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齊家和常家的鬥争逐漸白熱化,政府卻出奇地沉默。

楚殣曾經懷疑過當局毫不插手的原因。他們也許樂于看到這些古老而有權勢的家族不斷內耗與削弱,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不論哪一家獲得最終的勝利,都将打破這麽多年來的平衡。盡管在現代武器科技已經足夠發達,但一些超自然力量依舊是具有極大威懾力的,一家獨大不該是當局想看到的場面。

雖說他們可能是希望這兩只古老的百足之蟲兩敗俱傷,可照目前這個形勢看,齊家看上去已經沒什麽贏面了。行為毫無章法,而且滿地樹敵,基本到了衆叛親離的地步,更何況楚家還加入了黃帝陣營……

兩敗俱傷的局面幾乎不可能出現。

楚殣坐在車上,透過車窗看着不遠處高聳的骊山。

原本開放的景區已經因為各種原因而封閉,游客止步的深山更是看上去一片沉寂。

“帶路吧,楚家主。”随從下車拉開車門。

“你不下車嗎?”楚殣乜了眼前方副駕上的常琨。

常琨從後視鏡裏看着楚殣,露出笑容,仿佛蟄伏的毒蛇:“将在謀,不在勇。”

“嗤。”

“知道為什麽炎帝封號烈山嗎,”常琨沒有在意他顯得有些輕蔑的态度。

“炎帝一族,興于厲山,又以火德王,古代厲烈同音,所以傳為烈山。”楚殣對于這種背史書的問題有些不耐煩。

“不僅如此。這個部族的首領之所以成為炎帝,是因為此部善用火,供奉燭龍之力。人言炎帝其人,剛烈如火,穩重如山,號為烈山。只可惜,齊淮遠烈有餘而穩不足。”常琨語氣頗有惋惜之态。

楚殣想起齊淮遠,心裏堵了一下,胸臆之中仿佛憋着一股濁氣,悶得人有些胸口痛。

“走吧。”楚殣甩上車門,頭也不回地朝着深山走去。

進山的路上并沒有受到任何埋伏,甚至入口都無人把守,簡直像是“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一樣。雖然當初秦人把入口開鑿在了山崖之上,但這種古代防禦措施顯然對現代設備沒有多大作用,常家人很快就進入了阿房宮并且排除了潛在威脅。

這座宮殿的每一條路,都深深刻在楚殣的腦海裏,輕車熟路地又穿過那個雕刻着異獸的閣樓。上一次,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孔昭推了出去,這次倒是可以細細打量一番。這些石雕栩栩如生,與夢境中那些猙獰的異獸并無不同,只是每面浮雕的底座上都有不同的紋路,和齊淮遠身上的一模一樣。除了這些遠古兇獸之外,楚殣還發現了一些其他此前不曾注意到的東西。

閣樓高牆上的壁畫,繪制着部落時代末代炎帝的後半生。

烈山榆罔在涿鹿之戰後權威徹底被有熊氏所取代,放棄了部族的權利,離開了黃河流域而漂泊于長江流域一帶,孤老終生。在歷史上,炎帝部屬曾經不止一次想要推翻黃帝統治,與中原統治集團發生了許多矛盾沖突,才會有了共工怒撞不周山、刑天舞戚幹的傳說。不過這些似乎都已經和烈山榆罔本人沒有什麽關系了,這個為權勢征戰一生的男人最終遠遠地離開了權力紛争之地。

“家主,安全,可以進入。”已經建立了第一道防線的常家人向坐鎮山門外的常琨報告。

楚殣沒有等着後續部隊入駐,而是繼續走出閣樓,來到了那處開闊的高臺之上。不遠處就是湯湯渭水,橋上依稀可以看到路卡與衛兵。

終于進入了阿房宮的常琨依舊謹慎地待在入口的階梯上,用望遠鏡注視着這些終于出現的攔路者。

就在常家人準備強攻之際,忽然漫天黑色羽毛紛紛揚揚地墜落,西方的魔鬼忽然出現,顯得與這座充斥着古老中國氣息的宮殿格格不入。

“歡迎諸位尊駕,蓬荜生輝。”沙利葉拍了拍手,給身後一臉無辜的阿斯蒙蒂斯讓出位置來。

“沙利葉,阿斯蒙蒂斯,你們來做什麽?”橋上齊家防線一側,孔昭驚訝地發問,仿佛根本不知道為何對方會出現。

“阿斯蒙蒂斯,動手。”沙利葉并沒有理會他,笑得山羊胡翹了起來。

阿斯蒙蒂斯張開身後的黑翼,兩雙手在胸前平伸交錯,念念有詞幾句,四周空間如同湖面投下石子一般陡起波瀾。

楚殣心中一驚,手按上了腰間的槍托,卻突然發現周圍人憑空消失了幾個,只剩下了阿普和幾個楚殉派來的保镖,似乎大多數踏進了阿房宮內的常家人都不見了蹤影,只留下少數人慌張地面面相觑。

兩秒之後,橋另一端的六國宮室就傳來了激烈的槍聲。

“沙利葉?”楚殣看着不像是在幫忙的沙利葉,一頭霧水,“你幹了什麽?”

“哦,我只是把這些常家人随機丢進了這座山裏的任意位置而已了。”魔鬼聳聳肩,“說不定他們掉進河裏了,也說不定突然就出現在毫無防備的齊家主面前了呢?”

“你背叛齊淮遠了?”

“瞧您這話說的,魔鬼哪來什麽背叛不背叛。我可是急着齊家主歸西,然後重獲自由,回去建設自己的國度呢,”沙利葉狡詐地笑起來,“不過,放心吧楚家主,我們自有深意。”

楚殣往下邊看了一眼,孔昭看上去怒不可遏,卻又拿這些長翅膀的鳥人沒辦法,也不再理會外面遺留的少數常家人,迅速帶着人回防。

環顧四周,遺留那部分常家人很得到常琨的命令,不再謹慎,全數追了上去,至于他這個用來探路的向導,也就無人顧及了。本來他承諾為常琨提供詳細的布防和道路圖,可既然這些人都已經被随機打散,這些自然派不上用場了。

“家主,我們怎麽辦?”楚家人小心翼翼的請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家主。

照這麽來看,基本可以說局勢已定,楚家已經沒有了插手的必要,只要作壁上觀,看着兩虎相争便罷了。齊家做困獸一搏,常家贏了也會元氣大傷,暫時動不了楚家。

楚殣靜靜地憑欄遠眺,硝煙四起的六國宮室內火光不斷,甚至可以看到一些不應當出現的生物。《列子》載:“黃帝與炎帝戰于阪泉之野,帥熊、罴、狼、豹、貙、虎為前驅,雕、鹖、鷹、鳶為旗幟,此以力使禽獸者也”。一切就仿佛歷史的重現。

“跟我進去。”

“家主。”一旁鶴發童顏的老人出聲勸阻,楚家門客不在少數,也有許多隐士高人,這次他被楚殉特地請出來跟着楚殣,并不想讓他趟這渾水。

然而楚殣像是根本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徑直往橋那邊走去。他不知道為何冥冥之中覺得自己一定要去,也許是要一個交待,也許是求一個了斷。

老人搖了搖頭,只好跟上。

恢弘的秦宮之內,齊淮遠盤坐在榻上,細細擦拭手中的利刃,對遠處的槍聲充耳不聞。

“咳,咳咳……”血跡滴落在雪亮的刀鋒之上,又被輕輕拭去。

被捆在角落裏的人翹着腳,一副悠哉的樣子,赫然是已經被判定死亡的毛線。

毛線靠着牆打量着齊淮遠,血咒纏身的齊家主面色蒼白,絲毫不複當初盛氣淩人的樣子。

“我真是搞不懂你。”毛線忍不住開口。

齊淮遠擡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沒有搭話。

“你幹嗎讓那個鳥人從那個冒失德國佬手裏把我帶回來,又對外說我死了?把楚殣惹毛對你有什麽好處?”

“常琨太謹慎了,沒有楚家幫忙,他不會親自來的。”

“你就這麽自信你能贏?”毛線嘲諷道,“我看你現在連刀都拿不起來。”

“我是贏不了,常琨同樣走不了。”

“呵,口氣大得很。”

“你要擔心的是常琨,他已經是甕中之鼈,回不了頭了。”

毛線對自己那個便宜哥哥其實沒什麽感情,也不相信齊家能把小心謹慎至極的常琨怎麽樣,所以沒什麽擔心的神色。相比之下,他倒是更關心楚殣。

“你把楚殣也騙來了,想做什麽?這一次楚爺爺可不會再輕易讓你得逞,你也別小看了楚家,我勸你別動什麽歪心思。”

齊淮遠原本了無生氣的面部表情柔和了幾分:“我不想做什麽。”

“我的人不會動他。”

“該結束了。”

“燭龍舉火,天下大光。”

齊家主自言自語着把刀插回鞘中,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間從毛線的腦海裏閃過,震驚地看向齊淮遠虛浮的腳步和顯得有幾分蕭索的背影。

不知道為什麽,一向讨厭這人讨厭得很的毛線忽然生出幾分不忍來,開口道:“你身上的咒,小四回去以後本來已經打算解了,是楚爺爺幹的,他不知道。”

齊淮遠推開門的動作頓了一下,低頭輕笑出聲:“我知道不會是他。”

擡望眼,槍聲不斷,野獸嘶吼,仿佛當初屍橫遍野血流漂杵的阪泉之戰重現。通紅的火光映照着綿延瑰麗的古老宮殿,就好像楚人那一炬燒入了骊山之中,要把千古一帝的功勳業績焚燒殆盡。今日,顯赫數千年的部族應火德而生,又将把燭龍的大火帶回人世間。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門再次關上,只剩毛線一個人被關在裏面。

“靠,都不給老子松綁,虧老子還有點可憐他。”毛線恨恨地一腳踢翻面前的凳子,咒罵幾句纾解了內心煩躁的情緒之後默默嘆了口氣。

罷了,各安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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