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北京
不同于鹹陽齊家那種歷史悠久又透着點食古不化的老宅子,常家人住得非常現代化,明亮簡約的裝修風格看上去與一個正常的商政要人沒有任何區別。而且常家也沒有什麽一脈單傳的奇怪傳統,旁系子嗣衆多,在各行各業形成了廣泛的影響力。
比起那種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奇怪家族,黃帝後裔像水滲入海綿一樣徹底滲透進了政權與社會,與這個民族千百年來的發展融為一體,如附骨之疽般難以剔除。
不過常琨明白,這大廈般的基業都來源于他手中掌握的資源與力量,沒有了這直系的傳承,那些枝繁葉茂的旁支很快會分崩離析,被當權者迫不及待地打散。而唯一能與他抗衡,威脅到他的,只有齊家。他的祖先花了上千年,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這兩股力量此消彼長了幾朝幾代,卻永遠維持着微妙的平衡,即使有一方暫時失勢,另一方也難以将其徹底根除。
就好比山頭的兩只雄虎,勢均力敵,要想殺死對手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可誰也不想兩敗俱傷被第三者占據了這座山,所以只能不斷蠶食、沖突又歸于和平。
然而常琨此人,本就野心勃勃,想要結束常家這些年來的蟄伏狀态,重新把齊家壓下去。沒想到竟然還真讓他等到了這個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對于齊淮遠,常琨一直不甚了解,更多的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如果對自己的對手一無所知,不了解他的行事風格和手段,常琨必然不會随便出手。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父親多年前送到辰溪的那個弟弟居然借由楚殣之手接觸到了齊淮遠。當他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立即要求常珸跟好楚殣,務必多和齊家接觸,獲得更多情報。也正是如此,他才對自己的死對頭有了更多了解。
這個齊淮遠和烈山氏的每一代家主一樣強大而自傲,但卻多了點婦人之仁。
齊家現在的一切所作所為在常琨看來都是在自亂陣腳,以至于那些素來順風倒的牆頭草們都倒向了自己。雖然常琨知道這一切都對他有利得過分詭異,讓他有些許的顧慮,但是他可以肯定是齊家絕不可能從近日這一系列舉動中獲得半點好處。
也許天命注定要在他這一代結束二虎相争的局面?
“大哥。”
常琨被喚回了思緒,擡頭看見剛從湖南回來的常珸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面前:“說動楚家沒有?”
“沒,”毛線搖了搖頭,把一沓文件放到常琨面前,“不過楚家做了點讓步,這些是他們同意幫忙的。”
常琨大致掃了兩眼,笑而不語地看着自己這個二弟。
毛線什麽反應也沒有,只是一臉我已經盡力了的表情。
“行吧,我知道了,既然別人幫不了我們什麽,那只能我們自己動手了。”
“我聽說,在緬甸有點麻煩事,”毛線識相地主動開口,借以彌補未能拉攏楚家的過失,“我從辰家帶點人去解決了,正好也方便。”
“那當然是最好。”
常琨猜到常珸大概是因為和楚殣關系好,不想把楚家卷進來。不過對此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只要楚家不會幫着齊家,與他而言已經足夠了。
得到允許的毛線立刻連夜回到辰溪,召集人手經由雲南前往緬甸。
由于許多事情在國內不便于展開,所以兩家争鬥的主戰場有時便集中于國外或者一些疏于管理的邊境地區。相比于烈山氏和有熊氏這樣土生土長的北方家族,辰家和楚家在西南地區的影響力顯然更大一點,毛線在楚家的小幫助之下,很快就帶人越境穩住了形勢。
只不過,毛線本以為只是一件可以輕松解決的小事,卻是齊家捕獵的套子。
“什麽情況?”莫名其妙被人圍困在叢林之中的毛線匍匐在低矮的灌木之後問手下。
“我們本來已經抓住齊家的那個境外負責人了,誰知道突然冒出來一群外國雇傭兵。”幸存者懊惱地回答,“我們沒有準備,損失很大,只好先撤退了。”
“外國人?英國佬嗎?”
“這……不知道,但是聽他們說話不太像。”
“有沒有看見長着翅膀的鳥人?”
“沒有……”
毛線皺了皺眉,如果不是羅斯切爾德家族,又怎麽會有外國人出現,齊淮遠應該不會突然找一群雇傭兵才對。
“不管了,我們先撤回境內。”毛線從地上爬起來,弓着腰帶人在叢林中穿行。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的高地上,一群穿着迷彩服隐蔽在草叢中的歐洲雇傭兵早已将行進中的隊伍收入眼中。
梅根嘴裏叼着草根,藍眼睛裏寫滿了日耳曼式的憤怒。
他不久前還在歐洲的時候就聽說了一串的故事,也得知那個姓楚的家夥背棄了自己的心上人。至于楚殣為什麽這麽做,以及齊淮遠采取的暴力手段,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潮濕悶熱的叢林裏間或會響起一兩聲鳥鳴,清脆婉轉的聲音挑動着潛伏者們的神經。忽然一聲不尋常的清脆聲響引起了行進者的警覺,接着便是傾瀉而下的槍聲。
“哼。”梅根把□□扛在肩上看着逃竄隐蔽的敵人,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開啓嘲諷模式對着那些陷入混亂的中國人大吼大叫起來。
毛線擡頭一眼便看見一個嚣張的洋人大搖大擺地從掩體後站起來,認出來似乎是那個叫梅根的德國人。
“你媽的,”毛線終于找到壞了自己事情的罪魁禍首,毫不猶豫地将槍口對準了那個金燦燦的腦袋,“給老子去死。”
梅根身旁的雇傭兵見老大直接站起來成了人肉靶子,吓得背後直冒冷汗,對方雖然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不代表敵人已經被全殲了。周圍幾人慌忙七手八腳地将梅根往回拉,生怕他被人打成了活篩子。
出膛的子彈破空而來,卻在即将命中目标的時候突然擺脫了物理定律,失去慣性墜落在地。
許久不見蹤影的魔鬼突然降臨在凡人的戰場上,所有毫無防備與沙利葉四目相對的人都感到血液突然凝固一樣,失去行動能力摔倒在了原地。
“活見鬼!”梅根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背對着自己的黑色翅膀,發現敵人全都像被魔鬼制裁了一樣一頭栽倒,“上帝啊!這是什麽東西。”
“您可真是差點壞事,現在這裏由我接手了。”沙利葉說完便不再理會梅根,慢悠悠地順坡走下去,蹲在毛線面前。
“永別了,常先生。”魔鬼微笑着地揮手。
清晨的香山上并沒有什麽人,常琨不慌不忙地抵達約定地點時卻發現有人比自己這個東道主來得更早。
楚殣坐在小亭子裏,一只手抵着腦袋,看上去有些面容憔悴,平日裏神采飛揚的雙眼不僅布滿血絲,還顯得充斥着茫然與無措,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楚家主。”常琨被下人扶着坐到了楚殣對面。
楚殣似乎像是被人聲突然驚到了一樣回過神,擡頭定定地看了常琨兩秒,語氣低沉而充滿脅迫:“是你把毛線派到了境外?”
“我沒有‘派’誰,我二弟是自己請命去的,至于原因,楚家主不清楚嗎?”
“你還知道那是你弟弟??”楚殣像是被激怒的困獸一樣拍案而起怒吼道,說完又深吸了一口氣,來回踱了幾步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不得不承認,毛線确實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會主動去接手爛攤子,但常琨這種似乎滿不在乎的态度也令他感到憤怒。或許是為了分擔自己內心的愧疚,楚殣只能選擇遷怒于常家,這樣就好像責任不全在自己了。
“我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常琨直視着他的眼睛,不讓對方有絲毫逃避的機會,“的确我有責任,但常珸主要是為你做了替死鬼。”
“閉嘴!”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只聽得見楚殣憤怒的喘息。過了一會兒,像是被抽離了氣力一樣,楚殣緩緩坐了下來,打量了半天面色沉靜的常琨。二人一言不發地對視着,直到楚殣像認輸了一樣頹然地低頭:“我幫常家。”
現如今,有人非不讓楚家作壁上觀,那他也只就能一腳踩進這趟渾水裏。楚殣不知道為什麽齊淮遠非要對毛線來下手來激怒自己,也許是報複,也許是打亂楚家的布局,但無論原因為何,他都的的确确是被激怒了,也不可能再坐山觀虎鬥。
就像歷史重演一樣的背叛與複仇,只是這一次有熊氏與蚩尤的後人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所有的争鬥都不過是此消彼長間的對決與分分合合的聯手,先被孤立的那一個終将成為權力角逐的犧牲品。
常琨臉上得體的微笑逐漸擴大,對楚殣伸出一只手。楚殣并沒有理會他,兀自起身向山下走去。
這樣小小的不友好與失禮并沒有影響到常琨的心情,他坐在輪椅上悠然地從山頂俯視郁郁蔥蔥的林木與遠方景致,臉上時數千年前有熊氏的領袖逐鹿天下時一樣野心勃勃又勝券在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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