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沈令蓁左等右等, 等不來湯婆子,因被霍留行掌握着小腹,又不敢出大氣,只細細一小口一小口呼吸着,目光沒處放, 便瞅着他繡了銀色暗葉紋的袖口,像要從上頭瞧出朵花來。

霍留行看她臉頰緋紅,眼神閃爍, 着實覺她大驚小怪:“我們成婚第一日,我就給你揉過腳,那時你怎麽反倒不這樣?”

被他一提醒, 沈令蓁也覺得奇怪,自己怎麽越活越過去了。明明當初還能好端端把他當成心無旁骛的醫士,眼下他稍稍加大一絲力道, 她竟緊張得頭皮都發麻,好像身體有火星子在炸。

可雖然內心如此煎熬着, 這小腹墜脹的疼痛卻當真慢慢減輕了。

霍留行揉摁的手法相當絕妙,以肚臍為圓心打着轉兒地繞,那溫熱熨帖的感覺在她肌膚上一圈圈暈開, 再往深處滲透, 如有神力般撫平了一波又一波的陣痛。

而且霍留行十分細心, 察言觀色着,在她眉心稍有舒展時自然而然地放輕力道,眉心皺起時又加重摁壓。

這種事情, 是沒有生命力與智慧的湯婆子做不到的。

發覺她疼得皺眉的次數漸漸少了,他問:“好些了嗎?”

沈令蓁瞅着他點點頭:“郎君是不是手酸了?”

“這才哪到哪?”他揚揚眉。

“可郎君該去沐浴了。”她皺皺鼻子,“都是酒氣,快熏醉我了。”

霍留行哪能聽不出,她這是體恤他,故意找借口叫他歇一歇。

但他今夜的确喝了太多酒,臉上的脂粉也該清洗,不得不離開一趟,便叮囑她先自己忍忍,抽身去了淨房,花了一炷香時辰飛快打理完一切,再趕回來。

哪知即便這樣,沈令蓁也有些熬不住,整個人又縮成了一只蝦子。

霍留行掀開被衾上榻,把她抱進懷裏,低頭問:“就這麽會兒功夫,又疼了?”

沈令蓁也沒想到方才的舒适只是暫時的,他一離開,該疼的全回來了,當下也不願再逞強,縮在他懷裏道:“郎君一走就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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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留行一邊把手探下去,一邊問:“知道我的好了?還要不要湯婆子?”

沈令蓁此刻只覺他那手是真好用,只要能不疼,讓她做什麽,說什麽都願意,忙搖頭:“不要湯婆子了,只要郎君。”

霍留行心裏從未有過的舒坦與暢快,渾身通了氣似的充滿幹勁,揉着揉着,又覺此情此景着實不太妙。

他是個有氣節的人。怎麽能被這樣一句低聲下氣的好話迷得神魂颠倒?

這麽一想,他摁在她小腹上的手便不小心停了下來。

沈令蓁以為他睡着了,擡起頭來,可憐巴巴望着他。

霍留行低頭觸着她這眼神,馬不停蹄地重新動作起來。

算了,沒關系,他并不是個例,全天下有氣節的男子應當都頂不住這種軟言軟語。不是說,大周朝那位陸英雄也沒過去美人關嗎?

霍留行得了安慰,再次賣起力來,一邊賣一邊趁機讨好話:“沈令蓁,老實說,我這個人是不是挺好的?”

沈令蓁根本不知這短短半柱香的時辰,枕邊人經過了怎樣一番掙紮,只覺自己的命都在他手中,哪裏敢不老實,立刻點頭:“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你說說看,我好在哪裏?”

“好在……”沈令蓁腦袋飛速地轉,“郎君儀表堂堂,氣宇昂昂,身手不凡,臨危不亂,雄才大略,足智多謀……”

霍留行絲毫不覺趁火打劫有何可恥,滿意地點點頭:“那如果現在你有機會重新選擇歸宿,你會……”

“沒有如果,絕不會有這樣的如果。”求生欲令沈令蓁的随機應變之能幾乎發揮到了極限,張嘴就是滿分答案。

霍留行聽夠了甜言蜜語,暗爽着喟嘆一聲,閉嘴專心工作了。

又揉了一炷香時辰,沈令蓁因疼痛瑟縮的身體舒展了開來,開始分出精力想別樁事,問他:“對了,郎君,你覺不覺得,今夜那位野利将軍很是古怪?”

霍留行低頭看她一眼:“還有精神想這個?”

“明日便是受降儀典了,我怕現在不說,萬一那野利将軍在儀典上做對郎君不利的事,就來不及了。”

“你有看法?”

沈令蓁沉吟片刻,問:“郎君與這位将軍曾經有過交集淵源嗎?或者是十一年前在戰場上交過手,又或者是前陣子與西羌談判時打過照面?”

霍留行搖搖頭:“今夜是第一次會面,從前也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這就怪了。郎君今夜投壺時蒙着眼,興許沒有注意到,我總覺得,當時野利将軍看郎君的眼神,像在看一位故人,一位令他遺憾從前未能與之一較高下,如今夙願終于得償的故人。”

霍留行皺起眉來。沈令蓁是個敏感的人,她會這麽說,絕不會毫無由來。

“還有,輸給郎君以後,他似乎也沒有特別不甘憤怒,反倒很盡興,盡興過後,又隐隐有些惋惜之意,像是……”她打着比方道,“比方說,武藝天下第一的高手,獨孤求敗多年,好不容易遇到能夠與他匹敵的人,本該與之惺惺相惜,卻因為要在一場比試中,不得不分個你死我活,所以覺得非常可惜。野利将軍對郎君,好像就是這樣的态度。郎君或許可以好好查一查這號人物。”

“我記着你的提醒了。”

沈令蓁點點頭,繼續操心:“那方才聖上留郎君議事,可有為難郎君?”

霍留行笑了笑。老皇帝眼下得靠着霍家,哪裏會為難他。

“只是與我商讨那軍中奸細的事。”

沈令蓁一下來了興趣:“說起這事,早前郎君抓到的那奸細,不是早已被二殿下滅了口嗎?此刻在大理寺監牢內的嫌犯究竟是誰?”

“霍家的死士。”

沈令蓁一驚:“郎君這是犧牲了自己人去做假供?”

霍留行搖頭:“拿不出真憑實據,光是口空白話的供詞,反倒要讓聖上認為老二無辜遭人陷害。”

“既然不是為了供詞,那便是為了引蛇出洞?”她說着皺起眉來,“可二殿下分明已經派人滅了那奸細的口,聽到風聲後,理應會猜到這是個假的呀。”

“那就讓他猜到,這是個假的。”

沈令蓁一愣之下明白過來,趙瑞确知奸細已死,必然會猜到,這是霍家在釣他上鈎,起先一定會按兵不動,刻意不去天牢打探消息。

可這樣一來,随之産生的弊端便是,他無法掌控天牢裏發生的事,不能獲取其中的第一手訊息。

既然這樣,天牢裏的“故事”就可以任由霍留行演出了。

奸細可以是假的,去天牢打探的人也可以是假的。霍留行大可自編自導地再派一位死士,來一出逼得趙瑞不得不動的戲碼。

但凡趙瑞一動,那之前所有假的,就都變成真的了。

上位者看重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只要最後讓皇帝相信,趙瑞确實通敵叛國了,這破案的經過如何,有沒有确鑿的證據,其實并沒有那麽重要。

沈令蓁點點頭:“郎君好心計。”

面對小人,如果還一味光輝聖潔地強求君子的手段,那就永遠都制裁不了他們了。

霍留行這次,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只是……

她皺了皺眉:“只是為了扳倒二殿下,難免有人要犧牲性命了。”

霍留行默了默,說:“都是必經之路。”

沈令蓁心頭一跳,又記起了太子今夜與她說的話。

她擡起眼來:“郎君的這條必經之路,還會有很多這樣前仆後繼的犧牲嗎?”

他點點頭:“會。”

“那這些犧牲,包括大齊無辜的臣子與百姓嗎?”

霍留行垂下眼來看她。

“我曾要求郎君不論何事都不再欺瞞于我,既然郎君答應了,我也應該嚴于律己,不該因為外人和你産生嫌隙……郎君,其實我今夜遇到了太子殿下,他與我說了一些讓我有些擔心的話。”

霍留行挑了挑眉:“趙琛?他跟你說什麽?”

沈令蓁把趙琛的話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問道:“發動戰争,挑起血火災難,郎君會有一天那樣做嗎?”

她的語氣并不咄咄逼人,卻讓霍留行沉默下來,連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半晌後,他不答反問:“如果我那樣做了,你會如何?”

沈令蓁咬了咬唇,同樣沉默了很久才說:“郎君要聽實話嗎?”

“當然。”

“我會理解郎君,卻不會支持郎君。我想,我會像太子殿下說的那樣,盡我所能,不讓汴京屍堆成山,血流遍地。”

霍留行低頭笑了笑:“盡你所能?你知道你的所能有多大嗎?”

沈令蓁搖搖頭。

他眨眨眼,神情是随意的,語氣卻是十分的鄭重其事:“那就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吧。”

沈令蓁一言不發地看了他很久。

不需要再說多餘的話了。

他這一生到此為止一直都在為霍家,孟家活着,今後還将繼續這樣活着。要麽大業成,要麽死,否則他永遠無法停止。他有多少的身不由己,她看得到。

有辦法給的承諾,他不會不給她。當下沒有辦法給的,只有一步步走下去,相信他。

有這一句“希望”,什麽都夠了。

沈令蓁忽然很想将今夜在崇政殿沒辦法付諸實踐的沖動完成。

她輕輕擡起胳膊,抱住了他,點點頭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好像不能哈哈哈了,愁人,要麽你們假裝哈哈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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