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新的一年對于各大家族來說都很不平常,原因無他,只是楚家和齊家似乎達成了什麽一致,關系頗有緩和之勢。

齊淮遠最終的退讓似乎給兩家破冰提供了一點契機,楚殉嘴上硬的很,事實上也就順水推舟接受了示好。而且似乎兩家都和那些洋人有點梁子,于是暫時在這件事上達成了合作。

至于那句模棱兩可的前塵往事,楚殣怎麽都沒問出來。

而楚家的爺倆此時卻是無暇顧及別人怎麽想怎麽猜測,只是忙着過年。

年關的時候總是熱鬧的,畢竟一年只有這麽一次,其他的事都不那麽重要。

楚殣回顧這一年,覺得非常晦氣,盡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瘋子。作為一個奉公守法愛國愛黨愛社會的社會主義好青年,居然無數次被人拿槍指着腦袋。這裏是中國大陸啊,法制社會,為什麽可以發生那麽多違法亂紀的事情。

“我國經濟持續放緩,呈現中高速增長……”新聞聯播又在播放最無趣的經濟實報。

“國家主席日前赴歐洲訪問,與各國領導人進一步深入交流國際形勢。挪威國王表示願意與我國密切合作關系,加強兩國文化交流,推動雙邊經濟貿易,在新的一年裏互利共贏。主席應邀參觀冰海遺卷展覽……”

“爺,辰家主來了。”一個護院把頭探進來。

毛線穿得十分喜慶,手裏抱着好些春聯,還提了一桶漿糊。

“你不在辰溪待着,來我家幹嗎?”楚殣起身接過那些春聯。

毛線苦着臉哀嘆:“我爸打麻将呢。”

辰家前家主別的愛好沒有,就好打個麻将。打麻将時一定要水煙、黃酒,吆五喝六,興奮起來幾乎能把房頂掀翻。每每到了過年,辰家人都會找各種理由溜號,例如毛線,給楚家送春聯……

多爛的理由啊。

下午祭竈神,楚殣和毛線跪在一旁,看着老爺子嚴肅地在竈王爺嘴上粘了一塊關東糖,旁邊兩個仆人擡進來竹紮紙馬,燒了送竈神上天。

“小四,你說玉帝又不是傻子,竈君三天不說話他也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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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實經驗來講,”楚殣冷靜地回答,“年終工作總結只不過是形式主義,根本問題還是腐敗的官僚主義作風。”

“……”毛線默默貼好最後一張春聯,“你去國外上學那幾年,學的什麽專業?”

“我讀的歷史學,順路在神學院交流了半年。”

“你不是一直自诩信仰唯物主義嗎?選什麽神學?”毛線知道楚殣從小智商就高,興趣廣泛,涉獵也不少,可這是不是太廣泛了點……

“從現在的情況看來,我的唯物主義信仰不太靠譜,還是神學比較管用。”楚殣嘆息。

過了年二十八,毛線便回了辰溪,辰家一大家子人,七大姑八大姨根本認不清。相比之下,楚家便冷清了很多,爺倆守着老屋過除夕。雖也有幾個親戚,但那麽遠房的關系實在不足以被請過來過年。

除夕一大早,楚殣便覺得右眼跳個不停,告訴老爺子,被罵了一通晦氣,于是只好一個人在房裏睡覺睡到了下午。四點鐘時老爺子把電視開了,央視的《一年又一年》果然是一年又一年。電視上,全國各地都忙着除歲,窗外也漸漸響起了鞭炮聲。祭完祖,院兒裏還滿地紙灰,四角的高香已經點上了,貢果擺上了香案,一向不事鬼神的楚殣難得嚴肅地拜了兩下。

八點,春晚準時開播,爺倆一口小酒下肚,開始和往常一樣過年。

屋外飄着小雪,窗上蒙了一層水霧,祖孫二人一邊夾菜一邊看春晚,還不忘沒事吐槽幾句。

“唉,”楚殣把醇厚的邵陽老酒倒進了楚殉的杯子,“來,老頭子,又熬了一年。”

“去你的!怎麽說話呢!”老爺子一口把酒灌下去,給孫子也滿上了。

曾經,這個桌上還有五個人,如今只剩了一老一少。

“喂,老頭兒,怎麽又在那兒想死人,”楚殣有些醉了,“別想你兒子,你大孫子、二孫子、三孫子了,就剩一個你還不看好喽。”

“你這斷子斷孫的混小子!”楚殉罵罵咧咧地繼續悶酒。

當蔡明開始化身毒舌老太時,爺倆已經很沒風度地笑倒在了桌下。

有規律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笑聲,祖孫二人驚詫地對視。年三十晚上,下人都被打發走了,不該有人來敲門。

“難道是毛線?”楚殣嘀咕着爬起來開門,卻在開門的那一刻酒醒了大半。

一陣寒風夾雜着雪花吹進來,齊淮遠冷着臉站在門外:“你們家都沒人看門嗎?”

“啊?”楚殣還未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将人讓進屋。

楚殉看清來人後臉色一時有些不好,哼了哼算是打招呼。

“等等!”楚殣驀然反應過來,“你來幹嘛?”

“楚老家主,關于我們上次談的事情,有了一點進展。”齊淮遠根本沒有理他,直接看着楚殉道。

“你大爺的進展啊!哥們兒你知道現在什麽時候嗎?”楚殣抓狂,直接拉住莫名其妙闖上門的齊家主。

“九點四十。”齊淮遠不耐煩地擡頭看了鐘。

“……”楚殣一時無語,借着酒勁直接罵回去,“今天除夕!你他娘的不過年自己找個地方窩着就是了,老子還要過年呢!我就說怎麽今天一早就右眼跳,遇上你就倒黴!”

齊淮遠皺着眉,半晌之後掃了眼屋裏濃厚的年味和醉醺醺的爺倆:“打擾了,告辭。”說罷轉身就出了門。

楚殣哼了一聲,倒在沙發上接着喝酒看春晚。

“四兒,”楚老爺子眼珠子轉了轉,靠在沙發上擡腳踢了孫子一下,“雖說我不大喜歡那小子,可這會兒外邊在下雪。”

“嗯,”半醉半醒的楚殣沒反應過來,“難不成你還要堆雪人?”

“咱家附近似乎是山區,沒有人的,”老爺子咂了口酒,“把齊家家主趕出去,還是有點麻煩,将來見面不好說話吧。”

楚殣睜着眼迷茫地眨了兩下,突然回過神,反應過來自己趕出去的是哪尊神,連忙奪門而出。

夜裏風雪下得緊,看不清路,南方少有大雪,今年偏偏下得大,楚殣深一腳淺一腳沿着大路走了好一會兒,終于見到了一個人慢慢走着的齊家主。

“唉,等等!”

齊淮遠的身影頓了一下,腳步沒停。

簡直了,這小子還來了脾氣了!楚殣咬牙切齒地暗罵一句,沖上前一把拽住他。不過很可惜,要比力氣,楚殣實在差遠了……

“幹什麽?”齊淮遠後退了一步,回頭質問道。

楚殣看着他肩上的發沾滿了雪,融化的雪水順着頭發流進脖子裏,不由有一點點小小的良心不安。

“我爺爺請你回去。”

“不用了,我下山。”齊淮遠轉身繼續走。

“你不是有事兒嗎?”

“過幾天再說。”

好詭異的語氣……

楚殣抖了抖,為了确保日後的人生身安全,直接上前把人往回拖。

“放開!”

“有本事你打死我,試試看你能不能活着離開湘西!”楚殣借酒勁撒潑。

“……”

半小時之後,楚老爺子打開門,看着孫子兇神惡煞地把齊家主直接推進門裏。

齊淮遠喘了口氣,再一次克制住拔刀把楚殣腦袋砍下來的沖動,低聲和相對比較清醒的楚殉交涉。

沒想到我孫子酒品這麽差,有點丢人,楚殉心想。

不過楚殉即使現在和齊家合作了,依舊對齊淮遠沒什麽好臉色,随便客套了幾句。

“哦,樓上也有水,”楚殉把孫子拎進浴室,“你自便。”

“爺爺你幹嘛?”楚殣一瞪眼。

“一身的酒氣,少撒酒瘋了。”老爺子毫不留情地關上門。

楚家老宅是湘西常見的木樓,環着一個大院,所有構架都是木制或竹制,不過基礎設施齊全,雖不豪華,卻十分舒适。齊淮遠把一身寒氣沖去,站在窗邊望着遠處山景,隐隐約約可以聽見爆竹聲聲。燒熱的山泉水帶着一股清洌的水汽在眼前蒸騰着。齊家主沉思片刻,找了根頭繩把頭發束到腦後,開始研究手上的羊皮卷,看了片刻依舊沒有什麽頭緒,只好穿上衣服,把東西收起來下了樓。

幾十年前那批在舊中國倒騰古物的英國人和現今這些黑衣人事實上是同一個人群,與楚殉也結下了不小的梁子。上次楚殉從孫子口中聽說了這些人的行蹤,便着手調查,誰知一路竟然跟到了齊家的地盤上。至于齊家和這些人的恩怨,楚殉倒也不大清楚。

在齊家主率先表達了合作的意願之後,楚殉也算有了個臺階,遂與對方詳談了一番,決定在對付這些英國人的事情上暫時的同仇敵忾。齊淮遠就是不久前才得到了新的消息,按照約定應該和楚家一同商議對策。何況這個訊息,他的手下也沒研究出來什麽東西,只能來楚家碰碰運氣。

在齊家主看來,什麽除夕、過年實在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而且這張古老的羊皮紙數次險些被對手奪回去,他不大方心由別人送到楚家來,于是也沒多想就親自來了湘西,誰知道一來便吃了個閉門羹,實在說不上有多高興。

将近十二點了,春晚已進入歌舞階段。楚殣正靠在沙發上睡覺,楚老爺子不知去了哪。齊淮遠看了看杯盤狼藉的桌子和那個不省人事的醉鬼,嗤笑一聲,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又拿出那張羊皮紙端詳起來。

要不怎麽說酒後亂性呢,楚殣一睜眼就看到齊淮遠正對着張破紙出神,眉峰緊蹙,濕頭發紮在後頭把背上的衣服都沾濕了,流暢的身體線條十分顯眼。

雄性生物在酒後總是對美人充滿欲望,即使對方也是一只雄性……

當齊淮遠聽到聲響警覺地擡頭時,正對上楚殣靠上來,一時沒注意,直接被壓倒在身下。

“你幹什麽!”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地齊家主驚恐了。

楚殣實際上并沒有別的什麽動作,只是按着齊淮遠的肩膀,半眯着眼睛打量他。

其實齊淮遠此時有很多選擇,比如把人打暈,比如把登徒子給剁了,然而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竟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楚老爺子出現,驚天動地一聲怒吼,把自家孫子拎起來扔到了地上。

齊淮遠第一次看這老頭這麽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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