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哈利覺得緊張。

他一個多月沒見過家人了。嗯，按泰拉歷算，幾周前克薩去探望過他一次，他們見了短短一面，而且克薩當時看上去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表現得比平時還要冷漠。

眼下克薩也還是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

哈利憂心地打量着哥哥。克薩筆挺地站着，緊繃着下颌，整個人散發出“閑人勿近”的氣場。

“亞當跟我一起去，克薩，”哈利咬定了立場。他不像哥哥姐姐那樣天生固執好鬥，但在這件事上他絕不退讓。

“沒錯，我要一起去，”亞當的語氣也相當強硬，說着，還伸手摟住哈利，把他拉到身邊。

哈利倚進他懷裏，心中突然漲滿了幸福感。他盡量不把這種感覺表現在臉上——上次克薩來探望他的時候，說他們倆“太膩歪”，所以他不能再那樣了。哈利不覺得他們倆有多“膩歪”——他只是覺得和亞當在一起很幸福嘛——但克薩不知怎麽回事就惱了，好像他和亞當是故意惹他一樣。他們只是在沙發上抱着看電視而已。真奇怪。克薩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不是那種看見別人幸福就會嫉恨的人。哈利希望克薩不是因為他才變得這麽暴躁，但有可能真是因為他。他來了地球，克薩要娶蕾倫——他簡直不敢想象普羅大衆會怎麽看待這件事。

哈利自己也還沒搞清楚他對“克薩娶蕾倫”這件事是什麽感覺。他知道克薩和希恩一直處得不好，希恩多年來一直想解除契絆，但他還是覺得怪怪的——而且克薩因為他才要承受這些，他很內疚。克薩永遠不會承認他在這件事上做出了犧牲，但事實就是如此。如果克薩有機會挑選，絕不會選擇蕾倫。

哈利不知道克薩的壞心情是不是因為這事，如果真是，那也是人之常情。

“不行，”克薩言簡意赅地答道，打斷了哈利的沉思。“你帶着個前TNIT文明成員出席我的婚禮，還嫌場面不夠難看嗎。”

沒等哈利反駁，亞當搶先開口了。“我不管，”他把哈利摟得更緊了。“我不會放哈利自己回去的。”

哈利暗暗心疼。亞當……有點草木皆兵，生怕有人強迫哈利留在卡魯維亞，再也不能回到他身邊。哈利可以理解：要是他回不了地球，亞當既沒法聯絡他，也沒法去找他；要是他在卡魯維亞發生了什麽事，亞當永遠也無法得知。亞當對此無計可施，一定沮喪得不得了。哈利完全理解亞當為什麽不肯放他一個人回去。

哈利也不想一個人回去。

“我們不會惹麻煩的，”哈利懇求地望着哥哥。“你不是說過嗎，大家對我留在地球的原因早就猜測紛紛了，什麽難聽的謠言都有。讓亞當亮個相，難道不比藏着他更好嗎？你教我的：只要自己不表現出羞恥的樣子，別人就不能羞辱我。”

克薩一副頭疼的樣子。“前TNIT法案是廢除了，可是人們的偏見還是沒有消除，他們照樣覺得不能跟前TNIT文明的成員談戀愛。”他轉眼看亞當：“你會被人當作珍奇異獸圍觀，這還是最好的情況了。你能忍受被人鄙夷嗎？”

亞當笑了幾聲。“我覺得我受得了，你也是那麽想的，我不也沒揍你嗎。對我來說，随那些仇外的勢利眼怎麽想，哈利比他們的想法重要得多。”

克薩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我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的出身，是因為你把我弟弟害成這樣——別人會把他也當成笑柄的。”

“我不後悔愛上亞當，”哈利揚起下巴，望着克薩的眼睛。“你要是尊重我，就別因為我的選擇去怪罪他。我愛他，我跟他在一起很幸福，你應該在乎的只有這個。”

有那麽一會兒，克薩移開了視線，表情很奇怪。

“你這個笨蛋，”他暴躁地說。“不過算了，把你的地球人帶上，給人當笑柄去吧，随你便。”

哈利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打量哥哥。那一瞬間，克薩給人一種近乎脆弱的感覺，仿佛他繃得太緊，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看上去焦慮不安——跟平時那副淡定的模樣大相徑庭。這可不尋常。在哈利記憶中，無論頂着多大的壓力，背負着多大的責任，克薩總是表現得很沉着。他這是怎麽了？

“好，”亞當一點兒也沒發現克薩的情緒有什麽不對。“我們已經打好包了，你要是準備好了，咱們現在就走。”

克薩只點了點頭。亞當去卧室取他們的行李箱。

哈利望着哥哥。“你還好嗎？家裏沒出什麽事吧？”

克薩臉上突然一點表情也沒有了。哈利清楚地感覺到，克薩升起了靈盾，緊緊閉上，不再洩露一絲情感。“一切都在軌道上。”

哈利懷疑地看了克薩一眼，但沒等他接着問，亞當就帶着箱子回來了。

克薩默默地把手按在他們的胳膊上，啓動了傳輸裝置。

亞當看起來有點忐忑。哈利還沒來得及給他個鼓勵的微笑，周遭的一切就消失了。

* * *

“你确定要這麽做嗎？”走向通往舞會的傳輸艙的路上，哈利皺着眉望着亞當。

亞當苦笑了一下。“別為我操心了，小乖。我都見過你媽媽了，一個豪華舞會奈何不了我。”

哈利露出一點苦相。他母親和他父親昨天見了亞當。她既不熱情也不友好，雖然禮節無可挑剔，但她對亞當冰冷極了；與其如此，哈利倒更希望她能直截了當地對亞當發脾氣。

“人們都會盯着你，”哈利不高興地抿着嘴唇。“這還是第一次有前TNIT 星球的外星人來到卡魯維亞。”他最擔心的，是所有人都會把亞當當成未開化的野人來對待。而且亞當已經植入了翻譯芯片，他能聽懂那些人對他的侮辱。

“至少我創造了歷史。”亞當幹巴巴地說。

哈利握住他的手臂，讓他停下腳步。“你真的确定要這麽做？”亞當看上去英俊極了，而且充滿自信。卡魯維亞服裝頗能顯示他的好身材，白色領巾更襯托出他金色的皮膚和硬朗的下颌。但哈利也能感覺到他的擔憂，雖然他更擔心哈利，而不是他自己。

“咱們不是非去不可，”哈利輕輕往亞當身上靠了一下，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氣味。那氣味讓他鎮定下來。“咱們可以回地球。我不想讓你經歷這些。我們這兒的人……他們有時候很殘忍。”

“我挺得住，小哈，”亞當與他對視，堅定地說。“我知道我們不是非去不可，但這兒是你家，我不想讓你被自己人排擠。咱們要去。”

哈利對他露出微笑，心中的愛意漲得他幾乎無法呼吸。“我愛你。”

亞當的黑眼睛也變得柔和了。

“我也愛你。”亞當俯下身來，給了他一個又深又長的吻。

“趕緊，不然就遲到了，”一個熟悉的嗓音說道。

是克薩。

他們不情願地分開了，然後發現哈利的雙親也在；他們的視線有意避開了這個方向。蕾倫興致勃勃地打量着亞當；克薩一臉不耐煩，還隐隐有些惱怒，依然給人一種緊繃繃的感覺。

哈利望着他們。“桑亞希不來嗎？”他有點難過。他想念姐姐，也想讓她見見亞當。

“你外甥發燒了，哈利，”他父親溫柔地說。“桑亞希來過電話了，說她不參加舞會，但明天會過來看你。”

“拖延時間也無濟于事。”女王說完這句，就向主傳輸艙走去。

哈利忍住一聲嘆息，把手伸進亞當手裏，跟了上去。母親強烈的排斥讓他感到悲傷，但也在他預料之中。即使在事事順意的時候，女王也不是個溫情脈脈的人，她不可能奇跡般地對這種狀況全盤接受。 她之所以忍了下來，只因為她愛哈利，不代表她必須為此感到高興。

“希恩來參加舞會嗎？”他們全體進入傳輸艙後，哈利打破了緊張的沉默。

他看見站在他前方的克薩的肩膀僵住了。并不是太明顯，但哈利發現了。克薩這是怎麽了？

“也許吧，”見克薩沒回答，王夫說道。“提到希恩’恩赫’威赫利，我聽說他也訂婚了——我記得應該是跟德納烏大使。他們挺相配的。德納烏是他們星球最出色的政治家之一，我收到消息，說他很有可能當上總統。你覺得他行嗎，克薩？對其他星球的政局，你比我了解多了。”

哈利望着哥哥的背影，發現他的背僵硬極了，相當煩躁。

但就在這時，傳輸艙的門打開了，克薩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不太對勁兒，”亞當在哈利耳邊低聲說。“看上去随時會發飙。”

哈利點點頭，皺起眉。連亞當這樣不怎麽了解克薩的人都注意到了，那可真是不大對勁。

一行人跟在克薩身後來到第十一氏族王宮的大舞廳門口。哈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克薩，但克薩仿佛又帶上了面具，毫無表情。

終于，有人通報了他們到達的消息。哈利打起精神，随着家人走進舞廳。

人群中起伏着竊竊私語的聲浪。

人們投向他和亞當的目光仿佛形成了實體，打在哈利身上——打在他們十指緊扣的手上。他母親反對他們在人前這樣表露愛意，斥之“不雅”，但出乎哈利意料，克薩竟然支持他們這樣做，說這能杜絕誤解和猜疑。

哈利驕傲地昂起頭。他沒做錯什麽。在他身邊的是他的愛人。前TNIT法案已經被廢除了。他和蕾倫已經解除了契絆。誰都沒權力用那種眼光看他們。

但在卡魯維亞社會，歧視依舊根深蒂固，哈利沒法忽略那些反感的眼神和竊笑。他身旁的亞當帶着禮貌的興致勃勃的表情，但哈利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并不松弛。他知道，亞當氣壞了。被人當成沒開化的野人看待，肯定讓亞當憋了一肚子火：在地球上，他事業有成，受人尊敬，他不習慣被人瞧不起。他不在乎這些人怎麽看他，但他在乎這些人怎麽對亞當。他的亞當不該遭受這些。亞當是個多好的人啊，被他愛上是哈利的幸運。

他嘗試把靈盾擴展到亞當身上，希望能保護他的腦子不受感應窺探，但克薩搖了搖頭。“交給我，”他沒多說什麽，他的銀色眼睛掃視着整個大廳。“用不着擔心他。”

“謝啦，”哈利說。他不希望自己的聲音這樣哽咽。

“用不着，”克薩在他腦子裏說。“頭擡高，做出不在乎他們怎麽想的樣子。他表現得還行，哈利，我倒是對他刮目相看了。”他頓了一下。“我之前可能錯看他了。”

哈利微笑起來。他的親人中終于有人快要接受亞當了，他真高興。他沒想到會是克薩。哥哥的支持對哈利意義非凡，從他小時候就是這樣。

“陛下，”某人的聲音打斷了哈利的沉思。

他看向正對他母親鞠躬的男人，感覺心往下一沉。是布雷沃大人，一位鳏夫，花名在外的浪蕩子。但最讓哈利擔心的是他才思敏捷，牙尖嘴利。抛開那些不軌的事跡，他還是廣受尊敬的，算得上是位意見領袖。

女王輕輕颔首。“布雷沃，”她淡淡地回應了一聲。事實上，布雷沃是她的臣子；他是第二氏族某個分支的首領。

布雷沃轉身向克薩鞠躬。“殿下，”他銳利的棕色眼睛對上了克薩冷冰冰的目光。

克薩只點了點頭，就完全不理睬他了，重新開始魂不守舍地四處張望。克薩看不慣不檢點的人。

哈利提心吊膽地看着布雷沃向他父親行禮，然後終于轉向了他。“殿下，”布雷沃微笑着向他微微躬身。“看到您健康無恙真是太好了，依我看，泰拉的空氣對您大有裨益。”他這才看向亞當，明目張膽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您在當地獲得了不錯的原生樣本啊。”

哈利猶豫了一下，不确定該怎樣回應。布雷沃的話算不上對他或亞當的侮辱，但他的語氣帶着一種讓哈利不舒服的高高在上的味道。

“你所謂的原生樣本不需要別人代言，”亞當壓着脾氣說。“對，我是地球原住民，我是跟哈赫特’恩赫’查阿利王子一起來的。你還想知道什麽？”

這樣的亞當太迷人了。哈利忍住沒有露出笑容。即使裝上翻譯軟件，卡魯維亞人的名字也不容易念對，亞當卻能脫口說出哈利的名字，仿佛已經說了一輩子。他一定刻苦練習過，才能把音發得那麽準。

布雷沃大人盯着亞當看了一會兒才露出笑臉。“啊，沒什麽想知道的了，多謝。”

沒等哈利呼出一口氣，布雷沃又重新轉向他。“請原諒我有話直說，殿下，不過，這是否意味着您不介意您的兄長迎娶您原先的契侶？”

哈利勉強笑了笑。他不太會撒謊，他也還不太确定他是否贊成克薩代替他娶蕾倫。“我只希望我哥哥能幸福。”這不算正面回答，但是實話。

“我猜，您能輕易接受，是因為您身邊這位泰拉人？”布雷沃問道。

哈利猶豫了。嚴格來講，他用不着答複布雷沃，可他們來參加舞會就會為了消除所有的猜疑，挽救他的名聲。至于亞當對他有多麽重要，哈利不想撒謊。他不想讓任何人覺得，他跟亞當只是逢場作戲。

“對，就是因為他，”哈利說道。“我們是戀人。”他昂着頭，聽着人群交頭接耳。

布雷沃大人微笑道：“說實話，殿下，”他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足夠讓所有支着耳朵的人聽清。“我沒想到您這麽放得開，不過看來您還真是；不止一個方面。”

哈利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他聽說過布雷沃大人的刻薄話，但從前那些話并不是沖着他來的。他瞥了亞當一眼，确認亞當沒太聽懂布雷沃大人的下流雙關語。翻譯芯片不是萬能的，它翻譯不出某些微妙的詞義。哈利懂那種感覺：不知多少次，他被地球人的話弄得一頭霧水，覺得他好像沒抓住其中的某些意思。

此時此刻，哈利實在慶幸翻譯芯片有這樣的缺陷。亞當總是對他保護過度，千萬不能讓亞當因為他而動怒，把布雷沃大人給揍了。

但哈利忘了，在場的人裏，對他保護過度的并不止亞當一個。

“我倒想聽聽看，你怎麽敢對本族的王子這麽說話，”克薩插了進來。他的聲音像冰一樣，又冷又尖銳。

哈利眨眨眼，吃驚地看向哥哥。雖然布雷沃大人對本族王子有失敬重，但竟把克薩引了過來，還是出乎哈利意料。布雷沃大人的犀利言辭和浪蕩行徑是出了名的，以往克薩總是無視他，覺得這種人不值得他理會。克薩對區區一句下流話如此光火，這可不尋常。

但話說回來，哈利心想，克薩從剛才就很煩躁，奇怪。也許并不算太奇怪。克薩近來一直情緒很差，布雷沃的話只是壓上了最後一根稻草。也許他就是借機拿布雷沃大人撒氣。

“您誤會了，殿下，”布雷沃大人從容答道。他銳利的雙眼警惕地盯着克薩。“我無意冒犯。”

克薩還是繃着臉。“你就是故意的，”他說道。“別以為做個樣子就能侮辱我的智商。道歉。”

哈利瑟縮了一下。眼下，舞廳裏的每個人都在盯着這邊，豎着耳朵偷聽他們的對話。看來免不了又是一樁醜聞。克薩在想什麽啊？

他母親大概跟他想得一樣，她叫了一聲：“克薩。”

但克薩沒理會女王，仍舊居高臨下地瞪着布雷沃大使，“向你的王子道歉。”

哈利能感覺到，布雷沃的體态雖然看起來懶洋洋的，滿不在乎，但他其實并沒有那麽鎮定。他雖然對公開忤逆克薩感到惴惴不安，但他也不想就此當衆跌了面子——那會大大有損他的社會地位。

布雷沃微笑道：“恕我直言，殿下，我不知道我為何要道歉。”

克薩的下巴動了動。他漸漸眯起眼睛。哈利苦着臉，準備迎接一場狂風暴雨。克薩體內那股蓄勢待發的能量不知為何變得更激烈了，仿佛即将噴薄而出，碾碎某樣事物——或是某個人。

“克薩，”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同時，一只雪白的手按住了克薩的手臂。

那股能量并沒有緩緩釋出，但是，竟奇跡般地被按捺住了。

哈利的目光随着克薩的目光投向來者。

一看見希恩，哈利就笑了——他可真想他啊——但希恩并沒有看向哈利。他看着克薩，目光中帶着告誡。“冷靜，”他輕聲說道。他的語氣帶着不尋常的溫柔。

哈利從沒聽過他對克薩這般輕聲細語。但話說回來，希恩現在已經解除了契絆，他肯定能感受到克薩已經到了爆發邊緣。

但最古怪的是，希恩竟然會試圖安撫克薩。在哈利的記憶中，希恩總是一心要惹惱克薩。不對，應該說，過去克薩發火多半都是因為希恩。

但很顯然，那已經是老黃歷了；因為不知為何，希恩的安撫還真奏效。确實奏效。雖然克薩身上的那股緊張感并沒有完全消失，只是轉化成了某種別的東西，但他身上不再殺氣騰騰，當他的目光對上希恩，眼神也柔和了一點。

“布雷沃大人肯定不是那種意思，”希恩的目光依然與克薩的緊緊糾纏。“他永遠不會那麽做，對嗎，布雷沃大人？”

“當然，殿下，永遠不會，”布雷沃大人順口接話，他的肩膀也沒那麽緊繃了。

“不管怎樣，布雷沃大人肯定也會為不經意冒犯了別人而道歉的，”希恩意有所指地說。他眼裏依然只有克薩。“對嗎，布雷沃大人？”

片刻之後，布雷沃似乎終于放下了自尊，向哈利鞠了一躬。“當然，假如我無意間冒犯了您，我向您道歉，殿下，我并非有意。”

哈利身邊的亞當也繃緊了身體。他剛明白布雷沃大人是怎樣冒犯了哈利。

哈利擠出笑臉，握緊亞當的手，暗示他別沖動。“那是自然。不管怎樣，我原諒你。”

布雷沃大人直起身子，但沒有馬上離開。他頓了一下，也向克薩鞠了一躬。“殿下，誤會已經解除了，希望您能滿意。”他恭謹地說道。

克薩瞥了他一會兒——也就是沖他點個頭的工夫——然後重又看向希恩。

希恩似乎意識到，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顯然，每個人都在想：克薩的現任未婚妻正難堪地站在幾步之外，為什麽是希恩安撫住了克薩？蕾倫怒目圓睜，她看的不是希恩，而是克薩——他依然在望着希恩。

尴尬。

希恩悠然四顧。只有相當了解他的人才能看出他不自在。

哈利決定打破這個窘境，免得情況變得更尴尬。

“真高興能見到你！”他上前幾步，放出感應去擁抱希恩。

可他們的感應剛一接觸，他差點退縮。

比起他們的上一次擁抱，希恩的感應力變得強大了許多，但令他吃驚的并不是這個。令他吃驚的是希恩的消沉。他正為某件事難過，心亂如麻。他心中還有憤怒和絕望。

哈利皺着眉，審視着希恩的表情，但從他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他內心的動蕩。希恩像往常一樣英俊，他的銀發被悉心做出造型，服裝也無可挑剔。

希恩也許沒注意到他滿臉的疑問，也許只是假裝沒發現。“我也很高興見到你，”他對哈利笑着說，然後看向亞當。“對卡魯維亞感覺如何？”

亞當苦笑道：“是個美麗的星球。”

希恩笑了一聲。“一聽就是外交辭令。別因為某幾個人的行為就讨厭我們所有人。”

“那倒不會，”亞當瞥了眼希恩身後的克薩。“我覺得即将成為我大舅子的那位想要你。”

希恩的笑容凍結了。

克薩惡狠狠地盯着亞當，弄得哈利真心實意地為亞當的生命安全擔心了一會兒。

亞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耙了一下頭發。“我又用錯詞了，對吧？抱歉，我的意思是，即将成為我大舅子的那位好像有話對你說。怪我說錯話。”

哈利疑惑地盯着亞當。翻譯芯片是有缺陷，但也不至于這麽難用。亞當掩飾不住地想笑，這些他都能感受到。亞當明顯是在拿克薩開涮。

“我是有話要說，”克薩隔了一會兒才說。他的語氣聽起來很生硬。“一起走走？”

希恩仍舊背對着克薩，所以克薩看不到他眼中的掙紮。

哈利能看到，他想知道這是怎麽了。

最後，希恩回應：“有何不可？”他走向通往花園的露臺。過了一會兒，克薩也跟了過去。

“你幹嘛那麽做？”哈利嘟囔着，蒙頭蒙腦地看向亞當。“他們只會多吵一架。”

亞當用指節蹭了蹭哈利的臉頰，對他笑着說：“有時候你還是這麽天真，寶寶。”

哈利作勢瞪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笑了。“你愛我。”

亞當的黑眼睛也帶着笑意。“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