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沈鏡予瞥了眼蜷縮在馬車門口,像個鹌鹑似的連頭都不敢擡起來的沈不言,心裏就來氣。

其實那樣一堆庶妹裏,沈鏡予平素最喜歡的還是沈不言,因為她總是不争不搶,不像沈不渝,不知道的還以為沈家嫡長女是她呢。

可是這種喜歡放到眼下就變了味,沈鏡予得承認,如果此時坐在馬車裏的是沈不渝,她是真的會忌憚,但沈不言不一樣,她心裏只冒着酸泡想,憑什麽?

沈不渝倒罷了,沈不言憑什麽和她搶男人?

沈鏡予盯着沈不言:“回了國公府,你就住到西廂房裏去,西廂房裏可不只你一個妾室,那個徐煙月是婆母的表侄女,你往日做事都仔細些,若是得罪了徐煙月,我可不會給你求情。”

她是在警告沈不言別得意,祁縱可不只她一個妾室,那妾室來頭還不小,沈不言最好夾緊了尾巴做人,別恃寵而驕。

沈不言聽了,無動于衷,近乎麻木地點了點頭。

不只她一個妾室就好,今天在床上也沒見祁縱得了什麽趣味,如果能就此把她抛開了手就更好了,她實在不喜歡和男人做那種事,她只覺得害臊和屈辱。

沈鏡予見沈不言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本來還憋着一堆話要奚落嘲諷她,現在也只感到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沒意思極了。

于是車廂內,陷入了一時之間的安靜。

馬車行到國公府,沈鏡予照例要給李氏請安,還要把沈不言帶去給李氏瞧瞧,雖然妾室不重要,一般來說婆母也不大會過問兒子房裏收了誰,但這種外頭收進來的,還是要給李氏看一眼。

沈鏡予就帶着沈不言去了,結果吃了個閉門羹,李氏身邊的大丫鬟香珠道:“夫人身子不适,已經歇下了,不見人,大奶奶還是明早來請安罷。”

沈鏡予便帶着沈不言走了。

香珠看着她的背影,冷下臉來,轉身走進屋內,李氏半躺在榻上,枕着大紅金錢蟒引枕,臉上露出大怒之後的疲憊。

香珠道:“大奶奶走了,那妾室一直低着頭,沒瞧見長什麽樣,但看着就怯,應當不足為懼。”

李氏道:“祁縱喜歡這樣的?”她是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在意,而是哼了聲,“沈鏡予這個小蹄子,一向為我馬首是瞻,現在仗着祁縱回來了,也不敬我了,聽見婆母身子病了,也不知道來侍疾。”

其實她哪裏是病了,不過是想變着法子折磨沈鏡予,讓沈鏡予看清楚究竟該尊誰。

香珠會意道:“我去請徐姨娘過來。”

沈鏡予把沈不言安排在了西廂房的西稍間,随手給她撥了個剛留頭的小丫鬟伺候她。

沈不言是做慣了活的,看那丫鬟年幼,也沒叫她動手,自己手腳麻利地掃榻鋪床。

徐煙月住東稍間,聽着那頭的動靜,從妝奁盒子裏挑了根素簪子走了過去。

李氏早把祁縱在外面收用了一個妾室的事告訴了她,她自然是要來看看這個妾室究竟是生得國色天香,能拿下她拿不下的男人。

及至到了西稍間,一眼看去,先是失望,沈不言幹活幹得熱火朝天,屬實不像個妾室,而像個勤快的粗使丫鬟。

但等她捧着水盆,毫無防備地轉過身來時,徐煙月瞬間啞然失語。

清水出芙蓉,渾然去雕飾,這是用來形容文字的詩句,可此時用來形容一個仿若從詩畫裏走出來的女孩,似乎也不違和。

沈不言的美不具有任何的攻擊性,反而像是塊溫潤的美玉,盈盈泛着柔和的光,即使身處陋室,身着素衣簡服,也無法掩去她的美,反而讓人更心生憐意。

美玉怎麽能落入淤泥之中呢?應當好好放進寶匣裏珍藏起來。

原來祁縱喜歡這樣的,沈鏡予可真會找人,一找就找了這麽個勁敵。

徐煙月在心裏直罵沈鏡予蠢,面上仍舊親親熱熱地把素簪子給了沈不言,喚她妹妹:“我比你早進來些時日,便托大,叫你聲妹妹了。”

沈不言知道她這是在趁機争身份,沈不言不在意這個,她瞧了眼那不值多少銀子的簪子,甜甜地叫了聲姐姐。

徐煙月心道,這聲姐姐叫得可不得了,要是肯這麽甜甜地叫男人哥哥,男人的骨頭有一個算一個都得酥。

徐煙月迅速改變了策略,她從頭上取下方勝花钿,又塞進了沈不言的手裏,笑眯眯道:“你叫我聲姐姐,自然該給你些見面禮的。”

只字不提方才她塞過來的素簪子。

沈不言不敢收:“姐姐初次見面就給妹妹這麽貴重的禮物,妹妹帶過來的也只有一個舊包袱,裏面只幾身舊衣裳,也沒什麽好回禮的。”

其實從沈鏡予只給她一個留頭的丫鬟已經可見一斑了,但沈不言再主動說出來就很不一樣了,這是一種求和的态度,主動暴露自己非沈鏡予的人,是在暗示暗示自己不站隊,也争不起。

這是一個很冒險的做法,因為她還不知道徐煙月的真實性格是什麽樣子,但沈鏡予是正妻,徐煙月是李氏的人,她們兩方打起來無異于神仙打架,沈不言這個小鬼只有躲得份,沒有招惹的份。

因此沈不言思索着,與其被徐煙月當作是沈鏡予的人,兩方打起來動不了正妻就先拿她祭旗,倒不如一早把自己摘出去,成了這院子裏的第三方,一個看着就可憐可以随意拿捏的完全構不成威脅的第三方。

徐煙月果然意會過來,沈不言有寵她不怕,男人總是好新鮮,祁縱願意收用人就說明他和一般男人沒什麽區別,所以假以時日,她遲早也能上祁縱的床,到那時候能有沈不言什麽事?

她怕的就是那種娘家有依靠的,對付起來還得忌手的,比如沈鏡予。

現在有個沈不言在也很好,既能氣沈鏡予,跟她走得近了,還能在祁縱身邊劃開一道口子讓自己鑽進去。

因此徐煙月笑道:“我那還有幾身舊衣裳,你要不嫌棄,我便讓丫鬟拿了來給你穿。”

沈不言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在樓上聽得分明,祁縱與李氏有嫌隙,徐煙月是李氏的表侄女,若她與徐煙月走近些,是不是連帶着祁縱也會嫌棄她?

沈不言巴不得如此。

比起貧苦的生活,她更不願意過那種為了個男人互相扯頭花的日子,何況她不想伺候男人,不想喝苦苦的藥汁,更不想生孩子。

正說着,香珠來喚徐煙月,沈不言終于得了個清淨。

沈不言得了清淨,沈鏡予卻不能。【看小說公衆號:玖橘推文】

方才她讓人熬了避子藥端到沈不言面前,原本以為沈不言還會找借口不喝,誰想到沈不言二話不說就端了起來。

有眼力見,懂分寸,這讓沈鏡予很滿意,可是沈不言擡臉端藥的時候,沈鏡予也看清了她的臉,一張沒有被厚重劉海遮擋的臉,讓沈鏡予差點把手裏的茶盞砸了。

她深吸了口氣,瞧瞧娘親給她選的人,還不如沈不渝呢!

她沒了好心情,随便給了沈不言一個小丫鬟就把她打發走了。

沈鏡予這邊還悶悶不樂,就聽見香珠來找徐煙月,兩人站在院子裏大聲說話,說李氏身子不舒服,要徐煙月過去伺候。

沈鏡予就知道這話是說給她聽的,李氏這是要敲打她了。

沈鏡予有些氣悶,她明白娘親的意思,夫婦确實該一條心,可是李氏怎麽說都是她的婆母,連祁縱都要敬着李氏,難道她就能忤逆李氏的意思了?

祁縱不想見李氏,就可以躲出去,但她除了後宅哪裏都去不了,而李氏仗着以後國公府的家業都是要給二公子繼承的,二公子又尚未娶妻,因此把着中饋未放,她還要仰仗李氏的鼻息生活,輕意不能得罪李氏,祁縱憑什麽就不能考慮到她的難處,一定要把這樣的難題扔給她,為難她?

沈鏡予越想越氣,站起身來就打算走出去了。

雲鸾忙攔着她:“大奶奶,你別忘了大太太說的話。”

沈鏡予瞪她:“那你說我該怎麽辦?婆母都敲打到我面前了。”

雲鸾道:“或許奶奶你可以把難處說給姑爺聽。”

沈鏡予道:“他都可以一年不回家,會在乎我?”她把雲鸾推開,走了出去,一心一意要去給李氏侍疾。

沈鏡予離開院子的時候,看到坐在自己屋子裏做針線活的沈不言,生出了一些豔羨。

但沈鏡予沒想到,祁縱竟然會回來。

當時她正跪在榻邊,給李氏捏腿,聽到下人通報時,手沒穩重,重了些,迎來李氏一記嚴厲的眼刀。

沈鏡予便縮了縮脖子。

丫鬟打簾,祁縱走進來,恰好見到的就是沈鏡予這副模樣。

是真的不聰明。

祁縱想,他自也料到了李氏并不是個好相處的,也從來沒指望過讓沈鏡予去獨自面對李氏。

只是沈鏡予太特殊了。

沈鏡予奉承李氏得來這樁婚事,已經足夠讓祁縱不喜,新婚當夜,他在屋外還聽得香珠在和沈鏡予說話:“希望大奶奶能早生貴子,夫人膝下空虛,正想抱養個孩子呢。”

祁縱就知道這話是李氏下了命令,由香珠引頭,故意說給祁縱聽的,為的是敲打他。

便聽沈鏡予嬌笑道:“自然,香珠姑娘放心,我早答應了婆母的,哪能出爾反爾呢。”

一個能為了自己在後宅立足把自己孩子舍出去的女人,祁縱不可能喜歡,何況沈鏡予獻媚的對象還是李氏,但凡沈鏡予長點腦子,都能意識到祁縱和李氏之間的矛盾,也不至于巴結婆母巴結到這個地步。

所以祁縱直接冷了她一年,想讓她好好想明白,也是借此讓她看清李氏的為人,好做出正确的選擇。

有沈鏡予這番前科在,所以今日祁縱才率先從沈府離開時,也是想看看沈鏡予口口聲聲說夫婦一體,到底有幾分真心在。

當然,他也不會真的讓沈鏡予陷入絕境,因此只故意離開幾個時辰試她,該回來時還是要回來的。

結果,祁縱回來就見到了沈鏡予這副蠢樣子,竟是連幾個時辰都撐不住,略微被威脅就麻溜地滾回去給李氏做奴才了,這樣的忠心,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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