是不是意味着尊者的感應力比克薩要強?

他不知道克薩有什麽計劃,但他确信克薩的計劃沒有奏效。希恩能感覺到,在某個瞬間,尊者發現他腦子裏根本沒有契絆。施加在他意識之上的毫無感情的冰冷的威壓變成了懷疑,然後是憤怒,然後又變成懷疑——接着,那種侵略感突然從他腦海中消失了。

希恩喘着氣,猛地睜開眼。他頭痛欲裂,煩悶欲嘔,但他努力忽略掉這些不适,逼着自己艱難地讓雙眼聚焦,看清屋子裏發生了什麽。

眼下,尊者也跪在地上,仿佛他的膝蓋撐不住他的身子。他的身體隐隐發抖,臉白得像死人。他原本毫無波動的雙眼圓睜着,除了震驚,似乎還有恐懼。他艱難地呼吸着,死死盯着克薩。

從克薩的表情看來,他正聚精會神,不敢松懈。一滴汗劃過他的額頭。

希恩身上爬滿了雞皮疙瘩。他實打實地感覺到了室內湧動的力量——一股意識在試圖制服另一股意識;他能感覺到尊者在拼命反撲——他的感應修為顯然在克薩之上,但克薩還是勝他一籌。雖然克薩對希恩說過,與生俱來的能力不代表一切,但就眼下的狀況看來,到底是天分戰勝了修為。希恩感覺到克薩的感應碾壓了尊者的感應,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

終于,尊者發出了呻吟,他暈了過去,頹然倒地,鼻血不住地往外流。

克薩長出一口氣,表情松動了一些,但他的雙肩仍緊繃着。他陰冷地打量着人事不省的尊者。

“你怎麽弄的?”希恩輕聲問道。他向門口瞥了一眼,擔心有人會進來。如果有人監視的話,他們就完了。

接着,他差點大笑起來。他這是怎麽回事?此時此刻他該擔心的不是這個吧?克薩能把全球頂尖的靈士打個一敗塗地,也能不費吹灰之力把希恩的腦子攪得天翻地覆,往希恩腦子裏灌輸任何他想灌輸的東西。他應該害怕。可他并不 。待在克薩身邊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感覺,卻并不包含恐懼。從來不。

也許他真是個白癡。

克薩擡眼看他。“你流鼻血了,”他簡潔地說。“他傷着你了?”

希恩摸摸自己的鼻子,抹掉幾滴血。“什麽情況?”

“我趁他分心卸掉了他的防禦,但他比我預計的要強,起碼是六級。”克薩站起身,握住希恩的手腕,把他拽起來。“頭疼嗎?”克薩看着別處問了一句。

希恩盯着他。“你關心嗎?”

克薩的下巴緊了緊。“我不會浪費時間問我不關心的事。他是個高階感應者,跟他這樣的人進行持續的感應聯結都是很危險的。”

“你也是高階感應者,”希恩喃喃自語,好奇地望着克薩。“我讓你進入了那麽多次,不也好好地活下來了。”剛一說完,希恩就後悔了——他的話好像有歧義。呃。“他進得挺深,但你進得比他深多了。”希恩漲紅了臉。他在胡說什麽?太丢人了!他這是怎麽回事?他幹嘛老在克薩面前提起他們之間那些糾葛?

謝天謝地,克薩還是沒看他,所以也沒發現他臉紅。克薩的目光躲着希恩,表情僵硬得像石頭,只是他握住希恩的手腕的手收得越來越緊。“那不一樣,”他說。“他不是我。”

沒等希恩想清楚他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克薩就松開了希恩的手腕,走向那個暈倒在地的人。他單手按在尊者耳朵下方,閉上眼睛停了一會兒。

希恩揉着自己的手腕,盯着克薩的側臉。他的目光流連在克薩剛硬的下颌,還有他看上去堅毅又傲慢的唇線。

他好容易才把視線移開。

“裝出點兒搞不清狀況、頭暈腦脹的樣子,”克薩直起身。“就像剛解除契絆一樣。”

沒等希恩開口,尊者就睜開眼睛,皺着眉坐了起來。

“我向您致歉,大人,”克薩的語氣聽起來純是尴尬。“我不是故意把您擋開的。”

尊者的臉色平複下來,仿佛接受了克薩的說辭。“我理解,我聽說突然失去契絆會讓人一時難以自處。”一道皺褶突然出現在他眉間。他一邊起身,一邊尖銳地來回打量着希恩和克薩。

希恩的心一沉。他終于還是起疑了?

尊者看着克薩。“您是‘星事部’的大法官,想必無需我多言,您得在兩天內重新進行‘感應力标準測試’,殿下。”

克薩點點頭。“我也會确保希恩’恩赫’查阿利會照辦。”

尊者看着希恩。“您還好嗎,殿下?您臉上沒什麽血色。”

希恩瑟縮了一下。“就是有點受不住。所有的感覺都……變得太強烈了。”

看來他裝得挺像,因為尊者露出憐憫了的表情。“這不出奇,”尊者說。“您的感官強化了,如果您覺得在控制感官方面遇到什麽困難,歡迎您再回到‘訇撒聖地’。我會抽空幫助您。”

“我可以保證,無需如此,”克薩淡淡地說。“感謝您撥冗親臨,大人。”

希恩跟着克薩走出了石室。他感覺到尊者那令人膽寒的目光落在他背上,直到那目光被門隔開。

“我覺得他起疑了。”希恩壓低聲音說。

克薩沒理他。

“你聽見我說話了麽?”希恩問。

“聽見了,”克薩目視前方。

“然後呢?”希恩靜了一會兒,等幾個迎面走來的僧侶走遠。“你不擔心?”

“無所謂,”克薩說。他依然沒看希恩。

希恩瞪着他,一股怒火冉冉升起。克薩無視他。克薩讓他覺得自己無足輕重。再也沒有什麽比這更讓他憤怒的事了。

“怎麽無所謂?”他盤起雙臂,問道。

“他不敢跟我對着幹,”克薩說。“就算他有所懷疑,我剛也攢夠了把柄能讓他老老實實。”

“你看了他記憶裏的隐私?”希恩覺得惱火,但并不憤慨,也不厭惡。他說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麽了。

“當然看了,”克薩微微聳了下肩。“他可是這個星球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我怎麽能錯過拿捏住他的機會。我是搞政治的。”

“你是個壞人。”希恩話裏倒是沒什麽火氣。

“沒錯。”

希恩沒忍住笑出了聲。他扭開頭,不讓克薩看見他臉上的笑意;他能感覺到克薩在盯着他的側臉。這很說得通,希恩不想被看,那混蛋就非要看。

“你低估他了,知道吧,”希恩單手耙了頭發。“他……強極了。我從來沒有過那種感覺。他非常,非常強大。”

克薩身上突然爆發出一股惱怒。希恩吃了一驚。克薩一向對靈盾控制得極為嚴密,極少讓人感知到他的情緒——除非希恩觸碰到他——所以他驟然失控,倒是挺讓人驚愕。

“我随随便便就壓制住他了,”克薩語氣平穩。

“那只是因為你突然偷襲!他很危險。”

“沒有我危險。”

希恩眨眨眼。他歪着頭打量克薩那密不透風的表情。他覺得克薩的實力不如那位尊者,克薩就惱了?

“那誰知道,”希恩假裝不經意地說。“他進入我的時候感覺比你強多了。”

希恩忍着沒咧嘴笑開,開心得不得了。他真不敢相信克薩居然會為這點屁事動氣。怎麽說呢,他知道克薩是個精益求精的人,但他肯定不是那種事事都要争第一的控制狂吧?這不可能。這太瘋狂了。

“你覺得他比我強只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麽掌控你,”克薩一字一字地咬着說。“進入一個不熟悉的意識空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野蠻壓制。缺乏技巧沒什麽值得稱道的。”

希恩差點哈哈大笑。

“我可不覺得他缺乏技巧,”他聳聳肩。“他只是很強,很強。”

克薩眯起眼。“你想讓我吃醋?”

希恩懵懵地看着他。

吃醋?為他吃醋?

克薩為他吃醋?随便想想都覺得……無比荒唐。這些年來他肆無忌憚地跟所有略能挑起他興致的人調情,克薩連眼皮子都懶得掀一下。是,他嫌他行止“不端”,也發過火,但他可從來沒吃過醋。克薩才不會為他吃什麽醋呢。

他現在倒是吃醋了?就因為另一個男人進入了希恩的意識?不他媽的是吧。

“當然不是了,”希恩僵着嘴角笑了,不再看克薩。“我可不會癡心妄想。”

克薩緘口不語,跟在希恩身後走進了傳輸艙。

希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抿住嘴唇。“你說他不會跟你對着幹,那我呢?我手裏可沒有他的把柄。”

“離他遠點兒就行了,”克薩說。“要是躲不開,當他在附近的時候就閉緊靈盾。你的能力足夠把他擋開一會兒——足夠讓你有時間聯系我。他要是煩你,我會處理的。”

希恩猛地看向他。他困惑地皺起眉頭。他沒聽錯吧?克薩怎麽會保護他呢?

“為什麽?”他心裏沒來由地湧出一股暖意,他努力忽略掉這種感覺。呃。他這是怎麽啦?他用不着誰來保護,他能照料好自己。

克薩的目光意味深長。“他要是接近你,就告訴我。你不知道那個人能幹出什麽事。”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希恩差點說出這句話,但他不傻,所以閉嘴了。

克薩為什麽在乎這事?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再也沒有什麽把他們聯結在一起,他們将分道揚镳。他不應該再理會克薩為什麽做這件事、不做那件事。那應該與他無關了。克薩與他無關了。他該停止關注克薩的行為,越快越……越能消除他對這個男人的迷戀。必須得這樣。因為他只是一時着迷,再無其他。他完全可以把克薩抛到腦後。

他可以。

讓一切過去吧,他母親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腦海。他跟你再無瓜葛,讓一切過去把,寶貝。

希恩咬緊牙關,死死盯着牆壁。他讨厭這樣,讨厭這種……脆弱的感覺,他已經繃到了極限。他想趕緊到家,免得說出什麽傻話,或者做出什麽傻事。

“咱們走還是不走?”他生硬地說。“你肯定有其他更要緊事得處理。先到我家把我放下。”

他的餘光看見克薩把手掌按在控制臺上。傳輸艙的門關上了。

可接下來……傳輸艙沒有動。克薩沒在電腦中輸入目的地。他的手從控制臺上擡了起來,然後走近希恩。他的銀色眼睛在細細地打量希恩的臉。

希恩舔了舔嘴唇。他的心髒在喉嚨裏重重地蹦着。

克薩單手撐在希恩臉側的牆上,俯下身來,他的呼吸刷過希恩耳垂下方的敏感點。“你知道怎麽在标準測試中得到低等級的結果嗎?”

希恩吞了下口水。他明白,這句話問到點子上了。但克薩真有必要靠得這麽近嗎?真有必要貼着他的耳朵小聲說嗎?還是說确實有必要這樣警惕?傳輸艙跟古老的“訇撒聖地”不同,是可以對內部進行監控的;大部分現代傳輸工具都是如此。

“我不确定,”希恩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

克薩嘆了口氣——與其說希恩是聽見的,不如說他是感覺到的。“好吧。聽好了,我只說一遍。”

希恩點點頭。

克薩開始用非常低的聲音告訴希恩該怎麽做。他的說明出奇的繁瑣,希恩不太跟得上。他挨得這麽近,他的聲音和他身上那股隐約的男人味兒很快就霸占了希恩的感官,以致于希恩很難集中精神聽他說了什麽。希恩覺得自己的精神緊張到了極點,随時可能崩潰。他輕淺地呼吸着,暈乎乎地盯着對面的牆。

“……把你的靈核想象成一個燈标,你得學着把它的光調暗,那樣測試程序就不會……”克薩的嘴唇蹭過希恩的耳垂,希恩劇烈地打了個寒顫,一聲呻吟險些溢出他的喉嚨,他好險咽了回去。

“……你現在明白怎麽做了嗎?”

希恩眨了幾下眼。他不明白克薩在說什麽。

“嗯,”他費了好大的力氣說。“接着說。”

克薩繼續往下說。他說啊,說啊,他的聲音低得讓人受不了,也親密得讓人受不了。他們貼得太近了,他們的胸部和腹部不時會觸碰到對方。克薩臉頰的溫度溫暖了希恩的臉頰;他的胡茬又粗又硬,但觸感卻一點也不難受。他真好聞;希恩發現自己的呼吸越來越使勁,還不由自主地漸漸閉上了眼。他意識到自己行為癫狂,就像個瘾君子,要搶在毒品被人收走前拼命地多吸一口。他逼着自己睜開眼。

“你太不會教人了,”希恩啞着嗓子說。他恨自己沒法穩穩當當地說出這句話,他恨自己瘋狂地想把克薩拽過去,讓克薩的嘴唇落在他嘴上。再吻一次。就一次。

天,這太可悲了。他真可悲。

希恩怒不可遏,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氣。他猛然抽身,把手拍在控制臺上。“第三王宮,第二出口。”

傳輸艙動了。

“謝了,我覺得我能行,”希恩的聲音緊繃繃的,他在努力掩飾自己的憤怒和沮喪——最糟糕的是他腦子裏各種虛無缥缈的假設,和一股淡淡的渴望,一股他不該産生的渴望。

傳輸艙的門開了,熟悉的王宮大廳出現在眼前。

希恩走了出去。

他停住腳步,背對着克薩,克制住跑開躲起來的沖動。他是第三氏族王室子弟,他才不會做出這麽幼稚的行為。他死也不會讓克薩看出他有多麽動搖。

希恩鼓起自己所有的自尊,轉身對克薩淺淺地鞠了一躬,禮儀無可挑剔,絲毫不帶感情。“告辭,殿下。”

他直起身來,他們的目光撞在一起。銀色與綠色緊緊糾纏。

希恩覺得嗓子裏堵了個腫塊。他們不再是契侶了。他們從來不是真正的契侶,但兩人的婚約從希恩一出生就存在了。因為克薩,他的生日提前了兩個月;無論他的人生因此更加順遂還是更加艱難,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一直覺得這個男人屬于他;他一直都是“克薩’恩赫’查阿利王儲的未婚夫希恩王子”。

他從此就只是“希恩王子”了,他能做好嗎?

希恩使勁咽了一下,覺得喉嚨松弛了一些,但他的心依然揪痛。

他凝視着克薩,感覺無比迷茫。

克薩眼中閃過了些什麽。他的喉頭動了一下,他微不可察地咬緊了牙關。

克薩開口說道:“第二王宮,西翼。”

希恩這輩子頭一次這麽失望。

他沒有眼看着傳輸艙關上艙門。

他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一走進房間,他就停在那張光可鑒人的新桌子前——他弄壞的那張被換掉了。他失神地望着那張桌子,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迎面撲來。

但這次他并不想搞什麽破壞。

他想在床上躺下,抱着枕頭縮成一團,一直睡到不再感到這麽……空洞。虛無。無所适從。

“荒唐,”他小聲嘟囔。“你恨他。你一直盼着這一天。你應該高興,笨蛋!”

希恩倒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憤怒的熱淚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呻吟起來。他怎麽了?他為什麽不高興?他讨厭克薩,他恨他。他恨他的一切。

一個不合時宜的小念頭鑽進了他的腦子:

你真的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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