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修斯的表情和語氣都相當自然,就像他真的是不知道誰是範言結一樣。
劉易斯便沒有再說下去了,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慢慢地飲了起來。
盡管劉易斯沒有說話,但是他的表情很明顯,是在飲悶酒。
修斯一邊晃着杯中酒,一邊看着燈下人,半晌微微一笑,說:“你知道‘以德報怨’這四個字是出自何處麽?”
劉易斯聞言,也微微牽動了嘴角:“我知道,是《論語》。”
“那你又知道整句話是什麽樣的嗎?”
劉易斯便也侃侃說道:“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意思就是,有人向孔子請教,以德報怨怎麽樣呀?孔子回答說,如果把恩德給予仇人,那麽拿什麽去回報恩人呢?所以孔子提倡‘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是這個意思麽?”
“是這個意思。”修斯點頭,“你同意孔子的說法嗎,弟弟?”
劉易斯默了半晌,他感覺到修斯語氣裏的分量。
從來,修斯的話語總是很有分量的。
劉易斯忽而生出了幾分不甘,便也輕輕一笑,回應道:“當然。孔子說的話,都是很有智慧的。不然《論語》怎麽會流傳千古?所謂‘以直報怨’,說的是以公道對待自己怨恨的人。所謂‘以直報怨’,并非‘以牙還牙’。好比說,小時候在學校,學生欺淩弱小,你可以上報并根據校規懲罰他,但不應該課後拿磚頭砸他。”
“哦,所以孔子是聖人。”修斯說,“我這種就屬于拿磚頭砸人的那個類型。”
劉易斯竟然一時無言以對。
修斯抿了一口酒,笑着說:“其實你願意和我談這個,我很高興。”
劉易斯一臉訝然:“是嗎?”
“當然,你從來不跟我談論你的想法。”修斯回答,“我也很高興你提起了這件事。小時候有個學長欺負過你,你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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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易斯也忽然想起來了,也許是因為這段經歷,劉易斯才會拿這個來舉例。
“我記得……”劉易斯慢慢回憶起來,說道,“當年在小學,我身材很小,被高年級的學長欺負。然而,我也沒有選擇忍氣吞聲,而是報告給了班級輔導員。班級輔導員知道了之後,懲罰了那個學長,讓他去罰站。之後他就沒有再來欺負我了。”
“他被老師懲罰了……”劉修斯說,“心裏很怨恨你,在下課的時候堵你,就蹲在門口那個有噴泉的草叢的石堆背後,你知道嗎?”
劉易斯睜圓了眼睛:“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我親眼看到的,他手裏還準備好鋼管了,”修斯敲了敲烤漆玻璃的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和他的小跟班說呢,嘴裏說着要敲爆你的腦袋,不過我先敲了他的。”
“什麽?!”劉易斯這一下幾乎是叫出聲來的。
修斯站起來,拍了拍劉易斯的肩膀:“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劉易斯的心內一陣翻騰,如風雲湧動。
他從來不知道事情的另一面是這個樣子。
他以為是自己報告了老師,所以解決了麻煩。
這件事情是這麽解決的……
那麽其他的呢?
劉易斯忽而覺得暖,又忽然覺得寒。
像是感受到了劉易斯的不安,修斯按着劉易斯僵硬的肩膀,笑道:“騙你的。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真的?”劉易斯緩緩問道。
劉修斯的手仍放在劉易斯的肩膀,力度不輕不重,但卻足夠讓劉易斯感受到壓力。
“當然。”修斯回答,“你是很可憐範言結,是吧。”
“他?”劉易斯沒想到修斯肯直接提起這個名字,愣了愣,才點頭,“我覺得就算什麽都不做,他都會很倒黴。”
修斯說:“好,那我就依你的意思,什麽都不做。”
劉易斯有些吃驚:“真的?”
“當然。”修斯說,“範言結又沒有得罪我。他得罪的是你,你要是當君子‘以直報怨’,我何須枉作小人?”
劉易斯聽見“枉作小人”四個字,便立即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很感謝您的關心。”
“好了,小易。”修斯捏了一下劉易斯的肩膀,“現在很晚了,回去休息吧。不要為那些無所謂的事、無所謂的人而傷神了。”
劉易斯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無所謂的人……
是的,無論是對于他或者是兄長而言,範言結都是一個很無所謂的存在。
劉易斯本人在一無所覺的情況下幾乎将範言結給整死了。
劉易斯看起來什麽都沒做,但卻剝奪了範言結品牌的許多資源。劉易斯什麽都沒有做,範言結卻深陷官非,無法脫身……幾乎要自殺。
意識到這件事之後,劉易斯感覺有一股寒意從腳底沖到了腦門。
而對于修斯而言,這件事則沒那麽複雜。
俗語有雲“高擡貴手”。
這件事,對于修斯而言,也确實是擡了擡手那麽簡單罷了。
楊橄榄幫忙湊錢,借給了範言結解圍。
範言結痛哭流涕,答應了楊橄榄會洗心革面。
楊橄榄拍了拍範言結的肩膀,說:“唉,你是說真的回頭是岸才好呀!下次再出事,我不會救你的!”
範言結點頭不止:“當然、當然……你是我的大恩人啊,怎麽會不聽你的?”
楊橄榄幫範言結安置好了,便又給劉易斯發了條信息,說自己送了範言結出院。
劉易斯看到了信息,沉默半晌,回複了一條“出來喝酒?”
他們還是約在上次見面的那家清吧。
這次劉易斯沒穿西裝,比較休閑,穿了一件黑白琴鍵圖案的針織衫,腳踩了一雙小牛皮休閑鞋。楊橄榄見劉易斯穿這樣,便說:“今天又是另一番帥氣呀。”
劉易斯聞言一笑:“你也好帥。”
楊橄榄笑道:“彼此彼此。”
劉易斯頓了頓,只說:“說起來,範言結怎麽樣了?”
“好了啊,他現在死過一回,想通了很多啦。不會再來給你添麻煩的。”楊橄榄說道,“你當他不存在好了。”
劉易斯苦笑,對酒保說:“給我一杯威士忌,不加冰。”
楊橄榄“哇”了一聲,看了看腕表,語氣誇張地說:“沒事吧?大白天的就喝那麽烈?”
“沒什麽。”劉易斯笑笑,說,“就喝一點。”
楊橄榄打量了一下劉易斯,說道:“怎麽了?有事情想不開嗎?”
“唔……”劉易斯摸着冰冷的酒杯,半晌回答,“我其實對範言結沒有惡意……”
楊橄榄見劉易斯一臉憂愁的,連忙點頭不疊,語氣強烈地說:“我知道啊!你其實心很好的!上次我在醫院跟你說那些話,真的不是說你有惡意的意思啊。我要是覺得你有惡意,才不跟你說這些呢!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劉易斯深深一嘆,“可是我盡管無意,還是讓他生意失敗了。”
“這哪能是你的錯呢?”楊橄榄說,“你知道的,我和範言結是朋友,他做那麽多錯事我都肯幫他。但這件事上,我很公道的說,真的不是你的錯。你根本什麽都沒做。”
劉易斯默了一下,又說:“我今時今日有這樣的影響力和地位,根本與我的實力無關。”
“對啊,”楊橄榄說,“多少人想做你老爸的兒子呢?那麽多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卻讓你做到了,證明你是有實力的。”
劉易斯聽到這句話,竟然忍不住笑了:“這也算實力?”
“當然,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楊橄榄笑着說,“唉,你那麽有錢都不開心,那叫我這種窮人怎麽好意思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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